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春日陽光明媚,街市繁華,來往客商無數,摩肩擦踵。半空酒旗招搖,有女子當壚賣酒,聲音軟噥。 “不愧是京都之地,甚是熱鬧?!敝x微之混在人流中踏進城門,忍不住感嘆道。 她許久沒有體會到這樣的人間煙火了。 身處此方熱鬧中,謝微之才真正有自己還活著的實感,哪怕此間熱鬧,并無她參與其中。 “小寶,累不累?”謝微之看向抓著她裙角的孩子,笑問。 小寶搖了搖頭,很是沉穩。 晏平生嘴邊勾著淡笑:“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要打聽一下,那位陳侯住在何處,又要如何見他?!?/br> “你有法子?”謝微之聞弦音而知雅意。 晏平生拿出幾枚銅錢在手中拋了拋:“自然,我當初在此行走三年,可不是白混的?!?/br> 第62章 大約是因著,心中有愧 陳侯顧玨, 是大周如今最有權勢的侯爺,每日都有無數人向他府上遞上拜貼,但能進門的人, 寥寥無幾。 像謝微之和晏平生這樣,既無身份又無財力的人, 連遞上拜貼都沒有資格。 不過方法總比困難多,進不了侯府,便干脆在府外堵顧玨好了。 晏平生帶著謝微之和小寶到了一家客舍之中, 和店小二似是而非地說了幾句話,便打聽到了顧玨的行蹤。 蛇有蛇道, 鼠有鼠道,這京都之中消息最靈通的,便是三教九流之屬。 晏平生的儲物袋里窮得沒有幾塊靈石,卻有不少金銀,還是當日混跡凡世那三年賺下的。晏平生的傷勢慢慢恢復, 起碼打開儲物袋不成問題,是以這一路走來,兩大一小過得很是不錯。 得了顧玨行蹤,謝微之和晏平生也不再耽誤, 直接前去蹲點顧玨。 天荷坊乃是達官貴人聚居之處, 占據大周朝堂大半江山的官吏, 都住在此處。 數名護衛開道, 車輦前后都簇擁著奴仆,薄紗被風吹起, 隱約能看見車內男子跪坐的筆直背影。 一枚石子兒從樹上扔了下去,擊在車輦車轅之上,車輦前的護衛齊齊拔刀, 圍住車輦嚴陣以待。 “閣下,也是來取本侯性命的?”車輦中的顧玨絲毫不見慌亂,不疾不徐道。 謝微之牽著小寶從樹上一躍而下,晏平生緊隨其后,方才完全沒有察覺三人在樹上的護衛越發緊張起來。 這意味著,這回來刺殺侯爺的,可能是身手遠勝過他們的高手。 “我們并無惡意?!敝x微之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目光落在車輦之中的顧玨身上?!昂顮?,可能出來說話?” 一直緊緊跟隨在車輦的中年男人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被顧玨抬手示意止住。 顧玨慢步從車輦走下,他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一身久居高位的氣勢,眉目深邃。 “不知姑娘尋我,有何貴干?”顧玨在無數護衛身后,再次開口。 “我來,送你一個兒子?!敝x微之拍了拍小寶肩頭,“我受他母親所托,將他送來你身邊?!?/br> 顧玨終于注意到一直怯怯站在謝微之身邊的小寶,他眼神微動,面上卻沒有太明顯的情緒波動。也對,像顧玨這樣的身份,只要身體康健,應該不會缺兒子。 反倒是他身邊的中年男人激動道:“侯爺,這孩子…這孩子,同您幼時生得真像!” 對比之下,作為親爹的顧玨簡直冷靜過了頭,他淡聲道:“你們可有憑證?” 只憑一句話和生得相似就想做陳侯之子,那也未免太簡單了。 小寶看著面前這個氣度非凡的男人,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從脖子上取下一條紅繩,紅繩上掛著一塊小巧精致的鯉魚玉佩。 “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毙殘A溜溜的大眼睛自以為隱蔽地盯著顧玨,這就是他的阿爹么?他長得好高啊… 立刻有護衛上前,從小寶手中接過這鯉魚玉佩,小心地呈奉顧玨面前。 顧玨將玉佩捏在手中摩挲兩下,似是想起什么,抬頭對謝微之道:“此事我還需派家中護衛前去查證,三位可愿暫且隨我回府,待本侯查清此事,再行安排?!?/br> 顧家這樣的公侯門第,對于子嗣,當然是要小心謹慎一點。 謝微之爽快點頭:“好?!?/br> 既然答應了李氏,謝微之便要將小寶安置妥帖再離開。 顧玨便握著玉佩回到車輦上,低聲吩咐護衛讓出兩匹馬。 謝微之抱著小寶翻身上馬,和晏平生并騎跟在車輦身旁。 浩浩蕩蕩的車隊相向前行去,轉過街頭,陳侯府便近在眼前。 謝微之握著韁繩,有些許怔忪地看向朱紅的大門。 她怎么也沒想到,時隔兩百余年,她竟然又回到了這里。 大周,大周...這里是,兩百年后的大周啊... 她垂眸,臉上的笑意像一幅假面。 