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吳莊( 七續)
p{margin-bottom:0.25cm;dire:ltr;cb(0,0,0);li:120%;text-align:justify;}p.western{font-family:"TimesNewRoman",serif;font-sie:10pt;}p.cjk{font-family:"宋體";font-sie:10pt;}p.ctl{font-family:"TimesNewRoman",serif;font-sie:10pt;} 續(七) 然而,這種近似幸災樂禍的快感如秋風拂面,馬上就過去了。因為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縈繞著心尖呢??h針織廠的工人宣傳隊即將下來招工了,紅旗公社領回三個指標呢!除了“三忠于、四無限”等政治思想標準外,硬碰硬的條件有三個:(一)、文化程度必須在初中以上,能寫簡短的板報稿。(二)、年齡在18到25歲之間,身高在1米58到1米63之間的未婚女青年。(三)、五官端正、口齒清利、有文藝演出的基礎。在吳莊挨個兒數,除了陸文景,誰能夠得上這三條呢?當工人、搞文藝、掙工資,這是文景夢寐以求的目標啊。 消息的可靠性是不容懷疑的。因為它是公社衛生院的護士喜鵲告訴她的。喜鵲是那年文景學針灸時結識的好友?!獎e的女學員不是去應景兒,就是膽子小不敢扎。只有喜鵲和文景既認真又膽大。兩人常常你在我肩上扎,我在你腕上練。有的學員銀針剛穿透表皮,就縮了脖頸喊脹,謊稱有了針感。文景和喜鵲決不這樣,沒有“酸麻重脹”的感覺,絕不對朋友謊報針情。兩人咬著牙,誰也不耍jian、不露怯。因為脾性相投,就成了要好朋友。后來,喜鵲的jiejie做了公社革委主任的兒媳婦,喜鵲也就當上公社衛生院的護士了。由于行道不同,文景和喜鵲的來往漸漸就少了。 “這一回可真真沾了喜鵲的光了!”文景一高興隨手探了路旁的垂柳,掐下一段,一邊走一邊抽打垂在頭頂的樹梢。她披在肩頭的花格子頭巾在她掐柳條時就滑了下去,她都渾然不覺。 這一回喜鵲一見文景,就來了靈感,心想該把這最好的機遇送給最好的朋友。不料還沒等她開口,文景卻苦著臉兒說她有了異常情況,想做個婦科檢查。喜鵲將笑容晾在臉上,當即就捺住身上的白大褂,捶胸頓足,罵她道:“好你個苦人兒,咋這樣命賴呢!”倒是文景不解其意,沒好氣嗆白她道:“你應該安慰我才對嘛。吃五谷的誰不生???”當檢查罷,屏聲斂息的兩個姑娘從婦產科退出后,還沒有離開“肅靜區”,兩人憋不住滿心喜悅,就又打又鬧摟抱在了一起。拋珠灑玉,又哭又笑,相擁著回到護士室。 “咳,我jiejie一心想把我弄到縣里去。得了這信兒還把我臭罵一頓:說你別急別急,可你恨不得一蹦兩蹦就跳出農門。瞧瞧好機會來了,你卻被拴到病人的床頭上了?!毕铲o這女孩對朋友一點兒也不藏私,肚里不存什幺西瓜芝麻,總是敞了口子一股腦兒全倒出來?!昂髞淼弥强量痰娜龡l,也就不后悔了?!?/br> 喜鵲嗓音嘹亮,臉盤兒周正,可是身材卻短小,穿了厚底子鞋才一米五零。最小號的護士服都架不住,快包住腳后跟了。走路也壓不穩步,就如喜鵲在枝頭跳。上舞臺演戲,除了當孩子沒有戲路。 “你說我行幺?”文景當時還有點兒不自信。 “啊呀呀,他們打著燈籠能找下你這幺合適的人物?”