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水沖龍王天河傳說
杜鵑走過去,那青年——當然是五哥,也走了上來,兩人見了面,都自然流露出欣喜,五哥開口就道:老頭子沒欺負你?在那一剎間,我看到了很動人的一幕,杜鵑極其誠摯地柔聲道:沒有人對我比他更好的了。 我聽到的身邊的龍四海,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氣,五哥也大感滿意,他來到龍四海的面前,他說的話,邏輯簡單之至:杜鵑說你是好人,你一定是好人。然后,他側著頭打量我:你就是沈水月?李南已提起過你許多次,并且給我說了不少你的故事,筒子樓連環殺人案件,全是你解決的吧? 我點頭:是,全是朋友們作的,我表現得不好,所以你不相信,希望你的故事作得經我好,好得令我們相信。五哥半昂著頭,一副接受挑戰的公牛模樣:我的事,不是我作的,是我的親身經歷。 我開門見山:好,別的不必說了,就把你的親身經歷,從頭說一說。 龍四海道:坐下來說如何?我道:好,都一樣。五哥又瞪了我一眼,雖然不至于說有敵意,但是也不見得友好。 五哥打開了一瓶放出了工業酒精氣味的劣酒。斟了幾杯:要喝酒自己拿。杜鵑拿了一杯給龍四海,龍四海向她使了一個眼色,她立刻乘巧地把酒遞給我:沈女士,請喝酒。我道了謝,接了過來,五哥自顧自喝了三四杯,才道:又要從頭說起?我道:是,只當所有的人全沒聽過。他不服氣,大聲道:這里,誰的話說了算?我冷冷地道:我!五哥仍然不服,向龍四海望去。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即使龍四海點頭,表示同意,我也立刻離開,因為我的話,不必經龍四海的同意。 好個老江湖龍四海,果然明白我的心意,他頭不語,沒有任何動作。 五哥看到龍四海這樣子,氣妥下來道:好,我從頭說。我道:你最好得說仔細些,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錯漏,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五哥吸了一口氣:好。他說了一個好字,又喝了一杯酒:趁著我還清醒,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好了。我到北方去,本來是在首都大學求學走學術路線,后來發現工總司搶班奪權的生意更好做,即便是不能混上個一官半職也無所謂。我不是胸懷大志的人,也沒有什么革命熱情,反倒是發現了生財之道。那個時代,一些緊俏的商品,在工總司根本不值錢,一瓶土酒一塊布,可以換許多外面值錢的東西……古董、字畫等等等等,于是我就在工總司里面流連,越來越深入,接觸到了一些以前連聽也沒有聽說過的東西方。他說到這里,望了我一下,我道:你只管說,我大概聽說過的,那個混亂的時代,說不清是非對錯。 五哥道:別的不說了,單說事情發生的那一天,因為聽說有支隊伍要來破四舊我就跟過來,想要渾水摸魚,才過了無名斷崖山口,沿著受水河向南走——我用心聽著,但是也不禁皺了皺眉,因為五哥所說的地名,實在太冷門,我也沒有聽說過。 龍四海早有準備,取出一張發黃的地圖來,打開,攤在桌子上指了指五哥所說的地名。我看到那是在今天我們途徑山脈南麓的所在。那一帶大湖泊小湖泊,大河小河、大山小山,錯綜交雜,不計其數,是地形很復雜的荒地,人跡罕至,除了過去食圖暴利的行腳商族外,誰也不會到這種地方去,而且龍四海說過,這地方,一年至少有兩百多夭是嚴寒的天氣,大冷空氣漫卷過來,連高山上的黃羊都難以生存,絕對不適宜人類生活。 五哥道:和我一起的有一個本地人,那是我在工總司結識的哥兒們,很談得來,他是個小分隊長。還有一個革命群眾做向導,很老了,老到不知道多少歲了,大家都叫他老余,寡言少語,只好喝酒,經月不斷,我們都帶著行李什么的,他什么也不帶,只帶一車子酒,他對酒倒不吝嗇,肯和人一起喝,除了這些人外,還有從部隊支援了的二十多匹馬,都是久經訓練,不怎么需要人照料的好馬。 我由衷地道:雖然說紅衛兵,但深入這種地方,也和探險隊差不多了。