進了府中,謝微之三人被暫且安置在一處待客的庭院之中,待顧玨將一切查明,確定小寶身份,應該會有另外的安排。 雖然小寶身份未明,但顧玨將他帶回,已經是一種態度,院中侍女早得了消息,此時殷勤上前,要帶他去梳洗。 “小謝jiejie...”小寶依賴地抓著謝微之的裙角,李氏亡后,他能相信的,也就只有謝微之和晏平生。 謝微之對他溫和地笑笑:“別怕,跟這位jiejie去吧?!?/br> 小寶聽了她的話,這才點點頭,將手遞給侍女,被帶了下去。 正廳中只剩兩人,晏平生眼中并無焦距,卻能精準地看向謝微之的方向:“這里有什么不對么?” “為什么這么問?”謝微之一怔,轉而笑著反問。 “你到這府上后,便與平日很是不同?!标唐缴⑽⒐粗?,神情平和。 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見,卻什么都知道。 謝微之聞言,輕輕嘆了一聲:“不過是故地重游,心中有些感慨罷了?!?/br> 故地重游?這回愣住的,變成了晏平生。 “兩百多年前,我在這里住過?!敝x微之走出房門,站在廊下,抬眼將院中園景盡收眼底?!澳菚r候,這里還不是陳侯府,是...相里家?!?/br> 晏平生站在她身邊:“我記得,你遇見燕麟,是在大梁京都?!?/br> 為什么又會到了大周? 晏平生記得,梁周邊境相接,算是世代盟交,兩國京都相距千里。 謝微之嗯了一聲:“我到大周,是在離開十萬大山之后了?!?/br> “十萬大山最東處,有一道前往凡世的界門,我便是從那里,到了大周?!?/br> 晏平生抿了抿唇,沒有問她是如何從十萬大山離開。 她被九韶設陣,要借她一命,去斬天命,那么她是如何脫身,離開十萬大山的? 晏平生覺得,他不該問。 因為這絕不是什么值得回憶的故事。 “小晏,你的眼睛還是看不見么?”在晏平生沉默之際,謝微之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晏平生輕描淡寫道:“再休養一段時日,許是就恢復了?!?/br> 謝微之卻沒有被他的話說服,皺著眉道:“你的修為分明已經恢復了三成左右,雙眼卻還是沒有任何好轉跡象...” “有靈力在身,就算眼睛看不見,也并不影響我平日坐臥起居?!标唐缴Z氣淡然,似乎并不擔心自己真的會雙目失明。 真的不擔心嗎? “你...”謝微之的手指動了動,落在晏平生身上的目光移開,如今尚在凡世,能做的實在有限。 她一向不喜歡空許什么諾言。 等回到修真界,她總有法子治好晏平生的雙眼。 謝微之轉開話題:“你想不想,去當年我住過的院子瞧一瞧?” 晏平生順著她的話笑道:“好?!?/br> 謝微之帶著他穿過庭院,屈指捏訣,陳侯府中來往的侍女奴仆眼中,便再也注意不到兩人的身影。 侯府東處,垂花拱門后,隱隱見得柳枝青青,垂在池塘邊,倒映出窈窕身姿。 陽光很好,在水面上折射出七彩光影,這個春天,雨水反而成為稀缺資源。 謝微之和晏平生踏上臺階,走入正廳之中,她一眼便瞧見了那幅掛在墻上的畫像。 畫像上是個溫雅雋永的青年,他一身寬袍大袖,嘴角揚起一點弧度,眸中含著笑意,舉止盡顯士族風流。 而青年那張臉,和魔尊離淵,一模一樣。 畫卷沒有落款,更沒有任何代表身份的印章,但謝微之卻很清楚地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 因為這幅畫,便是她親手畫下的。 當日她信筆涂鴉,竟會保留至今,還被正經地掛在這正廳之中。 謝微之抬步走入一旁側廳,桌案上擺著一局殘棋,一旁還放著一張琴,一切,居然和謝微之記憶中完全相同。 角落里的青花大瓷瓶中插了幾枝花枝,陽光從木窗透入,照得室內一片亮堂,花香幽幽,盤旋在鼻尖不去。 謝微之突然想起,當年在相里家時,她總是穿的,便是一身白衣,那時常常鼓的一首琴曲,便是《春江花月夜》。 她幾乎都已經忘了。 “怎么了?”察覺她呆愣在原地不動,晏平生開口問道。 謝微之正要回答,一陣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她便暫時停住了話頭。 五六個身著青衣的侍女提著灑掃的工具,前后進了房中,一進門,便各自忙碌起來。 小姑娘手中捧著花枝,將大花瓶中昨日的替換下來:“屏jiejie,這院子也沒人住,為什么咱們還要天天來這里灑掃???” 略年長些的少女笑笑:“這是侯爺的吩咐,咱們做下人的,只管將事情辦好便是?!?/br> 小姑娘嘟嘟嘴,抱著替換下的花枝站在畫像前:“這又是誰???他生得可真好看?可是跟咱們侯爺,仿佛又生得不怎么像...” 屏jiejie語氣中帶了點責備道:“你怎么這樣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