第32節
顧鈺腳步未停,頹然地走出軍營。 巡邏的將士們紛紛望去,都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唐封走出帳篷,望著顧鈺,那抹背影讓他一下子回想起多年前,那個滿身是傷的少年從地上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向崖邊。 他以為少年想要跳崖,于是拉住韁繩跳下戰馬,快步走過去拉住少年的衣角,“小伙子,有什么事想不開呢?” 少年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司禮監的刺客從山谷離開,我要吐口血水?!?/br> 只因,他想要將血水吐在那些人的頭頂上。 唐封問道:“荒郊野外,你怎么一個人啊,你的家人呢?” 少年抹把臉上的血污,“全走了?!?/br> 唐封始終記得少年的眸光,有兩顆即便墜入深淵也不曾湮滅的火種。 從回憶中抽離,唐封望著彎月感嘆,“阿鈺,是時候報仇了?!?/br> 唐封在暗處花了六年查找當年血洗顧氏的兇手,又花了三年搜集沈槿篡改傳位詔書的證據,如今,還差一個證據,就可以收網了。 * 溪畔前,顧鈺迎風而立,面容寡淡,像要隨風消弭般,揪得沈絡歡心里難受。 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腕,“我剛剛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嗎?” 顧鈺側眸,神色有些疲憊,“別多想?!?/br> “我就是說錯了話?!鄙蚪j歡繞到他面前,握住他兩只手腕,“雖然我是無心的,但我也要向你道歉,你別生我氣行嗎?” 小公主難得服軟,顧鈺憐惜地揉揉她的頭,“我沒生氣?!?/br> 沈絡歡仰著頭,認真問道:“那你怎么忽然難過了?” “想起了以前的事?!?/br> “能跟我講講嗎?” “陳年舊事了?!?/br> 沈絡歡覺得,一個威風赫赫的大將軍不會無緣無故地傷春悲秋,一定是想起了無力挽回的同袍或家人。 先帝曾經說過,會替顧鈺查的真兇,可直到駕鶴西去也沒能替顧氏報仇。 沈絡歡握緊顧鈺的手腕,“不管你信與不信,先帝曾多次派錦衣衛查找當年的兇手,卻是無功而返,先帝不想給了你希望又幻滅希望,才沒有同你講?!?/br> “我知道?!鳖欌暢槌鍪?,輕輕擁住她,“先帝為顧氏做的一切,我都知道?!?/br> 沈絡歡順勢窩在他懷里,雙臂環住他的腰,微涼的夜風縈繞在他們身邊,撩起了兩人的衣擺,他們像一對戀人,依偎著彼此。 三日后。 東方魚肚白,一輛馬車駛離軍營,沿著溪畔駛向一座村落。 馬車停在一間農舍前,車夫恭敬道:“兩位都督,到地方了?!?/br> 顧鈺掀開簾子,請唐封下了馬車。 唐封環顧一圈,敲了一下手中折扇,“跟線報里的描述一樣?!?/br> 顧鈺知道他不是在故弄玄虛,點點頭,“我已事先將人扣下,你想對質什么直接對質即可?!?/br> 這果然是顧鈺的強橫手段,唐封笑著搖搖頭,“這名老婦人是大楚的有功之人?!?/br> 顧鈺挑起劍眉,“先生的話總是說一半,顧某愚鈍,不能諳出其中道理?!?/br> “隨我來?!碧品庥谜凵惹们盟?,“今兒就給你解惑?!?/br> 兩人大步走進農舍,見一老婦人斜靠在炕頭,拿著玉如意敲打膝蓋。 玉如意...... 這可不是尋常百姓買得起的。 顧鈺摩挲下手指,四下打量,屋里的物件有些陳舊,但又很有講究,他順手拿起一個青花瓷長頸瓶,“宮里的?” 唐封沒接話,溫笑著坐在炕沿,“您老今年貴庚?” 老婦人滿頭白發,笑起來一臉的褶子,“啥?” 老人家有些耳背,唐封靠過去,略微提高音量:“您老今年貴庚?” “八十了!”老婦人比劃個手勢,笑著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 唐封笑笑,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玉佩大小的銀牌,“您還認識這個嗎?” 老婦人仔細辨認,蒼老的眼里閃現一抹詫異,“不認識,不認識?!?/br> 她搖頭時,視線落在唐封的臉上,眼睛有些濕潤。 顧鈺更為詫異,慢慢收緊衣袂下的拳頭,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唐封從不是急性子,跟老婦人聊了許多家常,雖然老婦人記性差,但口風很緊,無論唐封怎么詐她,她都不上當。 一炷香過去,老婦人干脆躺在炕上,“老太婆要睡覺了,誰來也不好使,可不準打擾我休息?!?/br> 唐封為她蓋上被子,笑道:“好好好,您快睡,寅時還要服侍陛下上朝呢?!?/br> 老婦人閉眼哼哼,“陛下不用起這么早......” 話落,逼仄的屋里陷入沉寂,老婦人緩緩睜開眼。 唐封靠在炕頭,姿態悠閑,“季嬤嬤,您可讓我好找啊?!?/br> 季嬤嬤? 顧鈺蹙眉,當年先皇后產子,大尚宮季閔趁亂逃出宮外,還卷走了不少金銀玉器,莫非就是眼前這個老婦人? 