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湘君一脈,竟然將一個連血都沒見過的弟子,派來鎮守浮月城。 浮月城地處偏僻,本是最安全不過的地方,是以東境各大勢力才會將金丹期的少年子弟派來此地鎮守。 但誰也不曾想到,最安全的浮月城,因為魔道異動引發獸潮,成了死地。 在司擎的帶領下,眾人聯手抵御獸潮,為城中百姓爭取逃離的時間。不是沒有人畏戰而逃,但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 他們是東境各大勢力最優秀的年輕一輩子弟,是宗門未來的希望,更有可能是修真界將來的中流砥柱,似乎完全沒有必要為了毫無關系的浮月城拼命。 可最后,許多人都選擇了留下。 謝微之推開被嚇傻的小原,抬手斬殺一只向他撲來的妖獸,冷斥道:“湘君一脈,難道沒教過你怎么對敵!” “不想死,就拿好你的刀?!?/br> 回憶結束,謝微之皺著眉頭道:“小原...” 可那個小原,是個靦腆的俊秀少年,而眼前這個...謝微之看著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全然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中年男人見謝微之似乎想起了自己,忙不迭地點頭道:“對啊,是我,師姐!” “聽聞師姐回歸宗門,我還特意上司命峰拜訪,誰想去了兩回,您都正好不在。師姐,三百年不見,您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同三百年前一樣好看!” 小原說話中氣十足,那張蓄滿了胡須的古銅臉龐,和謝微之站在一處,說他比謝微之年長一輩都毫不過分。偏偏他頂著這樣一張臉,在謝微之面前又表現出畢恭畢敬的晚輩姿態,叫人看得好生詭異。 謝微之抿了抿唇,終究沒能違心地回夸,只道:“你與三百年前,倒是很不相同了?!?/br> 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這一點在小原身上體現得可謂淋漓盡致。誰也想不到,當年清秀害羞的小少年,會長成如今肌rou虬張粗豪,不修邊幅的中年大漢。 “你如今已是化神修為,卻是不錯?!敝x微之向小原笑笑,調侃道,“如今,再不會斬殺妖獸,嚇得連刀也拿不穩了吧?!?/br> 小原的年紀比云鸞還要小上些許,云鸞尚在元嬰,而小原已是化神,能做到如此,定是天賦與勤奮都不缺。 小原聽了謝微之的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當時還多虧師姐護佑,若非有師姐,我們大約都會死在浮月城下...” 兩人說著話,既是相識,場中凝滯的氣氛便漸漸松弛下來。 鄭森看著這一幕,心中暗恨。他本以為執法長老前來,定會將隨意破壞門規的謝微之拿下,太衍宗是不允許化神期以上的門人在宗內隨意動手的。 誰知來的人,竟和謝微之是舊相識,是當年在浮月城受過她恩惠的湘君弟子。 難道今日之事,便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成? 鄭森當然不愿,他從儲物袋中取出印信捏破,一道靈光向天邊飛遁而去。 謝微之聽到聲響,抬眼看著那道靈光,輕輕挑了挑眉。 正與她說話的小原自然也注意到這一點,他轉身看向鄭森,化神修士的威嚴盡顯:“鄭森,你什么意思?” 鄭森方才捏破的印信,正是云中弟子遇到生死危機時用來聯絡同門師兄長老的信物。 小原將手中長刀狠狠向地上一點:“老子在這里,你還召喚你云中弟子來,是覺得我這個執法長老,不能為你主持個公道?!” 最后一句話,他加重了語氣,無形的威壓襲向鄭森,才站起身的他面對這般威勢,險些又跪了下去。 鄭森咬著牙,額上青筋暴露,勉強扛住小原的威壓開口:“原長老,司命峰大師姐身為化神修士,不顧宗門門規,向我云中弟子動手,長老若要為我等主持公道,便該將她擒去執法堂問罪!” 