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分明是他,先放開她的手。 “對不起...”明霜寒喃喃道,神情怔忡地望著秋水劍。 兩百多年了,他怎么敢奢求,她還留在原地等他? 瓊華峰上,面對七情盡失的他,微之,是不是也如自己今日一般痛苦呢? 那些痛苦,全是他加諸于她的。 謝微之沒有看明霜寒是何種神情,在他拿出秋水劍時,她其實就將一切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應該很痛苦,可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謝微之將秋水劍遞向明霜寒,嘴邊揚起一個笑:“明霜寒,這柄劍,該有新的主人了?!?/br> 就像你我之間,早已終曲。 明霜寒,很多年前,我就已經不愛你了。 秋水劍并不重,可此時的明霜寒,卻沒有勇氣抬手,去接住它。 他對上謝微之的雙眸,再次說出了同樣的話:“對不起...” 對不起,我忘記了對你的感情。 對不起,我沒能實現對你的諾言。 對不起,我曾經叫你,那樣傷心... “微之,對不起,愛我,曾叫你,那樣痛苦?!?/br> 明霜寒眼中,是叫冰雪也消融的無邊悲慟。 謝微之只覺得心尖被什么咬了一口,久違地傳來些許酸疼。 她和明霜寒之間,大約只是天意弄人這四字吧。 時間過得太久,謝微之已經記不太清自己是怎樣愛著明霜寒的了,更記不得,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不顧生死,闖上瓊華峰,只為見他一面。 “我原諒你了?!彼龑γ魉f。 “明霜寒,我原諒你了,我也,不愛你了?!?/br> 明霜寒眼睫顫動,他低低嗯了一聲,握住秋水劍柄。 “再見?!敝x微之站在樹下,身后,是浩瀚無邊的璀璨星河。 山風揚起她的裙袂,星光下,謝微之的側臉像蒙著瑩瑩光輝,如山間精魅。 兩百多年前,謝微之對明霜寒說,他們,往后還是不要再見。 兩百多年后,她對他說,再見。 “微之,愿你此后,平安喜樂,事事順遂?!泵魉掌鹎锼畡?,最后看了謝微之一眼,抬手召出本命劍,御劍而去。 “再見,明霜寒...” 謝微之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對自己說。 原來無情劍訣,修到化神,便會恢復七情。 她垂眸,四周再次恢復了一片靜寂,良久,謝微之再次開口:“閣下看了這樣久,還打算不現身么?” 第90章 弟子請師尊,送我神魂往凡世…… 陰影處, 子書重明緩緩走出,象征上陽身份的墨色衣袍,似乎溶在了夜色中。 謝微之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就像看著所有與她素無交集的陌生人。 偏偏就是這樣的平靜,刺痛了子書重明的眼。 因為只有不在乎, 才會有這樣波瀾不驚的平靜。 “當年初遇之時,你身受重傷,是為了他么?”子書重明眸色深沉, 和謝微之記憶中內斂靦腆的小書生,全然是兩個人。 是啊, 都過了兩百多年了,連謝微之自己也改了性情。 她的思緒不由飄移了一瞬,之后才意識到子書重明的問題。 這問題問得實在有些突然,謝微之沒有多想,隨口道:“算是吧?!?/br> 子書重明的目光籠在謝微之身上, 如同天邊低垂欲墜的深厚烏云,叫人覺出莫名的壓力。 謝微之等了半刻,見他只是盯著自己,久久不曾開口, 便有些不耐道:“符尊若是無事, 便請盡早回上陽去才是?!?/br> 吃飽了撐的沒事做不成? “你現在, 連與我多待一時半刻都不愿了啊?!弊訒孛鬏p聲道, 語氣中帶著揮之不去的悲意。 謝微之不太喜歡這樣的對話,原因無他, 只是委實太扭捏了些。 她微抬眉目看向子書重明:“你還有別的話要說么?” 沒有就麻溜走人。 “幾月前,你明明來了上陽,卻要化名做蕭枚, 不肯與我相認?!弊訒孛骶従彽?。 謝微之有些許驚訝,他竟然猜出了... 不過也無妨,如今她修為形貌都已恢復,倒也不必再掩飾身份。 “如此,我的態度還不夠明白么?!敝x微之沉靜回道,對子書重明也未曾有絲毫留情。 