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可回國之后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風順,岑佩英的身體每況愈下,身邊沒有親人,也失去了當初剛出國時的熱情,難以結交新的朋友,始終感覺和這里格格不入。 而岑蒔吃穿用度要洋氣一些,加上他漂亮的長相,同學都覺得他家非常有錢,他很快被一群初中生盯上,他們經常等在他放學的路上問他要錢。 他沒有告訴岑佩英,年幼的他總是看見mama滿面愁容,有時候會問他想不想回美國? 他認為告訴mama后,也許mama會帶著他繼續轉學,他不想離開那時的學校,雖然他很少和他們說話,但是他們對他很友好,在他有限的認知里慢慢認識了“ese”這個詞真正的含義,他把它理解為包容和接納。 可那群初中生卻變本加厲,在他實在拿不出錢后將他鎖進了一個破院子里,院子里有條被繩子拴著的土狗,不停對他吠叫,那年岑蒔9歲。 為了逃出那個院子,岑蒔第一次和人打架,一個哥哥拉住院門不給他走,他看見那人卡在門縫里的手,狠下心用勁一推,一聲慘叫下他瘋狂地跑了出去,害怕像漫天火海吞噬著他的心臟,亦如7歲那年他□□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第二天警察就找到學校說他弄斷了別人的手指,學校里的同學和老師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仿佛一夜之間他成了那條可怕的惡狗,所有人對他避之不及,他在派出所見到了絕望的岑佩英,她將他又帶離了這片大地。 仿佛他們母子成了這塵世間漂泊無依的存在,無法真正被接納,卻也似乎回不去那片故土了。 他們母子再次回到美國,那幾年岑佩英身體一直不太好,無法出去工作,更多的時候是陪著岑蒔。 在岑蒔十四歲那年,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消失了,岑佩英查出身患重病,岑蒔希望父親能陪伴岑佩英最后一段時間,卻被奧森拒絕了,并且在岑佩英重病時娶了第二任妻子,這件事直接導致父子關系走向惡劣的境地。 岑佩英走前,將郭春華的聯系方式給了岑蒔,不放心地說,如果有一天他走投無路了,聯系蘇叔叔和郭阿姨,那是她在中國唯一的親人,他們一定會善待他。 高昂的醫藥費和那幾年他們生活所需的開銷幾乎耗光了岑佩英的存款,在她走后,岑蒔被迫回到奧森身邊,然而奧森新婚沒多久,不愿帶著前任的兒子生活,將他再次扔去了姑姑家,那個噩夢開始的地方。 在岑蒔最灰暗的日子里,他整天就混跡在街頭,和一幫街球手玩在一起,抽煙喝酒打架。 奧森每次見到他似乎都要大發雷霆,奧森希望岑蒔精進學業,考上名牌大學能進企業里幫他,偏偏自己唯一的兒子越來越不像話,在岑佩英走后,岑蒔除了籃球對什么事都滿不在乎。 后來岑蒔憑借自己閃電般的過人速度和恐怖的急停旋轉技術打出了名氣,甚至在那一片街區沒有人能攔得住岑蒔的球,他沒日沒夜地研究技術,到了癡狂癡魔的地步,他把所有的熱情和能量全奉獻給了街頭籃球,在那個盡情燃燒的歲月里籃球成了他全部的精神寄托,17歲的他宛如烈焰里的熊熊火光,意氣風發,桀驁不馴,成了名副其實的野球王。 18歲的時候,岑蒔被球探挖掘,希望他以參加聯盟選秀為目標,先打一年職業賽,熟悉職業賽的打法和規則,條件是放棄大學。 對于街球手來說能夠打正規賽,成為職業球手是很多人的夢想,他幾乎沒有考慮就走上了這條路,也正是因為這件事他和奧森徹底決裂了,奧森告訴他如果放棄學業選擇籃球,以后無論他遭遇何種境遇,他都不會向岑蒔伸出援手。 和岑佩英當年一樣的年紀,18歲,他也同樣選擇離開家奔赴自己的夢想。 起初他很難適應體系籃球,他習慣單打獨斗,可街球的那套搬到職業場上根本打不通,犯規的次數比他投籃的機會還多,最崩潰的時候他一個人對著籃球場徹夜未眠。 他是街球場上力挽狂瀾的球手,卻成了體系里人人嫌棄的存在,但他異于常人的籃球智商讓他很快克服了這個困難,半年后他已經可以在職業場上和隊友完美配合。 他簽給了海外職業隊一年的時間,打了大大小小的比賽,賺的錢足以養活自己,再次回來的時候,是他19歲那年,獲得了nba選秀資格,以第一輪第三順位簽給了lw,正式進入聯盟大舞臺。 然而職業生涯的第二年,他的籃球夢按下了暫停鍵,在快要打進季后賽時半月板三級損傷,整個賽季報銷后進行了一場手術,由于手術中半月板必須切除一部分,無法再打職業賽,導致他的職業生涯止步于他21歲的這年。 