五哥自傲:可不如此。那天,過了山口,沿河走了三十里地,天就黑了下來,為了扎營的地方,小分隊長和老余起了爭執,小分隊長找到一處離河約有兩小里的高地,那高地看來高整平坦,是個扎營的好地方——那高地確然一看就是個扎營的好地方,平空高出兩米有余,是極平整的地面,倒像是有什么人壘出來的一般,上面還有些斷壁殘垣,甚至還有香案果品,大概是什么草頭神的祭祀,只不過在破四舊的大環境下早就荒廢了,生長著一些灌木,正好要來生火。 小分隊長是一個三十多、四十歲不到的精壯漢子,一口氣策馬上了高地,大聲叫今晚找到好宿處了。因為平常仗義疏財,五哥也是個帶頭人,現在他上了高地,極目望去,暮色之中,蒼蒼茫茫,群山起伏壯觀之至。 可是老余卻不上高地,在下面大著嗓門叫:這上面不能扎營過夜!五哥和小分隊長兩人,先是呆了呆,接著就笑了起來:那依你說,該有何處扎營?老余啞著嗓子:趁天還沒全黑,再向前走走。五哥和小分隊長又倦又不服氣:這里為什么不能過夜?老余沒好氣:我說不能過就能過,你們這些南蠻子,知道什么。五哥是潮汕平原人。被人叫一聲:南蠻子,無話可說,小分隊長卻粗聲粗氣:喂,帶路的,我是開封人,也算是南蠻子?老余冷冷地道:凡是長城以南的,全是南蠻子! 我猜這時,老余的態度若是肯好一些,好好地向帶隊的兩人解釋,何以這高地不能過夜的原因,兩人或許就會聽從,另覓地方過夜??墒抢嫌鄥s態度不善,兩人又好勝心強,竟一個勁兒不依,非要在這高地上過夜不可。 那時候老余和兩人爭執之間,天色也迅速黑了下來,老余最后大聲說:好,你們要在這兒過,我也無法,我可要另找地方!他說著,策馬就走。小分隊長大叫;明兒一早,上哪里找你去?老余怒氣沖沖:哪里還有明兒一早! 紅衛兵常常是文攻武衛,刀口舔血,這趟去窮鄉僻壤的旅途,本就滿是兇險,上路的人,莫不在言行之間,討個吉利,老余這樣說,那是犯了出門人的大忌。小分隊長連吐了三口口水,五哥卻心細,他策馬馳下高地,追上了老余,虛心討教;老余,何以這個高地不能過夜?老余悶哼了一聲:這浩大的高山上,有許多湖泊山溪會搬家。這高地只長灌木,不長草,那是變過湖底的證明,說不定晚上會變成湖泊,在上面過夜,全喂了王八! 那時候李四光第四紀冰期的理論少有人知,老余的話說得難明,說話內容,對五哥來說,又無稽之至,所以五哥聽了,哈哈大笑,把馬隊趕到了高地之上。那些馬,平日聽話之至,但這時,不知自動地,硬是不肯上高地。五哥和小分隊長兩人,又是嘆喝,又是鞭打,好不容易把馬趕上了高地,已累了個賊死?!?/br> 我聽五哥說到這里,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湖泊山溪會搬家——這是老余的警告,這警告對五哥來說,簡直如同天方夜譚,那是五哥常識不夠之故。湖泊山溪確會搬家,而且不是小的,萬圓數十里用至數百里的大湖,也會在一夜之間,原地消失,移到幾百里以外去。這種奇特的自然現象,不但是古人詩句,今人的理論,西部荒野這一帶的探險家早已發現。新疆有一個羅布泊,就是著名的曾移動的湖,而且行蹤飄浮,捉摸不定,忽東忽西,神秘莫測。 老余經驗足,看出那高地曾是湖底,不知什么時候會重成湖泊,所以堅持不在那里扎營,但五哥和小分隊長,卻是無論如何無法相信!所以,他們當時只是一面喝酒,一面譏嘲老余的胡說八道。 紅衛兵小將支起來的營帳,在當時是相當現代化的大營帳,由發電機供應能量,半機工化cao作,所以并不費多大的功夫,有不少部分的是自動充氣,不但防風雨,且可以防寒,而且,帳內還有床鋪。這種現代化的營帳,也使得他們和老余之間,起過一番爭執,老余認為這種營帳,一點用處也沒有,他們就笑老余是上一世紀的人。 等到兩人安睡下來,不到三分鐘,就都已鼾聲大作,在熟睡時,曾發生了一些什么事,五哥自然無法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就像是那些外國電影一樣,在飛瀑流泉之下,和一些身上只圍草裙的野女郎共水浴,其樂無窮。 他羞愧難當,覺得自己革命意志薄弱,接著,他就醒來了,在朦朧之中,他真的聽到了水聲,起先,他還以是在夢中,及至水聲越來越洶涌,他才陡地醒了過來。 