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我的舊城》原著是譽享文壇海外華人作家張格曼的作品,內容真實改編自她祖父母三十年相守的歲月。在那戰火紛飛時代背景下,堪稱一部將兒女情長與赤膽忠心交織描繪到極致的英雄史詩。 候選的演員一個個進了廳里又出來,鮮少有帶著笑意離開的。 令嘉在國外呆太久,對圈里大多是明星都是兩眼一抹黑,連妙便小聲挨個給她介紹來去的明星,詳細到什么咖位、哪家公司、演過什么成名劇。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一線女演員,到了這個級別,也只有何潤止的戲能叫齊她們過來挨個試。 因為是加塞,令嘉的簡歷被壓在了最后。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輪到自己,只能反復研讀發到手里的試鏡資料。 電影主角張伯卿是年少有為的空軍飛行員,女主角元可頤則是出生在曼哈頓的大亨愛女。 1935年一個假日,時任空軍上尉的張伯卿開車到碼頭接留洋歸國的堂兄,在靠泊渡輪一聲長鳴的汽笛中,他看見了甲板上第一次踏上故國土地的元五小姐。 一見傾心,光影流轉,江河向前,故事就從這里開始了。 令嘉要面的角色是女n號,張伯卿的堂嫂周燕如,書中對她的刻畫僅有寥寥幾筆。 舊式家庭出身,溫柔嫻雅懂禮,家中上下都喜歡她,卻唯獨得不到丈夫的愛。在最后的戰火到來前夕,她跟管家的兒子拎著行李箱踏上馬車,消失在一個雨夜。 戲份雖少,卻是一個有著完整弧光變化的出彩人物,她的變化,也真實反應了那個年代女性的心態轉變與地位變遷。 當然,主要原因還是大g借出去后,周伍的新晉拜把兄弟給他透露了一個內部消息—— 堂嫂在幾個女性角色中競爭最小。 令嘉中學時期倒是也曾囫圇翻過幾頁《我的舊城》,但零星的記憶早已在歲月長河里扔得一干二凈。她背完臺詞,又上網搜了一圈,飛快將周燕如出場的段落讀完,然后開始給這薄薄的兩頁臺詞注解,嘗試從無到有在內心建立一個新的人物。 輪到她化妝做造型時候,便不怎么能感受到緊張了。 只是希望廳里的選角能久一些、再久一些,好留出時間讓她再打磨一遍臺詞里的重音、斷句是否恰當,該怎么表現眼神和肢體。 直到工作人員拿著名單出來念到她的名字—— “令嘉?!?/br> 像是小學被點名的小學生,她噌從椅子上彈起來。 在連妙和周伍緊張的眼神中,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跟著人進了廳內。 攝影機那頭坐了好幾個人,執行導演、副導演、監制,兩個編劇以及攝影師……唯獨不見何導。 見令嘉遲遲沒開始,監制輕咳兩聲大發慈悲告訴她,“何導坐了一下午上廁所去了?!?/br> “準備好就可以開始了吧?”他象征性征詢。 哦,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尿點啊。 令嘉上揚的臉部肌rou微垮。 好吧。 她也明白,作為一個沒有任何經驗作品又非科班出身,來面小角色的新人,這待遇很正常,但道理歸道理,大小姐的尊嚴從前可沒被這么踩在腳下摩擦過。她那該死的好勝心上來了呢! 令嘉拿到的兩頁紙,內容大致是周燕如的丈夫北上任教,去與志同道合的戀人相會,兩人爭執中,她失魂落魄追到大院門口,直到被齊膝的門檻絆了一跤,磕得頭破血流,凝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一眼的丈夫上車遠去,塵土飛揚,很久才從地上爬起來。 只是在起身那一刻,她掙脫前半生的桎梏,真正脫了殼。 劇方安排了邊上的場務,一個沒有感情的臺詞機器扮演留洋丈夫和令嘉搭戲。 鏡頭里,令嘉最后閉了一次眼睛,再睜開,眼神就變了。 