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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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離不同于往常的模樣令付喪神們心驚。 撲面而來的濃重殺氣之下,沒有太多防備的歌仙兼定甚至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幾人之中,只有三日月宗近親眼見到過戊離戰斗時的模樣,知道如果任由戊離這副樣子混亂下去又多危險。 他抿了抿唇,握緊了手中的太刀。 但就在三日月宗近剛要持刀指向戊離時,卻被突然發聲的鶴丸國永制止:“等等?!?/br> 三日月宗近危險的瞇了下眼眸:“不過幾日,鶴丸就已經拋棄了付喪神的利益安危,完全心向著新的審神者大人了嗎?真是驚到老爺爺我了?!?/br> 鶴丸國永嗤笑著揚了揚下頷,示意三日月宗近看向戊離:“平安時期的老爺爺得服老啊,眼睛已經不好使了嗎——看清楚了,那才不是你認識的戊離君?!?/br> 三日月宗近聞言看去,順著鶴丸國永的提示,他注意到了剛剛在緊張對峙中沒能察覺的東西——力量。 審神者接手本丸后,無論是本丸的運行還是付喪神的化形都需要審神者的力量支撐,這也是時之政府為了讓審神者能夠更好的掌握本丸而做出的風險控制。 即便三日月宗近等付喪神在暗墮后隨著自身的增強而無需審神者的力量支撐,但戊離在入職本丸后,仍舊毫不吝嗇的供給了大量的力量,因此,付喪神們能夠感知到與自己同源的戊離的狀態。 而此刻站在三日月宗近面前的戊離,即便大致看上去和作為審神者的戊離力量相同,但細細感知之下卻能發現——他們面前的戊離,力量過于年輕了。 流淌在付喪神體內的戊離的力量,比之要更為醇厚滄桑,就像是洶涌的海浪被漫長的時間強制沉淀下來,即便海底之下狂暴混亂,海面之上依舊平靜無波。 三日月宗近的眼眸瞇了瞇,認可了鶴丸國永的說法。 鶴丸國永又道:“而且不覺得太矛盾了嗎?如果真要殺死我們,戊離君何須等待到現在?!?/br> 在三日月宗近猶豫的時候,即便戊離猙獰如惡鬼,握著長刀的手迸出青筋,但確實一直站在原地沒有繼續向前,那雙倒映著火光和血色的墨色眼眸也沒有完全正對著他們的方向,而是看向他們的身邊。 甚至微微側耳,做出的是一副傾聽的姿態。 “要么是戊離君在睡夢中力量暴走,我們被卷入了他的夢里。要么是有敵人襲擊,我們和戊離君都陷入了敵人制造的幻境?!柄Q丸國永歪了歪頭,帶著惡意的笑著看向三日月宗近:“選一個吧,老爺爺?!?/br> 就在這時,戊離似乎是被聽到的什么內容激怒,剛剛暫時的停頓被打破,重新高舉起手中的長刀,然后,斬向付喪神的方向。 三日月宗近面容上的笑容褪去,冰冷的直視著戊離。他握刀的手顫了顫,還是放棄了抵抗。 “我選擇……” 長刀劃破空氣,頃刻間便抵達三日月宗近的眼前。 而他眼都不眨一下,平靜應對:“相信自己的判斷?!?/br> “唰!” 長刀落下。 天守閣之內,睡姿正式端正得像具尸體的戊離倏地睜開眼睛,瞬間起身做出防備的姿態,眸光如利劍。 下一刻,透明的巨獸破碎在庭院里,重新化為“氣”流回戊離的身周。 被巨獸吞沒的付喪神們和詛咒們只覺得眼前一晃,再定神時,就又是熟悉的庭院。 三日月宗近抬頭,正對上戊離站在天守閣的窗邊向下看來的視線。 “喲,戊離君?!币暰€相對的那一刻,三日月宗近看清了曾在風暴中短暫一瞬看到的戊離冰冷危險的眼神。 他笑著將手中的太刀收回刀鞘,向戊離抬手打招呼:“做噩夢了嗎?要老爺爺我給你唱兒歌哄睡嗎?” 戊離看著庭院內付喪神們尚未消退的戒備和手里的刀,猜到了自己在睡夢中忽然驚醒的原因。 清爽的微風吹來,戊離墨色的長發隨風飄散在身后,他攏了攏剛剛隨著動作松散開的睡袍,將布滿猙獰傷疤的結實胸膛重新蓋?。骸霸绨??!?/br> “看起來各位也沒有再睡回去的打算,那么,要吃早飯嗎?” 戊離鋒利的眉眼毫無波動,語調是付喪神們再熟悉不過的平靜,好像對任何人和事都漠不關心。 鶴丸國永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后笑著松了口氣,也將手中太刀收回刀鞘:“可以換一種料理嗎?戊離君做的蛋包飯,真的很難吃?!?/br> 戊離轉身準備向廚房走去,身影逐漸從天守閣的窗口處消失:“鶴丸,不要挑食?!?/br> 又一次抗議失敗的鶴丸國永癟了癟嘴,終于騰出精力安慰在他的發頂上已經被嚇得淚花眼的鶴球。 