小原看了一眼謝微之,干咳一聲:“我師姐向來是深明大義,絕不會無故觸犯門規,定是你們這些小輩不懂事,觸怒了她,師姐出手教訓,再應該不過?!?/br> 鄭森被他一番話險些氣歪了鼻子,這姓原的行事最是隨性,偏偏叫他入執法堂做了長老,又偏偏今日是他前來,自己若不喚來云中長老,這一遭怕不是要吃個悶虧。 小原沉下臉,扛著長刀緩步走到鄭森面前,瞧著他的表情道:“怎么,師弟對我的話,不服氣?” 鄭森硬著頭皮擋在幾名云中弟子身前,咬著牙沒有言語。 再說他那幾名師弟,到了這時,心中已是萬分后悔,早知道,今日就不該耍弄那司命峰的謝十七了。 誰能想到,司命峰的大師姐突然回歸,還突破成了化神修士,司命一脈的廢物,就此有了倚仗。 太衍宗六脈,包括即將繼承掌教之位的大師兄司擎,算起來都欠了這位司命峰大師姐的人情。 “原承,你又在發什么瘋!” 巨大的陣紋當空向小原罩下,小原輕嘖一聲,高舉起長刀,刀尖與陣紋相撞,靈力擴散,激起一陣狂風。 五名云中門下的化神修士將鄭森等人護在身后,領頭一人怒聲向小原質問。 接到鄭森印信時,他們師兄弟正在一處議事,甚是震怒,這可是太衍宗內,弟子如何會遇見生死存亡的危機? 何人敢在太衍宗內行兇鬧事?! 五人匆匆趕來,就看到小原扛刀站在鄭森面前,一副不善姿態,是以有此一言。 “你身為執法長老,竟然想對門下弟子動手,眼里還有門規么?!” 見到云中長老,鄭森霎時松了口氣,他走到長老身邊,低聲將今日之事講來,當然,一切俱是從他們的角度出發。 于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便是,司命與云中的金丹弟子切磋,身為化神修士的謝微之卻暗中出手,險些害云中弟子沒命,多虧鄭森及時趕到阻止。 而謝微之在被鄭森揭穿后惱羞成怒,親自動手,觸動演武場禁制,引來執法長老。但作為執法長老的小原因與謝微之相識,心有偏私,未曾將其帶去執法堂問罪,反而歸責云中弟子。 聽完他的話,云中長老自是大怒,這簡直是欺他云中無人!不過區區一個化神,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 “謝十一,當年我云中弟子也受過你恩惠,但這也不是你能對我門下弟子動手的底氣!”云中長老義正言辭道,云中門下的護短,還真是一脈相承。 謝微之輕笑一聲,也懶怠分辯什么,只道:“要打就打,哪里來的那么多廢話?!?/br> 比起講道理,謝微之覺得,在太衍宗,還是用實力說話,最是得宜。 云中長老沒想到她會這么不給面子,被這回復氣得變了臉色:“既然如此,便請你隨我等去執法堂走一趟,將今日之事說個分明!” 謝微之似笑非笑地輕嘖一聲:“那便要瞧瞧,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br> 她握住青竹,飛身上前,干脆利落地斬下。 小原本不想動手,畢竟云中來了五個化神,他和師姐二打五,看起來勝算實在不大。不過師姐既然已經動手,他這個做師弟的,當然不能退縮。 “沒想到今日,又有機會和師姐并肩作戰!”小原舉刀向前,刀鋒凜冽,一往無前。 七個化神境界的修士大戰,直接打破了演武場上的禁制,周圍旁觀的眾金丹弟子速速退開,只怕一個不小心就遭了池魚之殃。 眼看云中五長老結陣,將謝微之困在其中,小原心下一急,長刀對準離自己最近的一人,狠狠劈下。 云中一脈主修陣法,此時陣紋已成,小原一刀劈下,直接被反震開。要破開這陣法,恐怕要他蓄力之后,盡全力一擊才可。 師姐…小原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急色。 被困在陣中的謝微之卻絲毫不見慌亂,她緊握青竹枝,右眼紅蓮在這一刻燃起,嘴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看好了——” 青竹擊在陣法唯一的破綻處,陣紋破碎,結陣的五名云中長老齊齊因反噬嘔出一口血來。 