喜鵲朝室內環顧一周,看到墻角的磅秤,急忙把文景推上去,一邊給她量身高、稱體重,一邊驚呼,“你瞧瞧,一米六二的個子,正合適;哎,怎幺這樣輕呢?才四十五公斤。蹦跳起來倒輕便!” “我原來就擔心個子?!蔽木罢f,“上初中時量過一回,一米五九。后來回了村里,就只在打谷場稱過體重。因為體重沒長,以為個子也沒長呢?!?/br> 喜鵲卷卷衣袖,拉開抽屜,翻出一份體檢表,不假思索就替文景填了起來。一邊填一邊還念念有辭:“年齡:20,按實歲;身高:162厘米;體重45千克;血壓等你下回來了再查……?!痹诹硗獾暮脦醉棛谀坷锼箭堬w鳳舞地寫了“未見異?!?。最后囑咐文景道:“你先拿這草表回去,這也是合格憑證哩。讓吳莊革委會推薦到公社后,我再幫你?!?/br> 陸文景一邊走一邊摸一摸衣袋,那張草表和來自春玲家的五塊錢還在。那表是白報紙質地,比她們裝訂作業本用的有光紙厚實得多呢。每想起沒花一分錢弄來許多“未見異?!?,就想笑。這可是生平次走“后門”了。本來是為“異?!倍鴣?,回家時倒收獲了這許多“未見異?!?,怎能叫人不大快心懷呢? 離吳莊大約有一華里路的時候,就不斷望見熟識的身影在村路上晃動了。在后半響的日頭的斜光下,有一個手拖哨棒的基干民兵從一塊玉茭地里揚長出來,望望村路兩邊,壓低嗓音朝地內吶喊:“快!沒人?!蔽木罢跇鋮埠笳欢潼S花,心內一驚便蹲著沒動。她認為這是巡田人為巡田人打掩護,就一閃身躲進路邊的地里。本地有句諺語:“巡田的不偷,五谷不收”。想想吳長紅的部下都這樣,他也干凈不到那里??伤珪汾s爹。有心站出來截住他們,又怕果真有長紅,眼對眼、面對面臊了他。文景壓著砰砰的心跳和滿肚的不平,屏聲斂息,看他們到底干什幺勾當。果然,應聲從地里滾出個柴草垛來。那垛柴草足足有半間房高大,再看背柴人的身子差不多全嵌到了柴草里。文景只能望見柴草下一雙蠕動的大腳,辨不清是誰。她從那龐大的柴草垛上估計,里面夾帶的玉茭少說也不下三十個??墒?,沒走兩步,這蠕動的柴草垛又折了回來,對那巡田人道:“趁長紅不在,我還來一回!”文景這才聽出是紅梅花的爹趙鎖貴。只見那民兵前后張望,嗆白他道:“連這回我都沒看見,和我羅嗦作甚?”——這后生顯然是看在紅梅花的情分上了,她那羅哩羅嗦的小個子爹斷不會有這面子的。 “你瞧瞧,人人都躲不過兒女私情!大家就糊弄你一個鐵面包公!”陸文景咬著牙在心里罵道。 吳長紅這天是干什幺去了呢?文景不經意就把那小黃花兒插到了鬢角。她正琢磨該怎樣和心上人講和呢。到縣針織廠的事他以前答應過,只要長紅支持,他二哥點頭,沒有辦不成的!這一回才真正要考驗他呢。 那位巡田的基干民兵很快就踅進地里去了。 為了不讓紅梅花的爹緊張,文景只好放慢了腳步。手里那柳樹枝條還沒扔掉,她便一邊走一邊編起了綠色項圈兒。 “哎,你丟了什幺?”春玲的大哥趙春懷突然跳下自行車,并排走到文景的身旁。猛地里嚇了文景一跳。當看見那明晃晃的車把上繞著她的花格子頭巾時,文景不免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失笑。 趙春懷一手推著車,另一只手將頭巾解下來,輕輕地搭到文景肩上。 “嫂子沒回來?”文景扔掉那柳條圈兒,認認真真把頭巾結成個結實的紅領巾結。 “哪有嫂子哩。不過是剛剛認識?!壁w春懷一邊說著,一邊俯下身吹一吹自行車后座,“我帶你走吧?!惹翱茨阆笥屑笔滤频?,這會兒反倒慢慢騰騰,累了?” 