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來趙家前,宋雋先去了長公主府。 門被她毫不留情踹開,長公主殿下正慵懶地躺在床上,瞥見她來,嘆一口氣:“回來啦——你與趙大人,一個兩個,真是不叫我消停?!?/br> 宋雋把人悉數打發出去,江子熙正懶懶欠著腰坐起,猝不及防被人拿一柄光亮的匕首抵上咽喉。 “我家阿瑾…嘶,咱們兩個認識這樣許多年,我提一句你家趙大人,沒必要醋到和我刀兵相見罷?!?/br> 宋雋咬牙切齒:“認識這樣許多年?殿下,認識這樣許多年,我只曉得你扮豬吃老虎,可不知道你還想吃豬啊?!?/br> 江子熙一笑。 “沒法子,見多了豬跑,總有想吃豬rou的時候?!?/br> “歘——” 宋雋手里的匕首入了鞘,臉色冷淡。 “長公主殿下真是雄才大略,和趙大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這樣許多的事情,把我瞞得密不透風?!?/br> 江子熙微低著頭,唇邊一點淡淡的笑,微微仰頭看著宋雋。 宋雋臉色冷著,抿著唇盯她半晌,末了沖她攤開手掌:“我府里管家,給了你什么?” 卷成指甲蓋大小的紙條擱她手上,江子熙嗤笑一聲:“我早幾天落在你那里一支簪子,一直沒找到,還是你管家送來給我。我原本沒覺得有什么,拿到手發覺那簪子似乎被人改裝過,挑開看了發覺里頭塞著這紙條,我還以為趙徵出息了,拉得你入伙兒,所以才這樣悄無聲息地給我?!?/br> 宋雋吩咐人把他看得緊,可是送還個簪子這事兒實在再正常不過,保不齊管家還是叫她手底下的人幫著送的——畢竟江子熙一貫丟叁落四,什么都落在她家里過。 更何況,熟悉宋雋的都想得她和江子熙關系不錯,哪怕是那里頭有東西,又有什么呢? 誰能想到,管家是曉得自己被盯得緊緊的逃不掉,干脆魚死網破了。 宋雋垂眼看那信箋。 “身處行宮,諸事不便,勞請先暫為挑破當日帝王遇刺之真相,伺時機成熟,便可行事,只是務必隱去宋雋名姓,不可于此事之中稍提她,余下之事,伺徵歸京日再行詳議”。 話說得周全,很像是出自她或趙徵的口吻,尤其是還不忘提醒江子熙把她在這事情中隱去。 半晌,宋雋皺起眉頭,很輕地問她:“為什么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事情,裴瑾呢,他知不知道?” 有那么一個剎那,江子熙恍惚想起,趙徵神色寡淡地坐在窗前,捏著一粒光潔如玉的黑子,緩緩敲在棋盤上:“我不會告訴阿雋的?!?/br> “她會為難的——自然,或許我沒那么重要。但倘若她會呢,倘若她會為難究竟是站在我這一邊,還是保下宋家的名聲?!壁w徵笑一笑:“那干脆就讓她從頭到尾都是不知情的算了。若一切順遂,那自然最好,若不成事,那她也依舊是忠臣良將,能得善終,永遠都是,那個正氣凜然的、碧血丹心的宋將軍?!?/br> 半晌,江子熙抿著唇笑:“趙徵且不曾告訴過你,我又怎么會告訴我家阿瑾呢?!?/br> 宋雋愣了愣,半晌,撂下手里的匕首。 “老實在這里呆著?!?/br> 長公主殿下冷不丁叫住她:“你不問問趙徵為什么樂意進我這賊窩?” “他早就看江子期不順眼……” “宋雋?!?/br> 江子熙似笑非笑打斷她話:“別跟我裝傻?!?