蘇一燦在聽到這里的時候,捧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著,仿佛連她的心臟也在跟著震顫。 蘇爸對她說:“我和你媽這幾天一直徹夜難眠,我們始終在想當初佩英回國的時候,我們要是知道多好,把她和那孩子留下來,岑蒔或許后來就不會吃那么多苦,也不至于連佩英走的時候都孤孤零零的。 可如果留下來,那孩子也不會取得那么大的成就,他還這么年輕,職業生涯剛開始,我和你媽在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無法想象那孩子一個人遭遇這么大的挫折是怎么站起來的。 醫生說他最起碼要修養一年不能運動,他那次聯系我們說要來中國的時候才半年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執意要來中國,他的父親奧森也不知道原因。 所以當我們聽說他去了你們學校教籃球后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把你喊過來就是想問問你,你知道那孩子后面有什么打算嗎?” 蘇一燦只感覺指尖微涼,手里的茶也涼了,她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茶水,還是未能緩過勁來,她不知道岑蒔為什么來中國,但她終于理解了余校長的那句“蓬蓽生輝”了,一個能進入nba的球員,如今來帶他們這個破校隊,還真不是一句“蓬蓽生輝”可以形容的,她此時此刻的感受也和父母一樣,非常不可思議。 蘇一燦突然想起岑蒔的確沒有親自打過球,集訓的時候,面對那么多隊員的質疑,他也從不解釋一句,甚至在許多人懷疑他的水平讓他打一場時,他也從未上場。 唯一的一次,為了壓下那些隊員的焦躁,他也只是站在場中讓那些隊員持球過他,沒怎么大動過,那次中場投籃,何子明那群人說他只不過是走了狗屎運,他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她問他是不是學過籃球,他說沒有只打過幾年野球,她問他到底會不會打籃球,他說會一點。 直到這時蘇一燦才突然體會過來,這不是狗屎運,這是他畢生的理想和夢??! 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既然一年內不能運動,為什么又突然答應和殷佐來一場? 蘇一燦猛地扔下茶杯,起身抓著車鑰匙就臉色慘白地說:“糟了,我得回趟學校?!?/br> 蘇父莫名其妙地跟著站起身,問她:“你飯不吃了?” 蘇一燦已經走到門口,匆匆回道:“不吃了?!?/br> 蘇一燦的mama趕緊追出來對她說:“岑蒔那邊你側面打聽一下他的打算,如果他有留在中國的意愿,我和你爸會盡力幫他適應這里的生活,具體的到時候見面我們也會和他聊聊,周末你們休息把他喊來家里吃飯?!?/br> “知道了?!碧K一燦應了聲就沖了出去。 她拿出手機剛準備打給江崇,卻看見十幾分鐘前江崇發來的一個東西。 第32章 chapter 32 放不下、拿不了…… 江崇給蘇一燦發的是一個叫“籃球人物”的賬號以紀錄片形式剪輯的短視頻。 蘇一燦一邊往停車場走去, 一邊點開了那條視頻。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岑蒔在比賽場上的身姿,是他在歐洲打職業賽時的模樣,那時的他看上去要更年輕些, 飄逸的卷發在場中肆意馳騁,過人的技術像一枚不停旋轉的陀螺, 沒有人能攔得住他,眼花繚亂的切入運球更是讓震驚,那仿佛已經成為了他街球出生的符號,那時的他已經足夠有能力將這種符號融入到職業賽場上,轉變為他獨一無二的特色。 蘇一燦的視線跟著他滿場移動, 鏡頭拉近時, 他眼里的光神采飛揚, 整個人都如此鮮活, 那是蘇一燦在岑蒔眼中從未見過的色彩,朝氣蓬勃,萬丈光芒。 視頻上的字幕評價他是一個可以把急停旋轉技術開發到極致的男人,那是他最巔峰的一場,拿下29的高分,10個籃板, 順利被lw關注。 而后的一年通過選秀felix.leverett順利加入nba為lw效力, 那是lw急需新鮮血液的一年。 第一年常規賽,他并不在首發陣容里,作為新秀也不怎么被關注,一直到賽事過半,主力后衛四犯,戰術調整后他替補上場,那場比賽他拿了16分, 3個籃板,4次助攻,2次搶斷。 用數據刷新了所有人的認知,只可惜那屆lw無緣季后賽。 