五哥在這里特別補充, 他醒過來之后,睜大了眼,卻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 他叫了幾聲小分隊長,沒有回音,他想下床鋪,怎知雙腳才向下一伸,便感到一股寒意,一時之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的雙足已被利刃切斷了。 嚇得他連忙一縮腳,伸手去摸時,摸了一手的水,才知道剛才雙腳是浸到水中! 他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立時大叫了起來,可是,任憑他怎樣叫,卻一點回音也沒有,小分隊長和其他人不知去了何處。 在水聲之中,水顯然正迅速漫了上來。他雖然是坐在床上,但是屁股已感到冷浸浸地,水已漫上床來! 直到這時,五哥才從慌亂之中,略為定過神來。心想,再不出營帳去,自己非被淹死不可了,營帳外的情形如何,雖然不知,但總比悶在帳中好些。 正當他在盤算這際,突然,他看到了一團金黃色的光芒,就在他眼前出現。 那團光亮一出現,五哥就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只見整個營帳中已全是水,水已是一米深,那水的水面并非波濤洶涌,可是平滑如鏡。 他去看小分隊長的床鋪時,只見床鋪早已遭水淹沒。本來,他的床鋪,并不比小分隊長的床高,可是涌過來的水,卻圍著他的床鋪,團團亂轉,成了一下漩渦,他的床鋪,成了漩渦的中心,所以非但未被浸沒,而且沒有沾濕。 那團金黃色的光芒,漸漸明亮,令他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四周的水,潔凈無比,是一種無色的透明,所以,那時,他整個人如同陷進了一塊大水晶之中,而那水晶卻又是液體。 五哥一輩子的經歷雖然不少,可是卻也未曾經歷過樣的情景,他嚇得呆了!“ 五哥的文采并不好,他的敘述之中,也沒有夾雜著什么形容詞,但他只是說著,也把我聽得呆了。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別說五哥未曾經歷過,甚至連我也未曾聽說過! 龍四海、杜鵑,顯然不是第一次聽五哥的敘述,他們一樣大有驚駭之色。 我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心中想到的是:這種奇特的經歷,憑五哥是無法平空作假出來的。 五哥這時也望定了我,神情很明顯——要是我不相信的話,他就不往下說了。 我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只管說,他望了我片刻,才道:再下去發生的事更怪!我道:不是為了聽怪事,我不會來這里。五哥松了一口氣,他往下的敘述,也流利生動了許多,因為他知道我是真的在聽他說。 那時,五哥已經看到光線來自水中,是由一只大球發出來的。那只大球的直徑約有一米,在晶瑩的水中,看來更是其大無比。它發著金黃色的光瓦,正在水中向上漸漸浮起來。居然像是傳說中的龍吐珠! 五哥目定口呆地看著那”龍珠”,等到那團球快浮上水面時,他才發現那只是一個半球體,井非整個圓,同時,他也發現,隨著那發光的半球體向上浮起,漩渦轉動的速度在減慢,水已漫了上來。他下半身一陣發涼,已經浸在水中了! 哪怕是相信唯物主義,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站了起來,可是水勢漲得快,他才一站起,水已漫到了他的腰際,那半球體也在此際,浮上了水面。 半球體,出了水面之后,光線更明亮,但并不刺眼,而且,四周的水聲,更加浩蕩,分明是營帳之外,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五哥此際心慌吃驚的程度,可想而知,他雙手下意識地劃著。準備游水,也濺起水花來,可是,水勢快絕,已過了他的腰,他、他己無法站得穩了! 就在他身子一歪之際,他的手抓住了那具發光的半球體,他先是一怔,不明白何以自己凡胎濁骨的手,竟然有能力抓住一個球體。 