文景一聽要馱她,下意識地朝路邊靠一靠,嫣然一笑道:“不累。不累。謝謝,您前邊兒走?!?/br> 他這突兀的殷勤讓她有點兒慌張。不過,她盡量克制自己,不讓那慌張顯露出來。 然而,趙春懷并不馬上離開。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嘴角蕩漾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這使文景很不自在。她如蟲蟻爬上身一般,一會兒揪揪衣襟,一會兒攏攏頭發。當她的指尖觸及鬢角的黃花時,她突然明白他那微笑的含意了。哎呀呀,這算什幺呢?真叫人羞死了!文景把花摘下來,摔在路邊。臉呼一下紅到了脖根兒。跟前再沒有旁人,沒法兒撒謊,只能默認自己的臭美了。她突然垂了頭,一言不發。嘟了嘴,暗暗生起自己的氣來了。 其實,趙春懷并沒有惡意。他只是覺得身邊有文景這樣的女孩,就象在夏日的傍晚徜徉在郊外的花海中似的。她瞬息萬變的表情、愛美的情趣就象花海中飛舞的彩蝶,不能不拽人的視線。她急速走路的時候,周身洋溢著美麗的成年女子的氣質,可是她生動的面容中卻不時地流露出兒時的稚氣。比如剛才她一嘟嘴,就顯出了十三、四時的憨態,而且,從她眼中充溢的淚光中甚至能辨別出她八歲時的委屈哩……。 “您前邊走。我沒事兒?!蔽木霸僖淮未咚?。她感覺他走在自己身邊很是別扭。她想:如果換了一個農村的毛頭小伙子,她就不客氣了??墒?,他偏偏又帶點兒城里人的禮貌和斯文,倒讓她無計可施了。 “你沒事兒我也沒事兒?!壁w春懷笑道,“不瞞你說,我今天是去相親的?!闩錾衔覀儠r,正是她送我出來。真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撞了你?!?/br> “這一頁早翻過去了?!蔽木耙矊捄竦匦α?。 “可是,你不幫我提點兒參考意見幺?”趙春懷故意挑起話頭兒。他覺得與文景這生動如畫的鄉村姑娘徜徉在田野的藍天白云下,可以蕩盡剛才與“京殼兒”談婚論嫁時那股世俗氣、銅臭氣。 “你們倆?——挺般配的?!蔽木靶Φ?。 “怎幺般配?”趙春懷問。 文景本不準備深談,因為她知道他向她討主意顯然是開玩笑。人家堂堂個鐵路工人,走南闖北、迎來送往,世路上的人。自己還拿不了主意?不過,經不住趙春懷一再追問,又且男婚女嫁在任何時候都是熱門話題,于是,文景與趙春懷就爽爽朗朗對答開了。 “首先,都有工資收入,地位相配?!?/br> “其次呢?” “其次,形象相配?!?/br> “都是寬臉盤?”趙春懷問,聲調中似乎有點兒揶揄的味道。表情卻顯出些沮喪。 “不,不?!蔽木凹泵υ敿毥忉尩?,“個子高低差不多,年齡也相仿。再說,她,她今天打扮有點兒失真,其實本底子挺耐看的?!?/br> “哈哈,你真會說話?!壁w春懷突然開懷大笑。他知道文景所謂“打扮失真”是指那售貨員粉擦得太厚。 趙春懷從農村到城市,積攢了些人生閱歷,沒少見過漂亮姑娘。她們中有的長著撩人的睫毛,有的生有工整的鼻梁,有的身段婀娜多姿,也有的氣質高雅,可是能將這些美色集于一身的姑娘卻少而又少。今天,文景的自然清純、聰明靈秀,真的讓他眼迷心醉。 不過,趙春懷很知趣,在未到村口前,當文景再一次督促他先走時,他道一聲再見,飛身上車就蹬走了。倒給陸文景這天的經歷留下許多有趣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