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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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醫師小心翼翼拿剪刀剪開紗布,便露出他胸膛上一道縱深又寮長的口子,皮rou外翻,汩汩往外滲著鮮血。 齊云舒只看了一眼,哭都忘了,雙腿立時發軟,險些癱倒在地上。 老太爺回過頭來,教盈袖與尹曼惜一道,將人扶到了外間先行回避。 這廂張醫師繃著腦中一根弦細細處理過外傷,診脈之際,面上不由得大驚失色,復又確認了兩回方才起身到老太爺跟前,低聲回稟。 “這……老將軍請允準在下一言,相爺如今不止重傷,且……且……” 老太爺便覺有疑,“且什么?你直說便是,醫者無忌諱?!?/br> “是,在下方才于相爺內腑竟……竟查出了中毒跡象!”張醫師額頭冒冷汗,“此毒用量想必輕微,常時診不出來,但經年累月而成逐漸堆積內腑,若非此回不慎先行激發,待真正毒發之時那……” “你說什么?!” 齊云舒突然滿面淚痕奔進來,不顧儀態,一把抓住張醫師的胳膊,“你說清楚,夫君他怎么會中毒?” 賀蘭毓怎么會中毒? 他返回盛京為官也不過才兩年不到,常時從不喜在外應酬,除了身邊親近之人,沒有人能長時間給他下毒,一句“累月堆積”,便已幾乎將施毒之人圈定在了相府中。 果真應了那句日防夜防,家賊最難防。 老太爺一時盛怒,自外喚進來心腹侍衛,吩咐封鎖府內,逐一搜查各處。 那廂齊云舒撲倒在床前哭得心力交瘁,直到尹曼惜上前來扶,她環顧屋子里的人,才發覺少了一個。 出了這么大的事,溫氏在哪里? 她思緒方起,還沒等問,卻見來福正自外頭飛奔進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老太爺、夫人,小的沒尋到溫姨娘,姨娘她、她不見了!” 現下這般時機,偏偏溫窈憑空消失。 齊云舒在一瞬間,心底里便認定了她是畏罪潛逃,當下厲聲叫住那侍衛,聲音發狠尖利不已,“先搜燦星館,現在就去,去??!” 可燦星館現下已人去樓空,留下的云嬤嬤與月牙兒一問三不知,侍衛帶人翻箱倒柜搜了半個時辰,再進明澄院回稟時,呈上來個古怪的小瓷瓶。 東西是從燦星館柜子里搜到的,張醫師看過后,面上難堪不語。 老太爺見狀氣息驟急,一霎牽動身體舊傷作祟,猛地佝僂下腰咳嗽不止,生生磕出了一掌心的血跡。 齊云舒全然教惱怒占據了理智,恨得全身發抖。 她當即以太后欽賜令牌命人傳令城衛司,一面將云嬤嬤、月牙兒捉拿拷問溫氏下落,嫁出去的觀靈即刻下獄,一面又全城搜捕溫窈。 她要處置了那個女人,哪怕賀蘭毓醒來會責怪她,可一個想要他命的女人,他又怎會再一心念念不忘。 鳴翠坊位置特殊,前門緊鄰干陽大街,后門卻正對著一片蜿蜒曲折的僻靜小巷區。 溫窈換好衣裳走后門進小巷,才拐過一道墻角,便聽得后面傳來兩個侍衛焦急的談話聲,他們已經在找她了。 幸而這片巷子七彎八繞,她輕車熟路,腳下步子也走得快,很容易便甩掉了他們。 她此刻身著一襲男裝,到達另一條長街后,溫窈在街邊一間客棧買下了一匹馬,隨即直奔最近的東城門而去。 途中曾見身旁大批城衛司官兵縱馬疾馳,她還并未放在心上,對方也未能認出她來。 臨近城門口時,不遠處城門下驟然增加了諸多守衛,大門底下設置了關卡,一一盤查過往行人。 溫窈心下有些沒底,怕引起注意,忙翻身下馬,先拉住個路人問及前方何故。 那人道:“嗐,誰知道出什么事了,只聽說是要抓個女逃犯,你沒見,剛還拉走了一個去衙門確認呢?!?/br> 她此時還不知相府發生了何事,心頭卻也止不住一跳,時機太巧了。 溫窈一時不敢輕舉妄動,牽著馬找了個隱蔽出看了看情況,見關卡初似乎只著重盤查年輕女子,而男子都能放行,遂心念一起,轉進了旁邊一家脂粉鋪子。 