/br> 宋大人的背影略一滯,半晌,江子熙聽見她嗓音發啞,緩緩道:“你費心保下他父親的幕僚,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讓他曉得,他父母是怎么死的么?” 詔獄里頭,無名無姓的人,怎么可能活過那么久。 更何況一個從來體弱的? 沒人庇護著,居然能撐到那時候? 宋雋查那人身世時候碰了壁,干脆換了個方向,叫人去查一查,他為什么能撐那么久? 兜兜轉轉許久,最后得出個名字來。 明成長公主,江子熙。 她推門走了出去。 天地陷在一片叆叇層云下。 京城仿佛一片死寂的海,海面之下,波濤洶涌,暗流跌宕。 許多事情悄無聲息地發生,不曾驚動任何與之無干的人。 譬如殿帥提前陛下數日回府,軟禁明成長公主,將趙徵囚于府中,羈押了這場流言蜚語風波中跳得最高的人,把他們埋在軍中的暗哨悄無聲息地拔除、調離,密不透風安插上了自己的人。 說到起來也不過兩叁句話,然而做起來卻無比棘手。 宋雋自恃京中調兵遣將之權一直拿捏在自己手里,直到仔細排查起來才發覺,趙徵、江子熙這兩個老狐貍早把宮城內外拿捏住一半,挑個薄弱的時候起事,未必不能扼住江子期咽喉。 更何況此時人心惶惶,浮動紛亂,強行封嘴沒安撫住任何一個人,眾人眼神交錯,神色惶然,嘴上不曾說起,可沒幾個人不在底下嘀咕著江子期的作為。 年輕的帝王本就沒有顯現過什么鋒芒功績,這樣的事情一出,天子的那一點光環也險險要黯淡下來。 況且他二人在翰林院、御史臺與叁省又各有心腹,先起事、后擬旨,再到推新君上位,環環相扣的一個網。 兜頭就要罩下來。 一絲不茍,周全至極。 只是已經這樣周全了,帝王又在守衛薄弱的行宮,為什么遲遲沒動手? 是因為沒找到新君么? 還是? 宋雋遙遙眺望,看向趙家。 手指在掌心捻動,爾后策馬揚鞭,在那叆叇云層下頭奔走。 這些不曾表露在明面上的事情悄無聲息地過去,只留下暗中對帝王不休的議論和浮動的人心。 然而萬千風波,不抵南邊一道驚雷。 八月,帝王回京。 同月,有人挾傳聞中,流落在外的齊王的遺腹子起事謀反,直指帝京。 這位所謂的遺腹子據說喚作江晄,這段時日可謂奔波忙碌。 先是被江子熙與趙徵的人奔波千里尋覓到,又被宋雋橫空截去,最后又有人借著他的名聲被擁簇著起事謀反,像極了當年他被人打入塵埃、被迫難逃,最后身死半途的父親。 剛剛結束軟禁的長公主殿下敲著棋盤嗤嗤地笑,嘆氣說:“完了,本想悄無聲息把人推舉出來,此刻一下子過了明面,驚動了小皇帝,不知道這個還沒驗明正身的小孩子,會不會就這么意外死于了亂軍之中?!?/br> 她偏頭看向對面的裴瑾。 “你說呢,裴中丞?!?/br> 她溫柔地笑,遞去一盞茶水,卻猝不及防被人捏住手腕,對面的人嗓音發?。骸暗钕?,您……” 裴瑾半咬著牙,剩下的話被她結結實實堵住,在被他捏住手腕的時候,長公主殿下就已經傾身吻了過來,滿懷溫軟。 手里的茶盞咣當跌碎,拂亂棋盤。 她語氣親昵:“我能有什么壞心思,想你做我駙馬,把那勞什子規矩改了而已……” 說得是駙馬不能任實職的那規矩。 裴瑾被她吻得氣息起伏,眸光有點沉,嗓音低下去,似笑非笑地自嘲:“那殿下當真是謀算過人,早在見過我之前,便已經開始謀劃此事了?!?/br> “怎么,殿下那時候,是在為遇見我做鋪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