第二年重新再戰的時候,他有機會進入到首發陣容里,第一場就貢獻了18分,7次助攻,那時的岑蒔沒了一頭長發,干練的棕金色短碎,眉眼炯炯有神,像賽場上所向披靡的狼,微笑時,清澈干凈,大笑時,倜儻不羈。 賽事過半,他被調整到主力陣容中,巔峰的一場打出29.3的高分,那一場中的逆天絕殺成為了永恒的經典,技驚全場,甚至超越了他在歐洲職業賽的成績,迎來了他職業生涯最高光的時刻,外界評價他為天才籃球手,多少人看好他打進全明星賽,由于他出眾的外貌條件和亞裔血統,球隊和經紀人對他的定位是球星的方向,只要進入全明星賽,以他的條件勢必會收割一大批球迷的喜愛。 在所有人眼里,這個年輕人接下來的職業生涯勢必前途無量,他是那屆lw乃至整個聯盟冉冉上升的新秀,耀眼璀璨,錦繡的康莊大道在未來等著他。 然而在他還沒有名聲大噪前,卻因為傷痛止步于季后賽的大門前,lw連續四年無緣季后賽,因為felix.leverett的加入四年后闖進了季后賽的大門,也因為felix.leverett的退出,在進入季后賽之后未能走得更遠。 視頻中的鏡頭一轉,最后一場lw比賽,felix全程坐在場邊,右腿帶著護具面無表情。 比賽結束,lw敗給了ms,鏡頭中的felix穿著他的13號球衣緩緩從椅子上起身,拖著那條綁著護具的腿一步步挪到了場中,困難地彎下身子親吻著地板,徹底告別了他的籃球生涯,在他抬起頭的瞬間,眼睫濕潤。 蘇一燦握著車門的指節徒然收緊,畫面定格的那一瞬,她感覺自己仿佛跨越地域、跨越時空、跨越這四四方方的屏幕與這個男人的心臟牢牢聯通著,那種放不下、拿不了、忘不掉的感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眼里閃著水汽手撐在車頂,將頭埋在雙臂之間,呼吸變得越來越稀薄,又猛地大喘了一口氣打開車門一路往鳳溪狂奔。 這短短的八分鐘解說視頻讓蘇一燦了解了岑蒔整個職業生涯的起始到隕落,震撼到讓她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去機場接他還是昨天的事,他穿得花里胡哨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那時的她如何也無法把這個年輕男人和一個nba球員聯系到一起。 在開回鳳溪的路上,蘇一燦只感覺胸口堵著一塊大石,腳下的油門被她踩到了底,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急切地向一個人奔赴而去。 一路開回學校,天已經快要黑了,體育館亮著燈,她三步并兩步跑了進去,人散得差不多了,想來那場比賽已經結束,籃球隊的趙琦他們并不在,也并未見到岑蒔的身影。 靠近門邊坐著幾個高二的學生圍著手機在看,不時發出幾聲:“我靠!” 蘇一燦幾步走了過去,在他們身后掠過視線將目光停留在手機上,這是剛才殷佐和岑蒔1v1的過程,不知道被誰拍了下來,此時這幫錯過比賽的學生正在圍觀。 手機里殷佐勢頭很猛,攻擊力和體力都很驚人,然而岑蒔無論步伐還是動作都如絲綢一般,輕松到讓殷佐根本連碰都碰不到他的球,幾個急停遠射和花式過人后,岑蒔回身居高臨下看著殷佐,手機里全是學生的叫喊聲,屏幕晃動不停,岑蒔一直在用殷佐擅長的遠射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一直打到后面,蘇一燦發現岑蒔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雙手撐膝彎下腰,掩隱在卷發下的目光有絲掙扎,看到這里時,蘇一燦的余光瞥見那道黑色身影坐在籃球架底下,她緩緩直起身子大步朝那人走去。 殷佐坐在地板上,雙手搭著膝蓋,低垂著目光,頭頂的汗如大雨般滴落在面前,整個人如浸泡在水里。 蘇一燦毫不客氣地上去就給了他一腳,瞬間,整個體育館鴉雀無聲,原本稀稀拉拉的學生都猛地抬起頭。 坐在地上的殷佐整個人好似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身體紋絲不動,慢慢揚起視線,蘇一燦單膝一蹲攥住他的衣領就將他提到自己面前,狠聲問道:“有意思嗎?你不是很自信嗎?找岑教練打1v1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嗎?你知道他在美國是打街球出來的嗎?” 殷佐的瞳孔顫了一下,怪不得他的所有招術都無法逃過岑教練的眼睛,直到現在他才終于領悟到,他是打街球出來的,他深諳街球的套路。 