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正使得沈家名揚士林的,是弘治三年出了一個少年登科的狀元沈理。沈理娶了狀元公之女,自己還中了狀元。翁婿雙狀元,成為士林佳話。 如今七年過去,沈理已經升了正六品侍講。中秋后因寡母病故,攜妻兒回鄉守制。自安葬寡母后,便謝絕親友,在墳前搭草棚守孝。 沈理是外九房旁枝,與沈家四房已經出了五服,連“坦免親”都不算,是“無服親”,只需穿素服即可??勺詫O氏病故,當日往親友處報喪后,沈理既回城來奔喪,穿的是齊衰孝,儼然是給按照給親伯叔母守孝的服制。 族人看來,卻不覺稀奇。 五服之外,還有“義服”,孫氏雖只是族親,可要是沒有她十數年幫扶,也不會供出來個狀元。 沈理本不是愛應酬之人,可為了孫氏的喪事體面,對于明日陪沈舉人待官客之事,也沒有異議。只是從四房舉喪開始,數次過來吊喪,均不見沈瑞,使得他很是牽掛。 可問過沈舉人,沈舉人只說沈瑞稚齡體弱,難抵喪母之痛,臥病不起。待沈理想要探視,又各種理由阻擾。沈理雖受孫氏恩惠,可離鄉多年,與沈家四房其他人并不相熟,不好硬闖內宅。 一來二去,沈理不免心中生疑,這日接到帖子過來議事時,便以慰問老安人為名,攜了妻子謝氏同來,暗中囑咐妻子多帶幾個養娘婢子,好趁機在內宅探問一二。 沈理因惦記沈瑞,耐著性子應付了沈舉人半日,等告辭出來,就上了妻子謝氏的馬車。 “怎么樣?可是見著了瑞哥兒?”馬車一動,沈理就急切問道。 謝氏搖頭道:“老安人只推說瑞二叔臥床怕風,不肯讓見客?!?/br> 沈理聞言,不由變了臉色,道:“有古怪,我早使人打聽過,四房只在嬸娘病故當日請過大夫,看的是沈瑾,對外說是聞母喪跌倒,傷心之下磕破了頭,哼,倒做得好孝子?!?/br> 謝氏神色古怪道:“相公說的不錯,委實蹊蹺。臘月下晌去小解時,被人錯認,聽了一句要緊的話?!?/br> 沈理正色道:“什么話?” 謝氏皺眉道:“‘蘭草,二哥要死了’?!?/br> 沈理疑惑道:“什么二哥要死了!”剛剛說完,就反應過味兒來,立時變了臉:“二哥?!瑞哥兒!” 第七章 歲暮天寒(七) 驚怒之下,沈理顧不得多想,一把撩開車簾喝道:“停車!” 不待馬車停下,沈理便要跳下車,謝氏忙一把拉?。骸跋喙?,且再聽妾身一句話!” 沈理半個身子已經探出馬車,見妻子阻攔,紅著眼睛怒道:“還啰嗦什么,嬸娘只有這點骨血,若是真有個萬一,我萬死難以贖罪?” 謝氏亦不慌張,只顧說道:“不想等到巧月去小解時,也被人錯認,依舊是聽了這一句‘蘭草,二哥要死了’?!?/br> 沈理睜大了眼睛,慢慢坐回馬車,道:“到底如何,仔細講來?!?/br> 謝氏道:“聽臘月與巧月說,對方穿著粗布孝衣,發髻上纏了白頭繩,是個十來歲的小婢,見認錯人,用袖子掩了臉跑了?!?/br> “認錯人,兩次都認錯人?”沈理陷入沉思。 “不是兩次,是三次。等到趙mama去解手時,也聽到外頭有人認錯人,說的也是這一句?!敝x氏道:“老爺,妾身瞧著,倒像是有人在故意往外頭散消息?!?/br> 跟隨主母出行的婢子、養娘,哪里會接二連三地去客人家如廁,不過是謝氏抱著打探消息的目的,才安排隨行眾人借如廁之名,四下里探聽消息,沒想到卻是歪打正著。 沈理關心則亂,即便聽出這話有蹊蹺,可到底擔心沈瑞,咬牙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瑞哥兒?!?/br> 謝氏拉著沈理袖子不放,道:“相公只是晚輩,就算硬闖著見了瑞二叔,又能做甚?即便瑞二叔真被苛待,上面還有老安人與叔父在,只一句家里辦喪事疏忽、奴婢慢待,相公還能說什么?” 沈理皺眉道:“那就束手旁觀?這些日子都沒有瑞哥兒消息,顯然是真險哩,嬸娘生前最是仁善,想來有忠仆看不過去,才用如此粗糙手段示警?!?/br> 謝氏道:“嬸娘大事未完,多少人看著,要是瑞二叔真的病重,大夫早上門了,可見未必是害病。即便真是病重,相公一個人去搶人,也搶不出來。不管到底有甚蹊蹺,還是當攤開在族人面前為好。族中有長輩在,就算老安人與四房叔父說什么,也有人能壓制得住?!?/br> 她是從女子立場看問題,覺得即便其中有古怪,自然而然地想到婆媳不和、妻妾爭風,“恨屋及烏”上,并不覺得老安人真能狠心害了自己嫡孫。至于陪在老安人身邊的鄭二娘,書香門第出身,又有即將扶正的風聲,曉得“人言可畏”的道理,就算真將沈瑞視為眼中釘,也不會愚蠢的在這個時候動手害人。 沈理即便牽掛沈瑞,可也曉得自己輩分低,即便是狀元身份,可也沒有凌駕與族親長輩之上的道理,獨自為沈瑞出頭確實難站在理。 他想了想,依舊下了馬車,道:“你先家去,我去五房叔祖家……” 族中受孫氏恩惠者眾多,像沈理這樣關注孫氏親生子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同沈理夫妻一樣詫異的,不乏其他族親。 若是孫氏沒有余蔭在前,沈瑞的一切算計沒有依仗,這也是善惡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