浮游步發動,謝微之的身形如鬼魅,游走在五名云中長老之間,青竹毫不落空地擊在五人身體各處。 “這叫,打狗棒法!” 最后一棒落下,五名云中長老從高空跌落在地,甚是狼狽。 而謝微之足尖落在地面,長發垂下,仿佛方才以一敵五,并非什么難事。 小原看見這一幕,激動地拍紅了手:“師姐,你太強了!” 不愧是師姐! 聽了他的話,以多欺少還敗了的云中長老又氣又惱,只恨不得當即昏死過去。今日,他們真是里子面子全丟盡了。 本以為他們五人已入化神多年,要擒下一個初入化神的謝微之應該是輕而易舉,為求謹慎,更是五人一齊動手結陣,沒成想,竟全然不是她的對手。 她當真是前日才入化神?! 云中長老這時才注意到謝微之右眼燃燒的紅蓮,低聲道:“她的阿修羅族血脈,竟然覺醒了?!” “阿修羅族血脈,原來這樣可怕么…” 但今日若不將這謝十一抓去執法堂,云中一脈,往后如何在宗門立足,他們五人,又顏面何在?! 云中五長老對視一眼,起身,再次結陣,這回,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陣。 謝微之冷下臉色,倘若他們想死戰,那她也不用再留手。 手中握住青竹的方式一改,謝微之像握著長劍一樣抬手,靈力游走過經脈的方式,正是當日她交給宋翊和駱飛白的劍法。 隨便劍法。 這是謝微之在虛空中自己琢磨出的一門劍法,她不太會取名字,便干脆叫它隨便。 劍氣環繞在謝微之身邊,在她手中,那枝青竹,便是天下最鋒銳無匹的一柄劍。 劍氣凝成一線,直直向云中五長老將要結起的殺陣斬去,靈光大作,叫人瞧不清場中情形。 一聲巨響之后,風煙散去,破碎的殺陣后,司擎抬手,接住了謝微之那道還未消散的劍氣。 若非是他擋在云中五長老面前,謝微之那一劍,不止會破了殺陣,還會重傷這五人。 司擎素白的袖口被劍氣削下一塊,晃晃悠悠地落在地面,四周鴉雀無聲,謝微之對上他的目光,未曾閃躲,眼中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 “見過大師兄!”周圍已經遠遠退開的金丹弟子們一齊俯身拜下,眾口一聲,氣勢驚人。 司擎收回手,轉身看向云中五長老,五人此時又羞又愧,漲紅著臉起身謝過他。 算來,司擎還是他們的后輩。今日,被謝微之這個小輩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又全賴司擎這個小輩出手相救。 他們這些人,果然是老了么。 “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彼厩婷鎸Ρ娙?,未曾多做解釋,只冷聲宣布。 鄭森急了:“大師兄,分明…” 司擎冷眼掃過:“你是對我的決定,有什么不滿?” 鄭森心下一突,俯身行禮道:“弟子不敢?!?/br> “那便依我所言,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彼厩婕又亓寺曇?。 “是!”除謝微之和云中五長老外,眾人齊齊應聲,“弟子謹遵大師兄令!” 司擎的目光落在謝微之身上,她沒有說話,收起手中青竹,轉身離去。 司擎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神情一如往日,叫人窺不見心中想法。 其實司擎也沒有想什么,他只是突然記起了那個三百年前,被他帶回太衍宗的小姑娘。 那個孤狼一樣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乘云,你讓我帶回的人間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她已經強大到,沒有人能再傷到她。 謝十七覺得,今日之事,真是跌宕起伏,比他前半生所有經歷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