殷佐有些意外地盯著蘇一燦,她一把松開他,緊著牙根對他說:“岑教練要不是帶著重傷,你這輩子可能連見到他本人的機會都沒有,把他打殘了對你有什么好處?” 殷佐的身體幾不可見地晃了下,江崇進來準備把學生喊走鎖門,看見這架勢,大步走了過來,將蘇一燦拉開對她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他了,行了?!?/br> 蘇一燦甩開江崇指著殷佐對他說:“但凡你要是肯好好上一節語文課,都會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外面的籃球場地不止小廣場一個?!?/br> 說完蘇一燦便轉身大步往外走,江崇對那幾個稀稀拉拉的學生揮了下手說道:“五分鐘后鎖門?!?/br> 然后便跟了出去,蘇一燦聽見江崇跟來的腳步,停了下來回身望著他,江崇開口道:“發給你的視頻……” “看了?!?/br> 江崇點點頭:“要不是今天看他上場和殷佐對峙,我差點沒想起來,我看過他的比賽?!?/br> 蘇一燦低著頭看著腳邊的影子“嗯”了一聲,又抬起視線問他:“對了,校長后來怎么說?” 江崇告訴她:“余校長親自來了,連政教處那邊的人都來了,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打了起來,主任想制止被校長喊停了,然后讓政教處那邊安排高一的學生過來觀摩?!?/br> 蘇一燦有些訝異地問道:“結束后校長也沒說什么嗎?” “說了,讓籃球隊的人好好跟著岑教練后面學,不要給他丟臉?!?/br> 蘇一燦又匆忙問道:“岑教練人呢?” “那就不太清楚了,今天籃球隊訓練提早結束,他打完就走了?!?/br> “知道了?!?/br> 蘇一燦從體育館出來迎著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直奔宿舍樓,走過長長的林蔭小道,直到她鼻尖冒出細微的汗珠才終于走到教職工宿舍前,找到門衛詢問岑教練的房間,一口氣爬上三樓敲響了門,里面亮著光,但是半晌才有動靜。 蘇一燦安靜地在門口等了一會,門從里面被打開了,岑蒔穿著寬大的t恤和運動褲,頭發濕漉漉的,似乎才洗過澡,看見蘇一燦時微愣了下,隨即挑起眉梢神情松散地問了句:“你來干嘛?” “找你?!?/br> 蘇一燦直接擦著他的臂膀掠進房間,順便回頭對他說了句:“關門?!?/br> 岑蒔莫名其妙看了看門外又回頭看了眼蘇一燦,有些意外地扯著嘴角將門帶上靠在門上斜睨著她。 蘇一燦環視了一圈宿舍,雖然學校宿舍她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但還真沒看過誰的宿舍像岑蒔這么簡陋的,那兩個從她家搬出來的行李箱堆在墻角,床上鋪著一床簡單的席子,桌子上堆著凌亂的泡面盒,由于一盒泡面的蓋子還在用手機壓著,整個房間都飄散著一股老壇酸菜的味道。 蘇一燦指了指那盒泡面:“好吃???” 岑蒔面無表情地說:“蘇老師來檢查員工伙食的?” 蘇一燦指著他的床鋪對他說:“你坐?!?/br> 岑蒔沒有動,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她,不明所以。 蘇一燦又重復了一遍:“坐著說,你太高了,礙眼?!?/br> 岑蒔壓下眼皮慢悠悠地往床邊走,而蘇一燦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右腿上,他似乎刻意營造出那種慵懶的模樣,讓自己的步伐很輕很慢,然后緩緩在床沿邊落座。 蘇一燦見他坐下了,幾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就去撩他褲角,岑蒔當即彎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呼吸灼熱:“你干嘛?” 蘇一燦沒有動,就蹲在他的身前,抬起頭望進他的瞳孔里,看見了那片深藏在他異色瞳仁里的世界,像大海般洶涌,像天空般遼闊,像高山般巍峨,承載著他所有的隱忍和悲慟,里面倒影著的是她的臉。 她對他說:“你為什么從來不穿短褲?天氣再熱哪怕在家也從不穿,我就是好奇你腿長啥樣?!?/br> 說著就要掙脫他的手,岑蒔的大掌將她手腕攥得更緊,莫名其妙說了句:“你中邪了?” 蘇一燦垂著眸很輕地問了聲:“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