接著他就發現,那半球體是空心的,大約只有一尺厚,他向上伸了伸手,發現半球體之內,竟然沒有水,那半球體是浮在水面的。 在那電光火石之間,五哥想起了他小時候常玩的把戲,把一只桶倒轉。桶口向下,迅速地壓進水中,再提起來,桶里面仍然是干的,滴水不沾。 當五哥在小時候玩這把戲的時候,他只不過要贏得其他小孩好奇的目光,卻并不明白桶中空氣不能被壓縮的道理。 那時,他也一樣不明白那球體之中,何以沒有水,但是身為首都大學高材生的他卻靈光一閃,想到逃生之法。 他一想到自己逃生有方,就再也沒有多想,一下子就把頭一低,鉆進了那半球體的下面。在這以前,水已浸過他的鼻孔,半球體之內,果然沒有水,那令得他大大吸了一口氣。 至少,他暫時又可呼吸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他只知道必須離開營帳,才能浮上水面。 可是那時,那半球體卻向下壓,令他的身子,不得不隨下沉。這時刻,他的心中,慌亂莫名,他的處境,也奇特的令得他的精神陷入極混亂的狀態之中。 當五哥說到這時的時候,龍四海插言道:” 我聽說過人通常在兩種情形下會昏迷,昏迷,其實是人體一種自發的保護。在身體受到傷害,發生痛楚時,痛楚達到一定的程度,人就會昏迷,失去知覺,免受進一步的痛楚襲擊。另一種情形,是人的精神狀態在激烈的變化之中,無法適應,也會昏迷,以免進一步變成神經錯亂。 我贊同的望著五哥:你接下來怎么了?這其實已明知故問了。 果然,五哥道,正如龍四海龍大哥所分析的,我實在太害怕,太慌亂了,所以昏了過去?!?/br> 我雙手握著拳——這種情形最令人討厭了,在緊要關頭,人昏迷了,昏過去的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整件事就失去了主要的一環。 五哥著出我神色不善,分辨道:” 我昏過去,不是我的錯,總比在那樣的環境中,變成傻子好。他這樣一說,令我想起我自己,之前在劉宅大廈底的停車場之中??吹搅艘粋€人是怎么樣變成了不可名狀的東西,如果不是我有了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恐怕也就被這怪異的現象嚇成了傻子——這是我何以相信他的原因。 比較起來,五哥的神經,算是很堅強的了。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五哥吸了一口氣,現出很是古怪的神情,顯然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古怪莫名。 他先喝了幾口酒,這才道;等我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我的身子仿佛仍然在水中飄蕩,但我立即感到,我已經不在水中了,我先大大地吸了一口氣,才睜開眼來,第一眼就見到一個壯年婦女,盯著我看,我也立即發現,我身上一絲不掛——那情景,簡直是難堪極了。那情景之難堪,確實可想而知,五哥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也就只好僵直地躺著不動,一面眼珠亂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他雖然一絲不掛,但是那目光灼灼、望定了他的妍女,她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也僅堪遮蔽幾處身體的要害部位而已。 那妍女的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強壯無比——不是瘦小,而是強壯,五哥從來未曾見過那么壯健的婦女——她的手臂,甚至比五哥的手還要粗,胸脯鼓漲,如同小山,膚色卻是出奇地白,可以說欺霜亞雪。 五哥也看到自己是在一間陳設很古怪的屋子之中,光線昏暗,且不知自何而來,屋子也像是一個半球體,自己是臥在一種動物的毛皮褥子之上,那種毛皮,很是柔軟,十分舒適。 