老婦人坐起來,混沌的眸子變得精明,“你是何人?” “剛剛不是給您看了我的身份?!碧品饣位毋y牌,“當年,不是您抱我出的宮么?!?/br> 老婦人手指顫抖,看了一眼炕邊的顧鈺,又看向唐封,“一起的?” “嗯?!碧品馐?,“您不會連遼東大都督都不認識吧?!?/br> 老婦人當然認識顧鈺,她就是被顧鈺派人束縛了手腳。 三日前,唐封告訴顧鈺,自己找了二十多年的“線索”就在遼陽,顧鈺當即派人挨家挨戶的查找,最終鎖定了老婦人。 唐封點點頭,“一起的?!?/br> 老婦人仔細打量唐封,忽然跪坐在炕上,“老奴參見天家?!?/br> 唐封笑嘆:“我真是皇族啊?!?/br> “您與前太子是雙生子,老奴受先帝之命將您抱離皇宮,送往薊州總兵唐正肖的身邊,為了讓宮里人查無可查,先帝特意交代唐正肖要謊報您的出生年月。老奴完成使命后,依照與先帝的約定隱姓埋名,不問世事?!?/br> 可誰也沒有想到,陰差陽錯間,竟將唐正肖的小公子多報了七載,而這“丟失”的七載,唐封一直被唐正肖養在山上的廟里,直到二十歲回到軍中,以二十七歲的假年紀隨養父出征,一晃三個年頭,立下了戰功。唐正肖病逝前,向朝廷舉薦了唐封,先帝力排眾議,力挺唐封接掌薊州總兵一職,而這一年,他的羽翼還未豐滿時,就接到了先帝病逝、沈槿篡位、皇族血脈接二連三病故的消息。 可以說,唐封是先帝故意留在宮外的一顆棋,而且,他與沈鐲容貌并不相同,沒人會懷疑他的出身。 金烏西墜,染紅了天邊的云,顧鈺靜默地坐在馬車里,回想著下過的“棋局”,原來,早有人在他的棋局開始前,就為棋局留好了退路。 這個人就是先帝。 他看向對面的唐封,“既然先生已經弄清了身世,那我想請問先生一個問題?!?/br> 唐封笑道:“要問就問,這么嚴肅作甚?” “關乎國祚,不可馬虎?!鳖欌暻皟A,直直地望進他的雙眼,“先生想要大楚的江山嗎?” 第33章 待大業完成,嫁給我好嗎…… 夢里鐵馬錚錚, 沈絡歡睡得很不踏實,幾次想要醒來,又哼哼唧唧睜不開眼, 直到一抹涼意襲來, 開驟然睜眼。 “顧......” “是我?!鳖欌曄崎_被子躺在她身邊,順帶著也把那股涼氣帶進了被窩。 沈絡歡掙了一下, 被男人按住肩頭,“我后天就要出征了,陪我躺會兒?!?/br> 后天?? 沈絡歡猛地坐起身, “你跟唐帥商議的?為何這么匆忙?皇兄知道嗎?” 顧鈺躺在枕頭上, 仰視著皺眉的小姑娘, 抬起手替她撫平眉心的褶,語氣溫柔:“一切都已準備好,這一次殺沈槿一個措手不及?!?/br> 他會協助唐封, 替沈鐲、替皇族冤魂報仇雪恨,還大楚一個太平盛世。 沈絡歡焦急道:“可你也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后日就出征, 我還沒有準備好?!?/br> 顧鈺扯住她手臂,將人拽進懷里, 緊緊抱住,“我的歡歡不用出征, 在軍中等我就好?!?/br> 兵刃相交,會殺紅每個人的眼,他不會讓他的姑娘受到任何危險,所有傷害都由他一人來承受就好。 “不行!”沈絡歡當即拒絕,“此等大事,我身為公主, 怎可不出征!我不止要出征,還要為將士們擊鼓,” 懷里的姑娘太過激動,顧鈺安撫地拍著她的后背,“聽哥哥的話,一切以大局為重,好嗎?” 沈絡歡眼眶發酸,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可你遇見危險怎么辦?幾個月見不到你,我去哪里得知你的情況?你要是受傷了怎么辦?” 這一刻,顧鈺空蕩蕩的心被添的滿滿的,他摟住小姑娘,“我不會有事,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接你回朝?!?/br> “嗚嗚嗚——”沈絡歡說哭就哭的本事從來不是吹的,可這一次她既緊張又激動,既期待又害怕,“你不能騙我?!?/br> “好?!?/br> 小公主哭的太厲害,顧鈺哄了許久才坐起身,為她擦去淚痕,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乖乖睡覺,我還要去跟唐帥商量行軍事宜?!?/br> 知道他事忙,能抽出這么一會兒陪她已是難得,可她的手不受控制,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不放,“再陪我一會兒?!?/br> 略有無奈,顧鈺復又躺下,摟著她的肩膀,“你睡,我守著?!?/br> 在聽說他要出征那一刻,沈絡歡就顧不上男女大防了,依順著心意窩進他懷里,“顧鈺?!?/br> “我在?!?/br> “皇兄會跟你們一起去嗎?” 對于這個問題,顧鈺閉閉眼,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幽幽嘆道:“會的,殿下會隨我們一起出征,見證我們的勝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