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剛才在外面遇見安王,他故意給安王找茬,原以為依照這廢太子溫吞的個性,頂多言辭駁斥他一番,沒想安王如今與昔日仿若兩人。如今的安王極少生氣,總是一派淡泊之態,被當面挑刺,他也不會把怒意展露在臉上,可偏偏這樣的安王,卻讓人覺得不容小覷了。 就拿數日前的大朝來說,安王短短數言,便讓皇上和朝中多名臣子同意了捐款捐糧這個提議。 汪三不知道安王這次又想出了什么折騰人的辦法。 老皇上換了個坐姿,身子微微前傾,看向安王,“講!” “兒臣今日在城中偶遇陸尚書和汪侍郎,見陸大人愁容滿面,兒臣便順口問了幾句,才知戶部近日收到的捐款和捐糧都不多,遠不足江陰等地的需要。兒臣亦是深感意外,朝中諸位大人平日里憂國憂民,怎如今到了國家和百姓需要諸位的時候,諸位大人一個個都變得葉公好龍了?” 顧君瑜這話正好說到老皇上心坎上,老皇上看自家兒子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欣慰,果然不愧為自己親自培養出來的兒子,甚得他心。 汪太師不動聲色,不過他知道安王這話多半是沖著他來的,汪家和景王是一脈,跟安王之間是不可能共存的。 “兒臣入京后也時常聽城中百姓提起哪家大臣又買了美婢,哪家大人后院的美人最多,哪家的夫人又在豪擲千金宴請城中的小姐太太們……這一場酒宴下來動輒就是上千銀子的花銷。為何他們有錢辦宴席,卻無錢拿來救那些水深火熱中的災民?”顧君瑜問道。 汪太師和陸太傅面上的神色都在不好,京城里最喜歡辦酒宴的當屬汪家和長信侯府,兩家的女主人都喜歡宴請賓客,那汪五郎和陸雨彤的婚事便是在走動中結成的。 顧君瑜的話說到這里,汪太師基本上可以預見他后面想說的內容了。 褚文淵附和道:“安王所言甚是,如今河陰等地民不聊生,京城卻一派鶯歌燕舞。老臣想這些大人們想必比那西南之地的百姓富有多了,百姓之糧皆是他們辛苦耕作而來,若因為他們收成多,便不知饜足地加重賦稅,只會打擊百姓務農的積極性。老臣懇請皇上讓朝中那些鋪張浪費之輩拿出銀子!” 戚淮見狀也道:“西南之地有好收成不易,皆是王爺親自指導當地百姓,鼓勵百姓進行農耕才讓他們這兩年擺脫貧困。然而臣深感不平之處乃竟有人嫌安王捐得銀子少,王爺初入京城,捐出萬數銀子已是極大的誠意……” 顧君瑜:“戚大人,多說無益。父皇,兒臣今日正是為這事而來。依兒臣之見,眼下不若按照朝中各位大人家中的田產和家眷征收捐款和糧食,省得諸位大人私底下抱怨,總覺得自己捐得多了不劃算。當然,也不排除有些大人想多捐一點,又怕暴露自己豐厚的家底,按田產、鋪子和人丁收取捐款,人丁也得細分,使粗的雜役、丫鬟、侍衛、門客和妻妾的份額自然不能一樣,既然大家都請得起下人,養得起妻妾,接待得起門客,這種時候就不要再叫窮叫慘了,如有不從者,拒交糧食的便沒收土地,拒交銀子者,那便沒收鋪子?!?/br> “王爺此計未免太過傷和氣……”汪三皺眉道。 王家不僅土地多,人丁也最多,從主人到下人,門客尤為多,若是讓安王這計謀成了,那汪家豈不是要掉一塊rou下來? 顧君瑜強勢打斷他,“如今流寇四起,百姓饑不果腹,諸位大人給臉不要臉,若是朝廷還與大家講一團和氣,那又置顛沛流離的百姓于何地?汪大人若是想講和氣,不妨去前線和那些暴民們講講和氣,若是他們肯給汪大人你面子,那汪大人這份錢糧,朝廷不收便是?!?/br> 汪三沒想到會這般被安王嗆,頓時羞憤地滿面通紅。 汪太師的臉色同樣好不到哪里去。 老皇上:“汪太師和陸太傅覺得如何?” 還能如何,他們又不傻,哪里可能聽不出老皇上語氣里的不悅,現在哪里還敢說一個不字? 好在戶部掌握在汪家和陸家手上,他們可以在落實的時候適當“cao作”一番,以減少損失。 此時,顧君瑜又道:“父皇,救災款項已經不能再拖了,想必是戶部人手不足,才導致這災款和救濟糧籌了如此久還沒落實到位。蕭大人當初與兒臣在符陽時,正好經歷過益州大地震,蕭大人僅用短短兩三日便將益州、黔州等地的受災情況了解清楚,在最短的時間內救濟了災民,找當地鄉紳土豪出資出糧,幫助受災百姓渡過難關,助他們重建家園。蕭大人前后用時也沒超過半個月,他在符陽當縣令這幾年也累積了不少經驗,兒臣懇請父皇派蕭大人協助戶部,盡快將災款災糧落實到位?!?