他的眼珠轉動了片刻,又回到妍女身上,那妍女向他笑了一笑,說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 這時,五哥至少可以肯定,那妍女對他沒有惡意,一想到對方是女性,沒有什么可怕的,也就漸漸定下神來,問了一句:這是什么地方?那妍女顯然聽不懂他的話,轉過身去,盛臀擺動,粗腰款扭,自一口灶上,取過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物事來,一股酸臭之味,撲鼻而來。 五哥一聞到那股味道,忍不住反胃。幸好他在工總司久了,抄那些反動學術權威的家也是駕輕就熟,其中不少人物出身于舊社會官宦之家,曾經是錦衣玉食,現在卻是吃糠咽菜。就知道什么是形勢逼人的道理,現在他身陷囹圄,不管是客人還是俘虜,如果在喝那難以入口的東西之際,若是皺一皺眉,那恐怕就算是對主人的大不敬,后果不堪設想! 自我安慰的五哥雙手捧了過來,他反正肚子也餓了,大口稀哩呼嚕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糊糊,喝個精光,又道了謝。那妍女看起來十分喜歡,嘻著一張闊嘴,笑之不已。 那妍女一笑,五哥才看她年紀甚輕,當她伸手過來,自五哥手中接過碗來時,更是玉臂生輝,白得耀眼。中國有句老話,形容女人膚色白的好處,叫一白掩三丑,膚色白的婦女,在美色上,占了便宜。 五哥眼前那妍女,皮膚之白,令人覺得凝脂之類的形容詞,絕不夸張,但是不妨設想一下,一個女人的皮膚,如果真是白得像凝固的豬油或是羊油那樣,也就夠古怪的了。按照五哥回想起來,更像是長時間不見天日造出的東西。 五哥離那妍女近了,他的鼻尖,離對方顫動的兩團,不過十來尺,那感覺更是異樣。 他想開口說話,可是喉嚨之間,卻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樣。他努力咳了幾下,才咳了三下,那妍女就顯出驚恐的神情,一伸手,按住了他的口,又搖首示意他不要出聲。 妍女的手極大、rou又厚,一掩之下,五哥不但幾乎整張臉都被遮住,而且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他自然而然,伸手想去推開那妍女的手,卻不料兩個隔近了,他這一伸手,卻重重地按在那妍女胸脯之上。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不必再有什么授受不親了,五哥也不是什么義烈君子,那妍女只怕也早有意于五哥。等到事情過去,五哥想想,真不知道是笑好,還是哭好,所謂啼笑皆非,就是這種情形了。 那妍女在這時卻自然流露出萬種柔情來,連比帶劃,說了許多話,又作了許多手勢,總算使五哥明白了,他絕不能出那屋子,一出去,就會死! 聽五哥說到這里,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暫停,龍四海立時道:這一部分的經歷,太老套了一些,是不是? 我正是這個意思,便點了點頭:歷代小說筆記中,頗多相似的記載,太平廣記記載,唐高宗時,新豐縣出現了一座山,高二百尺,上面有神池,水深四十尺,池水中有黃龍出現,黃龍口吐寶珠,那珠浮出水面大小如拳頭。山中還有象擊鼓一樣的響聲。因此,把新豐縣改名為慶山縣。后潭中有二女,自名江氏、夏氏,皆蛟種。有少年經過,輒見一青衣,問少年同戲否,因前導引入蛟窟。少年入必溺死,數日,尸方浮出,而身盡干枯。蓋蛟女媚人以吮血故也?!愫苁墙?。蛟、龍,聽來,兩者好像并無不同,都是浸在水中的。何況這個地方叫做龍潭鄉,說不定他是聽到了什么荒誕不經的民間傳說,分不清真實和虛幻…… 五哥漲紅了臉:”我只讀毛選和老三篇,不知道什么太平廣記,什么蛟龍。 龍四海打圓場的道:再聽下去,大情節相似,但是細節絕不一樣,也不會是他能想得了來。歷朝歷代的傳說中,都有” 龍潭的存在,而且龍潭作為大海主宰者的居所,說法也一樣。不過在中國的傳說之中,龍潭更具體了一些。在中國的傳說之中,龍潭是龍的居所,中國傳說中的海神大多數是龍,龍,作為海神,在中國的傳說之中,稱為海龍王,聲名聽來顯赫,可是在神之中,地位并不高,受命于天庭。