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在內宮之中,周太皇太后素來看不上孫媳張皇后,而無論是輩分還是手段,張皇后都比這位老太皇太后差得遠些。 要知道,當初周氏可是甫一晉位皇太后,便開始試圖取代嫡后地位,被朝臣所阻未遂后,她還能弄個把戲,竟使嫡后錢皇后與英宗同陵不同堂,離了幾丈遠,又填土埋死隧道,為她自己與英宗合葬留了空直到弘治十七年她薨逝,下葬時弘治皇帝才發現這點,但因風水先生表示不宜再動土,最終到底是她老人家與英宗合葬的。 這樣一位狠角色,又是深得弘治皇帝敬愛,張皇后就是再有對這太婆婆不滿也沒法子,饒是她有帝寵,事涉太皇太后,以孝為先的弘治皇帝立刻就會表現出來不快,張皇后也只得忍氣。 在宮外,兩家爭斗也是不斷,還曾一度聚眾毆斗,京城嘩然。但有太皇太后在,周家還是隱隱壓張家一頭的。 所以在鹽引這件事上,弘治皇帝既許了張家,便不好再拒絕周家。 不過,隨著周太皇太后的日益老去,如今的周家也顯出幾分頹勢來。 這從一樁婚事上可窺一二重慶大長公主的庶女嫁與了張延齡的內侄。 重慶大長公主是周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兒,后下嫁駙馬周景,駙馬雖然姓周,卻和周太后的娘家沒什么關系。周景也深得憲宗皇帝喜愛,執掌宗人府。這對夫婦也是成化、弘治年間顯赫的一對,后弘治八年駙馬過世,弘治十二年大長公主過世。如今周府當家的便是大長公主的嫡長子周賢,蔭封了錦衣衛指揮僉事。 周賢的這位庶妹,在堪堪守完嫡母孝后,就即嫁給了張延齡的內侄。 雖然不是公主所出,但到底是駙馬府的千金,那張延齡的內侄不過是鄉紳之子罷了,身份如此懸殊,且若拐著彎細細論起來,還差著輩分,竟也成就了姻緣!這樁婚事并沒大肆宣揚,但京中上層也都是知道的。不少人嘲笑周賢這巴結的姿態太難看,當然也有暗忖周家一脈這是日漸式微,不得不開始向張家低頭了。 后周太皇太后、先帝先后薨逝,現下小皇帝登基在即,周家的外戚親緣關系越發遠了,而張家則是皇帝的親娘舅,這強弱已成定局。 沈瑞與三老爺從周家談到駙馬府,自然會提及那害死了沈珞之的周貿,此人正是駙馬府的庶子。三老爺是國喪時才知道周張聯姻的,還特地去查了一查,那位嫁去張家的庶女,正是與周貿同母。 那日爭鋒的是周貿,設宴的卻是張延齡。 事后周賢親自登門道歉,且以“不孝”為名將庶弟周貿除族,可沒多久周貿又被“酒醉落水身亡”,怕是為了滅口,為某些人掩蓋真相。 三老爺臉色越發難看,雙拳緊握。 墜馬而亡的沈珞,曾是二房三兄弟唯一的子嗣,是三兄弟一起教養看顧下的孩子,十六歲的少年舉人。要是沒有當年變故,沈珞已經應了春闈,說不得已經出仕支起門戶。 可若真是張家,如今張家氣焰正盛,想要報仇討個公道便是癡人說夢了。 沈瑞聽罷也是沉默,張家,是整整一個正德朝都蹦得歡實的,直到嘉靖朝才被修理了。 沈瑞沉吟片刻,又問:“鹽引之事上,這兩家利益一致嗎,還是其實兩家也有明爭暗斗?” 三老爺道:“原都是怕自家比那家少了,現在,都是對上內閣朝臣,怕是要聯手了。不過也有旁的事這兩家不對付的,現下宮里正在為皇上選后?!?/br> 沈瑞道:“不是說張家早早就接了親戚家女孩子來調教,莫非周家也是這個主意?” 三老爺嘲諷道:“都是外戚上位,這條路走熟了的,周家已是風光了兩朝,又豈能讓張家‘專美’?!?/br> 沈瑞皺著眉,心下突然同情起壽哥來。 三老爺又冷冷道:“我大明不比前朝,這后宮都選自民間,閣老們是斷不會容一家外戚長長久久做下去。外戚勢大便是朝堂隱患。這鹽引之事,究竟是沖著什么來的,還未可知?!?/br> 此時,在紫禁城,也有人在談論這鹽引之事,卻是那被沈瑞同情著的壽哥,而他對面坐著的正是他的母后張太后與外祖母金太夫人。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多方角力(四) 坤寧宮,東暖閣 新的帝王還未舉行登基大典,更沒有大婚沒有皇后。太后也沒有正式冊封,因此張太后并未移宮,仍住在坤寧宮中。 此時年少的帝王正襟危坐,臉上掛著和善親近的笑容,聽著對面的母親在喋喋不休說著張家的難處。 “……先帝是知道他們的辛苦,上下這樣多的人口,總也要有些營生……先帝都許了的……這群御史風聞奏事,慣會搬弄是非,這是要里間天家骨rou……”張太后越說越是氣惱,像恨不得立時下令將所有彈劾張家的人都抓起來問罪一般。 壽哥始終頗有耐性的聽著,不附和也不反駁,臉上笑容一絲不變,顯得格外恭順。 金太夫人含笑看著這母慈子孝的場面,注意著壽哥的每一絲細微表情變化,見他始終孝順謙恭模樣,不由不住的點頭,心下頗為滿意。 下首坐著的張鶴齡則看著壽哥不同以往的老成模樣,心下忽生一股子說不出的不安感,他幾次挪了挪身子,到底也沒有出言插話打斷張太后。 他身旁的弟弟張延齡卻是壓根沒有關注他們說什么似的,有些無精打采的,心不在焉地盯著自己袍角鞋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