/br> 此話甚合老皇上之意,老皇上眉眼稍得舒展,“蕭牧這幾年在符陽委實沉穩了不少,朕準奏,來人,去宣蕭大人進宮!” “吏部最近案件積壓,蕭大人新官上任,想必忙不過來?;噬先羰窍攵嗯扇耸?,老臣……”汪太師試探著說道。 蕭牧此人是皇上的心腹,看似大咧咧,實則雷厲風行,手段也十分狠辣,且此人向來只認皇上一個主,很難拉攏。 若是讓蕭牧插一腳,那此事就難辦了。 顧君瑜道:“吏部的案子,戚大人可暫且頂一段日子?!?/br> “那工部……” 顧君瑜:“兒臣今日也正要來給父皇討要拿下扶南城池的賞?!?/br> 老皇上:“阿瑜想要討什么?” 顧君瑜:“兩個職位,一個是掌管工部的,一個是翰林院修書撰文的?!?/br> “你想身兼兩職?”皇上現在心情好了,便饒有興致地問道。 “兒臣并無□□術,無法兼顧這么多。翰林院學士之位是兒臣為王妃討的,兒臣給父皇呈上的手札有一半是王妃編寫的。王妃這些年跟著兒臣在符陽進行農耕,對作物習性、雜交規律已有很深入的了解,以她之才情,若能將這幾年所學傳與世人,定能造福萬民?!鳖櫨さ?。 陸太傅和陸依霖吃了一驚,老皇上未置可否,戚淮雖有詫異,不過想著說這話的人是安王,便也沒什么好詫異的了。 汪太師和汪三現在滿肚子都是氣,安王如今已不再是昔日那個溫吞的太子,為了將自己的勢力滲透到各個部門,竟然讓安王妃這種女流也出來就職。 “皇上,安王妃乃一介女流,豈能勝任翰林院學士?還請安王收回剛才之言,切莫讓世人取笑了去?!标懱挡桓以佼攩“土?,站起身說道。 顧君瑜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悲涼,如果現在站出來說這話的是汪太師,他或許沒這么強烈的情緒,但陸太傅不管怎么說都是陸沉菀的親爺爺。 “陸太傅此言差矣!高祖開國之時,我大錦國還曾設有女官之職,女子怎么就不能出任官位了?王妃文武雙全,能撰文作詩,亦懂騎射之術,其聰慧不亞于任何男子。古有巾幗不讓須眉之說,難不成當今之人的眼界連古人都不如?” 長信侯府一向以詩書文章聞名于世,自詡清高,非常推崇時下那些陳規濫調,還自成一派學術,頗有幾分朱程理學的調調。 陸太傅大抵是沒被人這般當面責問過,憋紅了臉道:“女子便當有女子的樣子,成日混跡于男人之中,又成何體統?王爺可有為王妃的聲譽想過?” 顧君瑜:“如此說來,陸太傅身為陸氏學說的發起人,也算當今一代名儒。自古以來名儒也當有名儒的樣子,成日流連在煙花柳巷,混跡在那些風塵女子之中,卻又要求自家女眷個個恪守所謂的婦道,不知陸太傅這又是何種體統?” “你……”陸太傅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面紅耳赤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顧君瑜冷笑一聲,“如果一個女子出來用自己的學識造福百姓造福后世,都能與所謂的清白聲譽掛上鉤,不知說出此話之人心到底有多臟,大抵是他自己便是這么齷齪的人,所以看誰都是如此齷齪!” 顧君瑜而今算是明白為何書中的陸沉菀會被逼得自盡,她所處的生長環境,她身邊最親近之人便是如此不堪,當不了她的后盾也就罷了,還成為最可惡的加害者。 陸沉菀嫁與太子之時,與太子根本不熟,卻愿意為這個毫無感情基礎的丈夫選擇流放千里……這確實不是她能選擇的,長信侯府的家風就決定了她只能跟著流放。 陸太傅大概是從未被人這樣懟過,整個人像只紅脖子公雞,連身體都在發顫。 陸依霖的面色也很難堪,一個是他親爹,一個是女婿,話題還是關于他閨女的…… 戚淮和明以微面面相覷,明以微想說點什么緩和現在的氣氛,不過被戚淮的眼神止住了。 雖說戚淮也覺得讓王妃去翰林院任職有點不合規矩,但他不是個迂腐的人,和安王妃也算熟識。安王妃并非尋常女子,一直跟在安王身邊,能力和眼界也確實讓男兒也嘆服。 如果安王妃和安王兩人都不介意,那安王妃去翰林院也無可厚非。安王妃尚未出閣時,便曾以一首詠梅詩享譽京城,長信侯府這種書香門第走出來的女子,才情自是不差。 安王讓他送到皇上手上的手札,戚淮都看過,里面提到的一些農耕技術淺顯易懂,但編寫之人表達得很通暢,并無累述之言。 若是安王妃真能把所有的農耕技術,包括嫁接術,育種術等寫細致傳于世人,造福百姓,縱使安王妃是個女子,又如何? 陸依霖道:“王爺今日這番話,是王爺之意,還是王妃之意?” 顧君瑜:“不知陸大人想用何種言語相勸?