她并不想再見他。 他們之間,不是什么重逢后還能欣喜敘舊的故交舊友。 子書重明的呼吸不由亂了一瞬,有些時候,言語能比刀劍更銳利。 “微之,倘若我告訴你,當日在小蒼山上,我入魔后,是聽見你的聲音,才清醒過來的...” 謝微之挑了挑眉,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這重要么?” 他是因為誰清醒的,這重要么? 不管是當日的謝微之,還是現在的謝微之,在意的都從不是這一點。 謝微之從始至終,都不愛小書生。但對于那時候的她來說,小書生的確是很重要的存在。 如至親,如摯友。 謝微之只是,太孤獨了。 只是當她看見小書生為桃夭奮不顧身時,謝微之才明白,他不能陪她一輩子。 她還是只孤身一人。 一直到后來,謝微之才明白,這世上許多人,注定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對不起...”子書重明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他還能說什么。 “對不起,微之。我以為自己愛的是桃夭,可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分明是你,我愛的,應該是你啊...”子書重明故作沉靜的神情開始慢慢崩塌。 謝微之看著他這般,緩緩搖了搖頭:“你不是愛我,你只是在愧疚罷了?!?/br> 她還是那么冷靜。 “那是作為清風的你,在愧疚罷了?!?/br> 人心最是復雜,桃夭是小書生清風情竇初開的第一朵桃花,那是少年人最單純熱烈的心意。同樣,清風也是愛著謝微之的——不同于男女之情,那是數年陪伴相處的情意。 前者比之后者,來勢洶洶,不可阻擋,可后者失去之時,更叫人痛入骨髓。 “你不必愧疚?!敝x微之對他說,“當日小蒼山上,你乃是被逼服下妖丹,入魔也非你所愿?!?/br> 所以謝微之沒怪過清風。 那張血屠符,并非小書生自己想畫下的。 子書重明凝視著她雙眸:“當日我對你說的那句話,只是一時失言,并非當真那般認為...” 當日小書生對謝微之說,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桃夭死了,我就只能陪著你?不,如果她活不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 這句話,后來成了子書重明數百年的夢魘。 “我知道?!敝x微之風輕云淡地點點頭。 他要救桃夭,心急則亂,有些失態也很正常,小書生口不擇言的那句話,的確叫謝微之感到幾許傷心,但兩百多年后,謝微之其實已經記不太清當時的情形。 她只是在他心上不夠重要罷了,難道謝微之還要為此怨恨清風么? 小蒼山的大雨中,桃夭抱著昏迷不醒的小書生,嚎啕大哭,謝微之是在那時候覺得,她應該離開了。 他們實在是很般配的一對,謝微之便不好再留下做那多余的一人。 小書生有了自己的歸宿,而她還要繼續走下去。 謝微之只是,不喜歡說離別。 “微之,我寧愿,你是怨著我的?!弊訒孛黝澛暤?。 如果她連怨恨都不曾,他要如何叫她原諒? 子書重明不是第一個這樣對謝微之這樣說的人。 她再次聽到這句話時,頗感無奈。 怎么,叫人怨恨,何時成了一件好事不成? “這世上有那么多我未曾看過的山川湖海,有那么多我未曾品嘗過的美酒佳釀,我為什么,要將心力放在怨恨誰身上?”謝微之漫不經心道。 謝微之從來不喜歡吃虧,倘若有人虧欠了她,她自然會親自討回,絕不拖延。 所以她向來不怨恨什么。 子書重明喃喃道:“你與當年,的確是很不相同了?!?/br> “符尊與當年,不也是全然不同么?”謝微之挑了挑眉,反問道,“兩百多年了,人總要變的,否則不就白活了?!?/br> “可我多希望,能回到兩百多年前?!弊訒孛鏖]了閉眼,將眸中淚意壓下,“我不想做什么符尊,我只想自己,還是那個清風?!?/br> 不做文圣弟子,不做符尊,不做上陽大師兄,只是那個一無所有,陪著謝微之的小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