等候試鏡的時間太久,長時間的醞釀讓她充分相信自己的角色存在。 這種感覺很玄妙,現場所有的干擾和亂七八糟的雜念在腦子里被排空,此時此刻,令嘉覺得自己就是周燕如。 不需要再刻意去想之前設計好的肢體、動作,當徹底置身由自己構建出的世界中時,情緒便與角色達成了統一,由內而外自然而然地支撐起接下來的表演。 不管是上學時候,還是現在,令嘉一直不算擁有頂尖天賦的人,但她有一項最顯著的優點,那就是專注和全力以赴。整段戲錄下來其實堪堪滿五分鐘,但她只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直到副導演開口,“好的,謝謝你的表演?!?/br> 他翻回簡歷第一頁,念出她的名字,“令嘉……從前沒演過片子是吧?” 不止沒演過,連表演也只學了一個多月呢。 令嘉點頭,照著伍哥給她美化過后的詞兒回答,“我入行的時間不是很長,還在努力學習表演?!?/br> 她勉強找回了自己的情緒,但戲里那股無法言說的后勁兒卻仍然在心底盤旋。 在場的人當然也都瞧得出來她的狀態,副導演繼續開口點評,“你的演的很不錯,很敏銳,有靈氣?!?/br> 令嘉第一次從稍微有重量的導演口中聽到對自己的真實評價,不是連妙的鼓勵,不是伍哥的無腦彩虹屁,簡直感覺比她上年度在劍橋得了first(一等生)還驚喜! 但導演話鋒接著一轉。 “年輕人有追求是好事,不過你努力的同時,學好情緒控制也很重要,這種能力是演員的精神安全保障,能幫助你減少消耗?!?/br> 這是非常善意的提醒。 情緒抽離是大部分體驗派演員需要花大部分精力克服的難題,尤其對她這樣的新人而言。 試鏡結果不會現場公布,導演的點評結束后,令嘉向大家道完謝,接著離開表演廳。 何導自始至終沒出現,令嘉估計他可能便秘了。 當然,她不知道自己前腳踏出表演廳,何潤止后腳進了門。 長桌后的幾人正在大屏上回放剛才幾位演員的表演細節,試的都是堂嫂的角色,除了令嘉,其他人大多都是有作品,綜合素質不錯的老演員了,方方面面都處理可以,挑不出大毛病。 副導演征詢大家意見,“你們怎么看?” “水平都差不多,但還是最后一個年輕的比較有新鮮感吧?!本巹”響B。 “而且她的臉上了熒幕最有感覺,”監制不能更同意,他暫停播放,畫面定格在令嘉趴地上抬頭的那個眼神,“你們瞧,她是不是長了一張天生對鏡頭開放的臉,每個細節都捕捉到了,這臉,這骨骼構造,真絕了?!?/br> 一票反對,四票通過。 周燕如戲份不多,他們的權限可以拍板,角色剛定下來,回頭一看,上廁所的何導不知道啥時候回來了,為表尊重,副導演嘴瓢問了一句,“何導,我們幾個商量周燕如就定令嘉了,你覺得還行吧?” “我覺得不行?!?/br> — 試鏡出來,天已經黑了。 令嘉才上保姆車,便接到了一通來自倫敦的電話。 來電人是照顧沈之望多年的傭人。 他在電話問令嘉要了她現在的地址,沈之望的遺物已經整理完畢,遺產中的相冊、日記、票根等所有和她相關的部分,很快便能漂洋過海寄過來給她。 畢竟都是雇主生前精心留存的東西,它們的歸宿不該是垃圾桶,這些遺物也只有在令嘉這個主人手中,才有存在的意義。 臨掛電話前,男人沒立刻說再見,反而頓了很久。 或許在組織措辭,也或許是因為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安慰她,幾次呼吸起伏過后,才重新開口:“令,事實上,打這通電話之前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認為您有權知道這一切?!?/br> “我在ron床頭的抽屜里發現了一枚鉆戒,他應該還沒來得及向您求婚,我想……這枚戒指對您一定有特殊的意義,因此擅作主張一并放進了包裹?!?