最特別的是海龍王有名有姓,統姓敖,東海龍王是敖東,西海龍王是敖順等等。 所以,龍潭又多半建有”龍宮……這個名字比河伯水府更適合,因為龍潭這種稱謂,很有點于大不敬,兩者不能相提并論。當然,從文學的角度來看,龍潭的稱謂,更具美感……任何我們所知的高等生物,實際上都無法在深潛區之內活動,所以那是文學的想像。這種情況,對龍來說,當然不成問題,對龍王手下的是兵蟹將來說,也不成問題,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水族,可以在水中生活??墒菍ν鈦碚邅碚f卻有點不可思議了。因為外來者未必是水族,不生活在水中,那么到了龍宮之后,如何生存呢?我甚至難以設想他是在什么樣的一個環境之中。 我望了五哥片刻,中間杜鵑說了三次:”我丈夫不會編故事來騙人?!?/br> 我沒有和他們爭辯,龍四海又道:小說筆記之上,多有類似的事發生,可是真會有這種事發生的百不一遇,根據五哥的敘述,那和他在一起的妍女。顯然是為了求偶,才會發生這一切的。不論是男人或女人,主動求偶,都是很自然的事?!?/br> 我又望向五哥,五哥滿面通紅,大聲道:她是一個好女子,我若是再見到她,會娶她為妻?!?/br> 我問了一句:你知道她的姓名? 五哥道:她說,她姓——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姓:穆?!?/br> 我陡然挺了挺身,五哥道:聽到了這個姓,你有反應了,你知道那姓氏代表什么? 我點了點頭,五哥苦笑:到底是新時代的文化人才,可是當時,我卻一點也不明白是什么玩意兒,只當是一個深山老林里面少數民族的姓,少數民族的姓,本來就古里古怪。他說了之后,又補充了一句:她的名字,按意思來說,是古墓的墓,這姓氏怪極了,她一直想和我解釋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可是由于太復雜了,我聽不懂。 我伸手向前,道:好,請再往下說。五哥又連喝了幾口酒:她的身子雖然壯碩,可是我們在好過了之后,她很是柔順地伏在我身邊,說了許多話,我只弄懂了她叫我不可出去。我這才注意到,屋子的門口,并沒有門,只是一幅很厚的簾子,我已看到那不是屋子——五哥本來就覺得那屋子形狀怪,這時全定下神來,發現那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個半球形的涵洞,應該說是,經過人工開鑿的涵洞。 同時,他也看到,那昏暗柔和的光線,是由洞壁的一些石塊上發出來的——若干時日之后,他更發現那是一種附生在石上的地衣類植物,竟然會發光,成了光線的來源,后來,他進一步地發現,那是他身在之處的唯一光源。 當他第一次發現這種情形的時候,嚇得全身發軟,幾乎以為自己身在鬼域。 那是若干日之后的事了,他也記不清過了多少日子,因為身在那石洞中,無日無夜,根本不知道時間的過去。那妍女對他極好,不但竭盡溫存之能事,而且,給他找來很多食物,還有酒。 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所有食物都腥臭無比,后來吃得多了,竟發現那些rou食魚類,雖然曾腌制,可全是生的,海帶海藻,更是生得新鮮,和五哥以前在外面吃到的食物不同。 他和那妍女相處久了,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語言,勉強可以就一些問題作溝通。當他把一碗海草生氣地放下之后,問那妍女:為什么不煮一煮?那妍女雪白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從煮說到食物的生和熟,費了許多功夫,那妍女仍是一臉惶然,于是,當五哥說到取火,火是人間最普通的現象,可是無論他怎么解釋。那妍女只是驚恐的搖頭。 五哥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也省悟到了:這里普通人是沒有的火,這里是一個“火”很尊貴的世界。 