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同學一場
鏡中朦朧地浮現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她垂著一頭黑色長發,半邊臉沾滿鮮血。頭發亂糟糟地一縷縷貼在臉上,很快,鮮血浸潤身體,白絲紗被浸透得紅暈起來,一塊一塊,像落在肌膚上丑陋的污漬。她濕淋淋的身子呈現出一種死灰的顏色。 是我言語貧瘠,難以明言眼前的境況。臟亂惡心都不足以形容,幾十萬個慘字也許能概括一二?!胺胚^我放過我!求你們放過我!”魅影開始哀求。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放過我!同學一場――??!”魅影又靠近了一分,整張臉裂了開來。 我幾乎認不出那張熟悉的臉,和年前道別的少女判若兩人。 那是穆彤彤,站在鏡子里看著我??雌饋砭拖駝倧挠内さ馗袣w來。她的眉頭緊鎖,垂著的眼瞼下,有著一雙發亮的眼睛,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吊起,露出一排流血的牙。 耳中放大了歌聲,是否她在歌唱:“鏡子長了一條縫, 臉分成兩半。 用手撫平。 卻割破了掌心。 痛了我的心。 鏡子像是受了傷, 血漸漸滑落, 無法洗凈……”我聽見了有如氣球漏氣般的呼吸聲,余光中,林友亞的額頭滲著汗水,臉色蒼白。她簡直跟一具尸體沒兩樣。 劉耀勇佝僂著腰,雙膝著地。手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掉在了邊上。小俞捂住嘴按住腹部,身體彎曲成兩截。卻盯著我的臉。 一個女聲輕輕柔柔地吹送到我耳畔:“水月,你看看我??!”那聲音湊近了我的耳朵,同時一只感覺極為柔軟但也極為冰涼的小手搭在我的左肩上,就像大片的雪花飄落一樣,無聲無痕,但卻冰涼沁骨。歌聲在繼續,“你留下的痕跡, 刺痛了眼睛, 你割破了我的心,” 我的背后陣陣發冷,冷得我連話也說不出來?!斑@是夢!一定是夢,另一個噩夢!快醒過來!必須醒過來!”我心里黙念著,渾身冷汗,感覺寒意從四肢慢慢向我的胸口滲透,心臟好痛哦,使我的身體漸漸僵硬得不聽使喚,死神宛若就要降臨。 可就在此時,一個人向我這一邊接近過來。輕輕的伸出手,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扶了起來。我的胸口忽然升起一股暖意,把陰寒瞬間逼退,她也借機跳離。 是石苓人! 他的牙齒打顫著,用幾乎要消失的聲音說道:”好冷喔?!睂ξ衣冻鑫⑿?。我想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耗盡他所有的力氣了。 “嗯,好冷?!蔽译m然只回了這句話,但在說出口之后,四肢百骸升起了某種熱流。 那是因為回想起來,這些年來我連可以分享寒冷的對象都沒有。 怎么說呢?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幸福的感覺。明明那個聲音還是會繼續灌注在我的耳中的樣子,再加上現在冷得像馬上要死掉——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幸福。感覺今后不論發生什么事,大部分都沒問題了。只要我和石苓人在一起,似乎也可以樂在其中。 “我重重甩上了門, 把鏡子也震碎, 兩個自己困在鏡子里, 愛與恨無法交融……” 警方的警笛將我從歌聲中喚醒,沖過來的警察看到林友亞嚇得瞪大了雙眼,她現在的面貌,是看見世界盡頭后而絕望的罪人面容。 我看向鏡子里,什么也沒有。仿佛是一場錯覺。 真是悲涼,我們本就是平庸的凡人,怎么會有完美。她,穆彤彤,她種種刻意的冷酷和偽裝多時的堅強,不過是對過去那份所謂完美的執著罷! 劉耀勇和林友亞被押上了警車,跟班小俞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樹倒猢猻散,不外如是。警車絕塵而去的那一刻,我看到一個因為媒體轟炸而極為熟悉的男子,鎂光燈下一直很安靜地他突然像一只發瘋的野獸般吼叫地趕來,“耀勇!你一定要挺著!你是冤枉的!你什么都不要認!爸爸有的是錢,爸爸一定替你請最好的律師!耀勇!你聽爸爸說??!” 如果他早那么在乎自己的兒子的話,那么不會有今天的一切了。 林友亞也被帶走了。她的情況,之后可能會被定罪,或被送到精神病院吧。 這陣警笛聲,宛如人的哭泣聲,回蕩在我的耳邊——我想起來那首歌的后半闕: 你割破了我的心, 重重的踩著過去。 燒盡所有消息, 不再言語陷入沉默里。 