/br> “當然,我這么做絕不是為了讓您沉浸在傷痛里,而是期望你能從中得到一些力量和勇氣,哪怕一點點,你我都知道,ron是如此地愛你,即便在最后一秒,您的幸??鞓?,一定是他向上帝唯一的祈愿?!?/br> 令嘉死死握著話筒,握到指節都泛白。 副駕駛的周伍自上車后一連接了好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有片刻間歇,捏著手機興高采烈回頭說話,這才察出令嘉情緒不對。 她額頭靠著車窗玻璃一言不發,眼神渙散,安靜羸弱到了極點。 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看,人明明坐在那兒,但靈魂好像被抽走了。 周伍納悶,剛才試鏡出來還好好的,怎么回事兒?! 當然,像周伍這樣的硬漢,根本不會嘗試去解讀女孩子如天氣般變化莫測的情緒,他也解讀不了,眼神和連妙連上線,悄無聲息問她:令嘉咋了? 連妙欲言又止,掏出手機給發消息:我聽力也不行…英國打來的電話,好像和跟她前男友有關。 周伍急了:??! 消息一條接一條彈進連妙的聊天—— 那咋辦! 何導助理打電話回來讓咱們折回去試戲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書感情線其實蠻豐富的,最近在寫的存稿每天哈哈哈姨母笑。 大家多等等小傅出來吧~ 感謝大家給我投雷、灌溉,過兩天再整理名單,愛你們哦! 第15章 chapter 15 “我也不知道叮囑你點兒啥了?!?/br> 下車之前,周伍也鮮見地緊張搓手,“總之這時候了,meimei你就什么也別想,千萬打起精神,在導演面前留個好印象,???” 令嘉當然也明白機會多難得,就算為了還債也得盡力配合。 進去試戲之前,她努力將情緒排空,在洗手間抄水洗了把臉,揉了兩下放松僵硬的臉頰,對著鏡子笑了幾遍。 再回到試鏡現場,等候室內外的人都已經走光了,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們在收拾器材。 畢竟是何導叫回來的,帶路的工作人員賣了個好,“為了給你搭戲,何導剛剛還把覃老師也叫回來了,小jiejie好好加油呀?!?/br> 令嘉反應過來,對方指的覃老師,是七年前因為拍攝何導文藝片《十九年春》一舉奪得金像獎和金馬獎的影帝覃飛,也是時隔多年重新跟何導合作的本片男主。 試誰的戲份需要找來男主給她搭戲? 令嘉有些意外,壓下紛亂的想法,向人道謝。 導演組的人都還在,這一次,連何導也沒有去上廁所,令嘉終于得以見到這位蜚聲海外的國際大導演,老人已經年逾耳順,皮膚紋路里布著零星的老年斑,微垂的唇角和法令紋溝壑,昭示著他性格中的堅韌悍勇果決。 回來之前工作人員在電話里沒細說,劇本發下來,令嘉發現給自己的幾個片段,都是女主角元可頤的戲份。 驚訝抬頭環視,瞧見大家平靜的眼神,才明白不是拿錯,何導要她試的就是女主角。 第一段戲是元五小姐跟隨姨媽和一群闊太太到外灘觀看空軍驅逐大隊在黃浦江上的飛行表演。 這段戲前半部分是元五做小輩和太太們的笑鬧聊天,后半段是張伯卿從戰機上下來,英雄凱旋般被群眾上前送花獻禮。 元五在看臺上,目光與他交匯,少女第一次怦然心動。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角色與她本人氣質非常貼合,曼哈頓上層出身的元可頤和寶恒大小姐令嘉,有著同樣的優渥的出生、無與倫比的教養,這些東西沉淀在人的說話舉止、儀態眼神里,普通人很難演,也很難學。 這是她的優勢,但令嘉的劣勢同樣明顯,與戀人生死兩隔才是不久前的事,她顯然還無法精準地駕馭自己的心,在所有人面前演繹對另一個人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