不過你可要想好了再問,本王在鬼門關走了幾回,如今也不怕得罪人了?!?/br> 陸依霖一噎,面色冷了兩分。 “臣只是想提醒王爺,王爺替王妃做決定之前,還是得先問問王妃的意思?!标懸懒乩渲樥f。 老皇上坐在龍椅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出鬧劇,汪太師見陸太傅被安王一頓狂噴,現在心情莫名好了幾分,大概是看著倒霉的不止自己一家,便從中找到了一種平衡吧! 顧君瑜看著眼前和陸沉菀有七六分相似的老丈人,心中越發覺得長信侯府之人中看不中用,臉都是用智商換來的。 除了陸沉菀。 “這是本王的家事,就不勞煩陸大人cao心了?!?/br> 回到京城這些日子,顧君瑜也多少聽到了一些八卦。 聽聞陸沉菀不受陸家人喜歡,是因為長信侯府的人懷疑陸沉菀并非陸依霖之女,樓霜雪嫁給陸依霖不足十月就產下陸沉菀。 陸依霖面上掛不住。 這時,蕭牧匆匆從殿外趕來,見著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有幾分摸不著北。 顧君瑜不想和他們計較下去,“還請父皇應允?!?/br> 老皇上微微耷拉著眼,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此事你讓她親自過來見朕,朕考核了便讓她入翰林院?!?/br> 顧君瑜并不怕老皇上考核,陸沉菀的詩文功底不錯,而且也很知禮,便點頭應下。 蕭牧:怎么覺得大家在打啞謎? “臣見過皇上,不知皇上叫臣何事?”蕭牧問道。 老皇上:“你暫放手上的案子,交給戚淮處理,你去戶部與陸大人一同負責征收錢糧之事?!?/br> 蕭牧:???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對,為什么一把手的位置都還沒有坐熱,這馬上就要去戶部給人當小弟了? 蕭牧郁悶。 老皇上讓其余人退下,獨留蕭牧一人。 “朕聽安王說你這幾年在符陽為百姓做了很多實事?!?/br> 蕭牧一五大三粗的爺們兒被皇上這話搞得紅了臉,安王夸他?他還以為安王回來會參他一本,畢竟他經常去安王那里占便宜,也經常沒在縣衙工作,到處跑去玩得多。 “其實屬下沒做什么,倒是王爺每年春耕都會去各地教百姓種地,黔州百姓遇上麻煩事,也樂意找安王幫忙?!笔捘寥鐚嵳f道。 “嗯。你可知朕為何獨留你下來?” “臣愚鈍?!?/br> “雖說讓你去戶部幫陸依霖是安王的主意,不過朕同意讓你去,并不單單是想你幫著朕逼他們拿錢?!崩匣噬蠌凝堃紊险酒饋?,慢慢走向蕭牧,“你好生跟朕查查他們的底?!?/br> 蕭牧立馬會意,“臣遵命!” 景王府。 景王得知朝中的權勢又調換了一輪之后,將手上的信紙揉成了一團。 “他的主意倒是打得好!”景王怒道,“現在把手都伸到戶部了?!?/br> “王爺切莫氣壞了身體?!眳茄嗲鄤竦?。 “燕青兄,他一回到京城,就掌控了六部中的兩部。如今,他連戶部都想搶過去,我如何能不氣?” 吳燕青:“生氣只會使問題一團糟,對事情并無幫助。那陸依霖對安王是什么態度?” “表面上看著冷淡,不過安王妃到底還是長信侯府的嫡長女?!?/br> 吳燕青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長信侯府今后可能會成為我們的險棋,如果長信侯府對我們沒有幫助,還請王爺及早舍棄?!?/br> “本王知道?!?/br> “眼下最要緊的是應付蕭牧,此人是皇上的心腹,如果讓他查出我們的端倪,會是王爺的麻煩。王爺……可要將東西轉移?”吳燕青問。 “能轉移去何處?脫離了本王的眼皮,本王也睡不好?!本巴醯?。 吳燕青便不再說什么。 最近這些日子景王都在府上“養病”,沒有出去,汪貴妃限制了他的行動,怕他又在這個時候沖動。 不過這一招倒也不錯,景王最近確實低調了許多,京城的風風雨雨都與他無關。 蕭牧離開了吏部,那向浩楠的案件目前是戚淮在處理……景王又有點按捺不住了。 “沒想到王爺竟然連陸太傅和汪太師也敢正面得罪……”從宮中出來,明以微便帶著幾分調侃的口吻說道。 戚淮笑:“這天下,除了安王妃,就沒有王爺不敢正面得罪的人?!?/br> “戚大人這是在說你自己么?”顧君瑜眉眼一揚,斜著眼看向戚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