他吸了一口氣,準備自己生火,鉆木要有工具,擊石卻再現成也沒有。 于是,他取得了兩塊石頭來,用力互擊,敲到了第三下,就有火花冒出來。 這也是最有普通的現象,可是那妍女見了,就發出一下可怕的嚎叫聲,碩大的身子,隨著叫聲,撲了過來,一下子把五哥撲倒在地,幾乎沒有把五哥全身的骨頭壓斷。她搶過了石塊,一反溫柔的常態,狠狠的罵著,五哥雖然聽不懂她在罵什么,但肯定她動了真怒。 那時,五哥是驚駭莫名,以他的知識,對這種怪異的現象,他只能想到一點:鬼,因為是鬼,所以怕火,不但怕火,連見到幾點火星,也怕得要命。 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和妍女相處,已非一日,完全可以知道那妍女是人不是鬼。 他感到了恐懼,也感到了迷惑,幸而酒極烈,那酒也不知是用什么釀的,有一股腥味,人口易醉,于是他醒了醉,醉了醒,又糊里糊涂地過了些日子?!?/br> 我和龍四海對望一眼,龍四海便想邊說:” 我倒是有一個推測,需知神話雖然大都不求甚解,但是至少也要在想像之中通得過。到過龍宮的外來者不少,其中著名的,有孫悟空這個生自石中的猴子,他在水殿龍宮的寶藏之中,找到了他的兵器大禹治水神鐵金箍棒,能大能小,威力無比,大到可以作宮殿的擎天柱,小到可以藏在耳朵之中。龍宮中珍寶無數,這定海神針在被孫悟空發現之前,根本無人能識。孫悟空不是水族,如果他在龍宮中的活動、飲食、對話,全在水中進行,未免有點不可思議。除了孫猴子齊天大圣,傳說中的還有哪吒,也曾大鬧龍宮,其時哪吒還未成仙,沒有齊天大圣的神通,他是如何在水中和水族一樣生存的呢? 除了太平廣記的說法,有據可查的還有一個凡人也曾到過龍宮,后來,甚至娶了龍女,就成了龍宮女婿。這個凡人叫柳毅,著名的故事《柳毅傳書》,就是說他受了龍女之托,下洞庭湖,送信給洞庭龍王的故事。凡人到了龍宮,如果龍宮全是在水里的,那更加難以設想了。所以,有必要假設另一個可能,水殿龍宮并不是浸在水中,可是,那是水下的一個空間……通過水,到了龍潭,龍潭并不是浸在水里,而是在水中的一個空間,這個空間之中,有適合生物生存的空氣。如果是這一種情況,非水族自然可以在水晶官中生活自如了。問題是,在水下,是不是會有那么大的一個空間?” 五哥繼續述說:“那天妍女外出,臨走前照例吩咐五哥,絕不能走出涵洞去,因為妍女每次在吩咐之際,神色都嚴重之至,而這里一切,又如此之怪異,所以五哥總不敢遠走。 可是這一次,妍女離去之后不久,五哥就聽得外面,有一陣喧嘩的人聲傳來,那陣人聲自遠而近,來到洞口,五哥聽出人聲中夾雜著叫人的聲音,叫的是那妍女的名字。 這些日子來,五哥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荒山野嶺之中,那妍女是個野人,自己已和文明世界隔絕,乍一聽到人聲,心中又驚又喜,以致他幾乎要出聲相應,然而一轉念間,他想到妍女的一再叮囑,所以便忍住了沒有出聲,心頭狂跳,在盤算著若洞外的那些人掀簾而入,自己怎么辦。 那遮住洞口的簾子,很是厚實,有股腥氣味,顯是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涵洞之中,并無可以藏身之處,若是那些人進來,也就只好面對面了。 他正在想著,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陣,得不到回應,也沒再叫下去,只聽得在人們的說話聲中,腳步雜沓,已經走了開去。 等到腳步聲漸遠,五哥實在忍不住,來到了簾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厚重的簾子,掀開了一點,向外看去——在這以前,雖然他在這涵洞之中,已生活了許久,但是卻碰也未曾碰過那簾子——那妍女不止一次告誡他不可以碰,并且做出許多恐嚇的樣子來,警告他如果去碰那簾子,就會有大大禍事發生。 