此時,天際已泛白,淺藍色的天幕之下,鳥鳴啾啾。 微涼的風順著大開的窗戶灌入房間,“嘩啦啦”亂翻開了放在書案上的筆記本,落在最后一頁。 泛黃的書頁隨風微顫。 [公世界歷2018.4.5。 被搶走了。] 筆鋒力透紙背。 · 早飯后,戊離面容平靜的坐在木質走廊上,翻閱著歌仙兼定向他推薦的和歌集。據歌仙兼定所說,風雅的文人們都喜愛這本,上了年紀的貴族的書房里更少不了這本和歌集。 但戊離看著據說流傳了上百年的著名和歌,表情越發冷漠。每個字他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歌仙兼定強烈推薦,他甚至會認為和歌的作者是個文盲。 嗯,沒有老師的和歌寫的好。 戊離點了點頭,確信。 木質托盤放在走廊上的輕微聲音響起。 鶴丸國永將擺放著兩份茶和茶點的托盤放在戊離身邊,然后自己也盤腿坐下來,抖了抖衣袍,讓鶴球舒舒服服的窩在他堆疊起的衣袍間曬太陽。 “凌晨時那段詭異的經歷,我看到的不是戊離君吧?!彪m然是問句,但鶴丸國永篤定真相般使用了敘述的語氣。 “我很好奇,我是不小心踩進了戊離君的夢境里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又為什么而能脫身的呢?” 鶴丸國永捧起茶杯,漫不經心的問道:“作為嚇到鶴球的賠償,罪魁禍首的戊離君不準備為我解惑嗎?” ——因為刀落下時出現了不應該在夢境出現的真實阻力。 戊離平靜的翻過一頁和歌集,卻沒有說話。 他經歷過的戰斗連自己都記不清數目,戰斗中形成的肌rou記憶和反應卻深刻的印在身體和精神里。無時不刻不在戒備的狀態讓他即便是在睡夢中,也不曾真正放松警惕。 所以,在長刀碰到因真實存在的東西而產生的阻力,這一點微小的怪異讓他產生了違和感,于是瞬間清醒。 “所以,確實是夢境對吧?!柄Q丸國永歪了歪頭,從戊離的反應中已經知道了真相:“但這讓我更好奇了,作為一介不被重視的新人入職的戊離君,即便是作戰小隊也能輕慢于你,說明時之政府并不認為你需要被重視?!?/br> “可就是這樣被輕視,被欺負的新人,卻在極為私人的夢境里出現了那樣可怖的場景。為什么?” 戊離的眼睫顫了顫,終于抬眼向鶴丸國永看去。 那雙墨色的眼眸,如夜幕下平靜無波的冰冷海面。 “別這么看我哦,戊離君,會讓我覺得你在考慮殺掉我的?!柄Q丸國永半開玩笑般笑了。 然后像是在轉移話題一樣,他又道:“戊離君知道嗎,丙000本丸,既是丙系第一座本丸,也是所有丙系本丸存在的基礎。時之政府不可謂不看重。然而,從二十年前第一任審神者到現在,在戊離君入職之前,本丸一共經歷了三十一任審神者,死亡三十一任審神者?!?/br> “可就算是這樣啊,我曾經遇到的那些審神者里面,也沒有哪一位,像是戊離君這樣?!柄Q丸國永側首看向戊離,半響,才吐出結論:“仿佛一只被迷霧纏繞著的困獸?!?/br> 戊離的眼眸波動了一下。 “我不認為戊離君只是做了個噩夢哦?!奔儼椎您Q撐著臉頰,歪頭笑得純良:“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呢?——這么有趣的事情,告訴我吧?!?/br> 庭院里猛然安靜了下來,就連詛咒們都有眼色的不發出任何聲音。 足足有一刻鐘,戊離才將視線從快要笑僵了的鶴丸國永臉上移開:“嗯,不是噩夢?!?/br> “是舊日的記憶和睡夢中泄露的力量融合了而已?!蔽祀x微垂下眸,看著手里的和歌集,語調平靜的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勿因未候日光暖,擅自輕言世間寒?!?/br> 陽光灑滿室內的午后,男人將毛筆擱置筆架,然后將墨跡未干的宣紙輕輕放在旁邊生悶氣的少年的頭頂。 少年愣了愣,才從頭頂抓下宣紙。 【我不想要這個,看不懂?!可倌陳瀽灣雎暎骸疚抑幌胍蠋??!?/br> 男人笑著起身,抬手將帽子扣在頭頂;【小離,老師只是去工作而已,任務完成后,老師就會回家?!?/br> 少年執拗的看著男人,面無表情的紅了眼眶。 男人訝然后無奈彎腰,溫柔而寵溺的揉亂了少年的墨發;【老師向你保證,只是短暫的離別?!?/br> 【只要小離還需要老師,不管多遠,老師都會趕回來?!?/br> …… 可是多年后,青年獨自等在院落里,眼眸里的光明明滅滅,卻始終沒能等到他的老師。 他的老師,再也沒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