愛和夢無法碰頭。 ……今天我終于看化, 這些光陰我假使再花, 回頭時人生恐怕,只水月鏡花。 再見到林友亞,已經是五日之后。 我以為再見到她會是在看守所或者法庭,沒想到會是在一家私人開辦的療養院。 原因很簡單,因為證據不足,或者說查無實據。警方搜遍了整個櫻花林,沒找到穆彤彤的尸體,一場大雨洗刷了所有痕跡,意外的是發現了另一些東西。 他們發掘的時候,我和石苓人因為游以默的關系也在現場??粗叹酱倜窆儼情_一處草草埋葬的土堆。土堆土質松軟,顯然是新堆起來不久,刑警很快就將土堆扒開,里面現出一個個比熱水瓶略粗一圈的玻璃瓶來。一名刑警將玻璃瓶捧在手上,沖凈表面的泥土,玻璃瓶內現出一個蜷縮身子的嬰兒。 這樣的土堆還發現了好幾處,有新有舊,沒錯,都是剛出生的嬰兒。在我忍不住嘔吐之前,他們發現的目測起來應該有四、五具尸體吧。 雖然現在風氣開放,許多大學生不認為偷嘗禁果是件壞事,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蛘邔Υ髮W生們而言,所謂的傷風敗俗,無臉見鄰居和親戚,卻是一種無限甜美、充滿吸引力的行為。 盡管如此,居然把出生后沒多久的嬰兒遺體埋在這種地方——實在令人質疑那是什么心態。 石苓人淡然評論,“問題是那些女生,大概是不想因生養這個孩子而毀了她們的生活吧,首都大學歷史上,曾有個女孩墜樓自殺,就是因為……懷孕三個月了,而男方卻是無影無蹤?!?/br> “你是說……”我瞪大眼睛,“這些孩子是被……” “據說發生殺嬰事件的地方,會出現嬰兒的幽靈——因為很常見,我聽過類似的故事?!?/br> 我想起了林友亞說的話:“我知道人性本色,性是人類生存繁衍必須的,我并不討厭這一點,‘阿仁’。但我非常討厭那些以為沒有了性就是世界末日的家伙。我聽說過很多男人把日常生活當成是下一次上床之間的無聊空虛,這樣的人為數眾多,丑陋不堪。而且,那種事情我早知道了,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一見到石苓人,我的心里就開始憋屈,忍不住開口嗆聲。 奇怪的是,我難過的已經不是他背著我去咖啡館當服務生還騙我說在心理咨詢室內睡大覺,我難過的是,他為什么能對我看不慣的一切淡然處之,我對這一切只能有氣無力? 成長是一場戰爭。最先低頭的人,就是輸了的那個……我覺得這沒科學根據,勾踐臥薪嘗膽三年,不也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韓信忍了胯下之辱,后來不也……好吧,結局不太好,但過程是驚天動地的! “那我該說什么?比如這是個道德問題,但與本案無關?!?/br> 是的,事情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困難,等林友亞清醒了過來以后,警方以極高的效率問訊并弄清楚了基本事實,并確定了對案件中不同嫌疑人的不同強制手段??上КF在因為證據不足,游以默的上司根本不給她開逮捕證。 據說辯護律師認為,幾個被告人當時的精神狀況極度錯亂。根據研究顯示,人類目睹慘案時會遭受極大的心理創傷,認為所有的事都是自己的錯,將責任歸給自己。所以不能因為口供證據就認定犯罪嫌疑。 可恨,我覺得那個人絕對有問題!我說的那個人是指林友亞…… 林友亞。之后我沒親自接觸過她。不過聽游以默對她的描述,我覺得她精神狀況很糟糕。但這并不是她逃脫審判,被送去療養院的理由。 而劉耀勇屬于被決定批捕,但允許取保候審的一類。 至于貝杜蘭,調查發現她的父母死于一年前的意外,多虧有父母留下的遺產,才能勉強支付學雜費用,難怪其他人覺得她有一段時間性情突變。據說她本人是受了太大打擊,好像完全失去先前的記憶,一問三不知。怎么去的筒子樓那里,為什么到那里,在那里發生了什么事,都是一問三不知。在警方提示下,最后的記憶是與穆彤彤的爭吵。 因為是零口供,于是案情陷入了死胡同。 “都是現在的辦案方式太溫柔!” 游以默對此憤憤不平,石苓人卻覺得情有可原……諷刺的是,我們對地下室的發現,反而為劉耀勇、林友亞那四個人做了不在場證明!畢竟在他們的供述中,沒有提到密室監禁的存在,而且也沒有作案時間。而單方面的口供證據,在幾家聘請的律師團前潰不成軍。 “我是說,這四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不明確,會不會是他們互相串通好,刻意模糊調查的焦點,或者某人后來潛回櫻花林,把穆彤彤的尸體轉移出來,卻發現她還有一口氣,所以監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