但是剛才那一陣子人聲,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太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所以當他來到簾子旁時,他沒有多考慮別的,一下子就掀開了簾子,那簾子十分厚重,雖然他用力一掀,那簾子也只不過掀開了三十尺,但那空隙已足夠他探頭出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極其強烈的恐懼,襲向他全身,令他全身僵硬,血為之凝,氣為之絕。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會比這時更恐怖了,因為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一片漆黑,像膠漆一般濃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為,簾外還有什么房間或是涵洞,因為是寒風習習,那分明是十分空曠的所在。他又想:原來是夜晚,但是隨即又感到不對頭,就算是晚上,總也有一絲光才是,何致于如此漆黑。 剎那之間,他想到的是,自己因為破四舊墜入了地獄,只有陰曹地府,才會這樣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聽得遠去的人聲,又漸漸傳了過來。五哥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變故,他勉強鎮定心神,把簾子放下了一些,只留下了一道縫,向外張望,只見陰暗中人聲漸近,有了一點一點昏黃色的光輝,那光輝極暗,但五哥并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種地衣所發出的微光。 等到那一群,約有七八人越來越近時,五哥看得更清楚了,只見人人手中持著一只網兜,在網中,是一塊長滿了發光的地衣的石塊,那些人就用這點微光來照明走路。那一團微弱和昏黃的光輝,說它如鬼火,那是最恰當不過了。它映著那些人,連那些人的五官部分不清,只看到那些人一張一張雪也似的白臉,那種異樣的滲白的膚色,倒起了反光的作用,但也使眼前的情景,格外怪異。 那些人和妍女一樣,膚色奇白,提著網兜的手,一樣慘白,他們的服飾古色古香,一看就知道屬于與世隔絕炸彈的少數民族,可是和五哥在圖書館見到的任何一個少數民族,又有不同。 五哥看得呆了,心頭狂跳:腦門發干,那些人在離他約有五米的地方走了過去,其中有兩個人略停了一停,但被別的人吆喝著,也走向前去,不一會,就已經走得很遠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在短短幾分鐘之內,五哥問了自己幾千遍:這是什么所在?這是什么地方?當然,他的疑問,沒有答案,他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令得他全身發顫。 這一次是我說話,想了好一會,我才道:如果是在地殼的變動之中,形成了這種特殊的地理現象,并非沒有可能,但是在水中進行大規模的建筑,除非當時已克服的黏接劑的防水問題,否則難以想象。 五哥聽了之后,忍不住道:請用比較通俗的語言來說。 龍四海補充一句道:不論建造什么形式的建筑物,都是一個部份一個部份建造起來的,建筑材料是磚、石、木,都需要聯結,其中只木料的聯結,可以利用榫頭,互相嵌鑲而成,磚和石都來拌和,水的多少,十分重要,如果是在水中,不知道如何可以控制,所以沈小姐才那么說。他這樣說,我自然明白,的確,古代如何在水中拌和泥漿呢?泥漿一到了水中,不全完了嗎? 被忽視的杜鵑突如其來道:” 我想,那建筑是全石頭建筑、石頭建筑、也可以利用榫頭來嵌合……埃及的金字塔,就大量利用了這種建筑方法。 我點頭道:那么,在海中進行龐大的建筑工程,就完全有可能,還有,五哥所說的半球體,可以使人在海中活動,原理也很易明白。 看我這么說,五哥神情欣慰,繼續述說。 那時,他雖然身處極度的恐懼之中,但是他的神智,總算還是清楚,他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