再出來時,她面上特意敷了黃粉與黑斑,貼上假胡子,腰背里格外塞了幾件衣裳,以便身形看起來壯碩不少,打扮停當,這才牽著馬去了城門處。 眼下這般模樣,出城比她想象中順利。 出城后,溫窈一路策馬先到了一座山腳下,那兒是易家的陵園,她想在走之前再看看易連錚,此回離開,她便不會再回盛京了。 附近人煙稀少,她將馬匹拴在山下的樹干上,走南面的青石道上去,曾經她與易連錚一起走過這里,前來祭拜他的祖父祖母。 那二老相愛了一輩子,生同衾死同xue。 祖母晚年時因一次飯桌上無意說嫌一輩子待在盛京太悶,祖父沒隔幾日便辭了官,帶著祖母四處游山玩水,后來二人歸來,又一同撰寫了一本游歷記,真是羨煞旁人也。 易連錚那時見她眸中向往之情掩不住,還說過要她等他三十年,屆時也要帶她走遍四方。 但或許是天妒英才,他沒能留給她三十年的光景,那話之后短短三年,他便因病痛形銷骨立,終日只能與湯藥為伍。 兩人成婚五年,日子過得如同每一對平凡的小夫妻一樣,親密無間過,也曾為一些生活中的瑣事拌嘴過,拼湊起來卻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溫窈還記得,兩個人吵架冷戰最久的一回,起因后來想起來都教人啼笑皆非。 原只道是他衣服熏香從來只用丹棱香,可有一回她不知是何緣故,給熏成了相近的柑瓏香,后來熏完衣裳她還忘記了這回事。 待他早起上朝,她給他穿衣,他聞到了,隨口問她衣裳上的香為何不對? 明明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溫窈一腔柔情蜜意頓時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她脾氣大,聽不得他好似挑刺,更見不得他眉尖那一點點細微的褶皺。 她當下氣哼哼的,咬死是他聞錯了,要么就是故意找她的茬兒。 原本他哄兩句就罷了的事,可他偏不,非要跟她講道理,見她不聽,后來下朝,還專門拿來兩種香要教她辨認。 溫窈氣壞了,悶頭瞪他,還說以后再也不給他熏衣裳了。 兩人為這么件小事,好幾天沒說話,他自己睡去了書房,后來也不知怎的開了竅,晚上突然摸進她房里,溫言軟語地認了錯,說就是他聞錯了。 溫窈現在想想也還是覺得好笑,笑著笑著卻又流下淚來。 她在墓碑前席地而坐了許久,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也沒有人回應,只聽見林中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日暮時分,溫窈從原路下山,到樹干上解了馬匹,原打算先找家農戶歇腳,臨近一處村落時,卻見村口已有城衛司官兵先行抵達,正在挨戶搜查。 她躲在遠處的草叢中未曾現身,待那隊人馬走后,才進了村子里。 村民方才經過一場驚嚇,緩過了神兒,難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起來。 “怎么突然搞這么大陣仗???那一個個帶刀的兇神惡煞,就為抓一個女人?”有人開腔問。 一旁人道:“你可別小瞧了這女人,今兒城里出了件大事兒呢!” “什么事兒?你快說!” “哼,你們沒聽說吧,就姓賀那大老爺教個女人下毒給撂倒了,嘖嘖……莫不是說最毒婦人心,這會兒城里到處都是通緝她的告示,陣仗能不大嘛!” 溫窈在一旁聽著只覺驚異,強按下心頭的鼓動,湊上前粗著聲音問:“勞煩問問,你們說那姓賀的大老爺,是賀相爺還是賀老將軍?” “誒,你個外鄉人怎么連這都不知道,現在當權的大老爺當然是賀相爺啦!” “那……”溫窈一時沒分辨出心中是何滋味,只又問:“那女人呢?什么女人能有這么大能耐?” 這話一問,又引得周遭幾人笑她,“看你就是個愣頭青!” 溫窈扯著嘴角笑笑,“幾位大哥說說唄,教我也長個見識,免得往后著了女人的道!” “你就別想了,長得美的女人才有那么大能耐,現在那幫人正通緝的是個姓溫的女人,聽說人長得跟天仙似得,也怪不得那大老爺都不嫌棄她是個寡婦……” 后頭的調笑聲還在繼續,但溫窈沒心思聽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變成給賀蘭毓下毒的通緝犯。 賀蘭毓自府中離開時,明明還好好兒的,這莫不是個騙局,為了騙她心中尚存的那一點幼時情分,好引她回去? 溫窈搖了搖頭,她不會回去的,賀蘭毓怎么會死,他的命一向比誰都硬! 她當下牽了馬匹欲走,卻又聽身后有人感嘆句:“姓溫那女的如今倒是跑了,就是可憐了伺候她的那幾個人,我今兒站街邊看,里頭還有個上了年紀的,都教打得要斷氣了,另外還有個小的,兩邊臉腫得跟發面饅頭一樣,再折騰幾天怕是也要沒命,也是可憐吶!” “唉,同人不同命,誰叫她們投錯了胎呢……” 溫窈腳下步子一頓,手抓著韁繩止不住發抖。 那若真是騙局,她捫心自問,賀蘭毓真的會如此折磨云嬤嬤等人,就為逼她現身嗎? 可那若不是個騙局,便是有人栽贓陷害于她,誤打誤撞湊上她跑掉了,如今災禍便落到了云嬤嬤月牙兒身上。 眼下以至宵禁時辰,溫窈不得進城了,這給了她一整晚輾轉反側的時間,卻也不過是一整晚的心急如焚。 她心中有自私地聲音說:走吧!走了便一了百了。 可最終她也沒辦法不管不顧地走掉,視云嬤嬤等人的命為草芥,她們陪伴了她很多年,不只是奴婢。 翌日清晨城門一開,溫窈從農戶告辭,策馬重又進了城。 盛京的早晨從來不冷清,昨日之事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大早街邊小吃攤上的眾人便已攢著話頭說起來不停歇,各種猜測滿天飛。 有人道是溫氏心懷前夫,總不肯對相爺就范,這才毒害相爺,一朝畏罪潛逃。 還有更不堪者,說恐怕是溫氏一年來多次背地里偷人,遂伙同jian夫一道謀害相爺,否則光憑一個女人,如何能成事的? 溫窈一路縱馬過街心,耳朵聽得都麻木了,雙眼教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干澀無比,稍微一眨,便泛出滿目酸楚。 此回自投羅網,她將來或許便再也走不掉了。 抬手抹了把眼眶里的朦朧霧氣,她揚鞭催馬,將一眾無謂的流言蜚語留在了身后,直奔城衛司衙門而去。 第22章 蘭草 “溫渺渺,跟我回家?!薄?/br> 城衛司于清晨辰時末,派人傳來溫氏自首的消息。 一天一夜,齊云舒守在賀蘭毓床前不眠不休,期間尹曼惜曾數次勸她先回去休息,但都被拒絕。 她一雙眼睛哭得通紅腫脹,聞言扭頭,擰眉問傳話的侍衛:“她招了嗎?” 侍衛道還未,“人犯堅持聲稱自己并未做出下毒之事,崔大人念及其是主動自首,便先將其押入大牢了,以待后續再詳加審問?!?/br> “她說沒有便沒有嗎?”齊云舒怒道:“證物都已移交了城衛司,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么好審的?!” 侍衛不敢再作答。 待人走后,齊云舒胸中一股悶氣翻騰得厲害,扶著盈袖的手在床邊坐下,深深呼吸了幾口氣,鼻間卻全是血腥氣味。 她只知道賀蘭毓身為一朝之相,如今中毒受傷危在旦夕,那幫子陽奉陰違的昏官卻消極查案,包庇人犯,真不拿她手中太后的令牌當回事嗎? 尹曼惜見她心緒難平,又上前來勸:“夫人若實在心系案情,不如便跑一趟城衛司,親自審一審溫姐……溫氏,相爺這里,我來照料便是了?!?/br> 話說得極為體貼,可齊云舒看尹曼惜一眼,再看一眼床榻上昏迷未醒的賀蘭毓,心里有自己的盤算。 若是他醒來,頭一眼見到的必須是她,輪不到尹曼惜上前獻殷勤。 她沉吟片刻,喚盈袖上前來,“你拿著姑姑的令牌替我跑一趟城衛司,不管用什么法子,必得教溫氏認罪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