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說完之后他又歪頭想了想,問:“那孩子后來回家了么?” “回了?!苯厝A面帶恰到好處的笑容,一如與他初見時笑得那般和煦,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他還將那妾室繩之以法,當眾處刑了?!?/br> “那便好?!闭賾延鳇c點頭,酒勁兒上來了也不忘問道,“只是你講這個故事有什么目的么?莫非你就是那孩子?” 他最后的語氣多少有些戲謔,畢竟誰都不想這個故事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 “召兄說笑了,我哪有那樣顯赫的家世?!苯厝A故作輕松道,“是我一個朋友,最近也想來京城了。因為他就算被找回去之后,也跟家里人不親,干脆獨自來京城闖蕩,離他們遠遠的?!?/br> “那倒也是?!闭賾延鍪钦娴挠行┳砹?,不知想到了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老成道,“寵妾滅妻還是要不得,往后若是成親了,需得注意?!?/br> 這是清醒時的召懷遇絕對不會說的話,江韶華瞧著他要閉眼又極力想睜開的樣子,鄭重地道了一個“好”字。 得了他的回復,召懷遇好似總算圓滿,揮了揮手,上了自家的馬車。 坐上馬車后他便再沒想過這些,靠著暖和的墊子就睡著了。 直到翌日清早,宿醉的他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韶華昨夜的話如噩夢般縈繞在他耳邊,他終于大徹大悟。 這哪里是什么權勢人家的故事,這分明就是天家的故事。 第79章 結局上 召懷遇下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爹。 江韶華這樣的身份, 他們家斷不能再與他安穩度日,得趕緊錢財兩清才行。 這會兒日頭剛升起還沒多久,他爹應當還未下早朝, 他一臉陰霾, 著急地在廳堂里左右來回打轉,小廝上來給他沏茶, 他一見人就問:“侯爺出去幾時了?” “已經快一個時辰了,公子您要尋侯爺?” “是,平日里下早朝, 應該再過兩個時辰便能回來了吧?”召懷遇心神不定, 說出口的話也慌亂。 小廝卻道:“公子您糊涂了, 侯爺前幾日便被下令去往江南任上,今早方已動身出城了?!?/br> “什么,今日出城?” 召懷遇當真是沒想到這事, 小廝的話宛如當頭棒喝,將他的宿醉一下子全都打散了。 杯酒誤事。 德昌侯不在朝堂的這一天,是陶宣打算將蘇疑碎升為正二品大將軍, 統領全軍的一天。 “且慢?!?/br> 陶宣鋪墊了那么多,將召伯臣支走, 叫蔣崢嶸一病不起,就是為了等這一刻, 可惜還是被自己母親阻撓在了最后一步。 “皇帝的決定,哀家不同意?!?/br> 召未雨衣著肅穆,通身玄金長袍,堂而皇之地走上大殿。 文武百官皆回首相望。 她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只一心盯著坐在龍椅上的陶宣。 她一步步走上臺階,站在陶宣的龍椅前, 傲然睥睨,失望至極地看了他一眼。 “母后……”陶宣慌道。 召未雨沒有理他。 她不再面對皇帝,而是轉身面對著下首的文武百官,鄭重其事地又說了一遍:“要讓蘇疑碎做大軍統領的決定,哀家以為,還有待商榷?!?/br>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姜均竹是典型的太后一派人物,此時自然要站出來附和她,“臣附議!臣以為,蘇將軍雖功夫了得,但尚且年輕,資歷不足,不夠沉穩,外頭諢稱乃是蘇閻王,若是叫這樣的人掌大軍之權,恐難以服眾?!?/br> “姜均竹!”陶宣不敢在朝堂上直接懟召未雨,只能一拍龍椅,對著姜均竹龍顏大怒。 “臣也附議!”陶灼死后,新上任的京兆尹變成了召未雨的人,自然也是聽她的。 “臣也附議!” “臣也附議!” 一時間,反對蘇疑碎做這個正二品大將軍的人越來越多,一陣高過一陣的音浪沖擊陶宣的大腦。正月的天,他緊握龍椅扶手的掌心卻滿是緊張的冷汗。 他太年輕了,他從未想過,即便是蔣崢嶸不在,他的母后也敢這么正大光明地站上朝堂,當眾反對他的所作所為。 他這個皇帝做的失敗至極。 “母后……”他見幾乎沒有人敢出來反駁,只能無奈地看著召未雨??珊笳咧涣艚o他一個發髻齊整的后腦勺,并未打算回過身來。 “眾卿,哀家以為,如今德昌侯不在,蔣崢嶸將軍亦臥病在榻,并非是選立大將軍的最好時機。我大晏數年來海晏河清,四海升平,這個大將軍,并非急著用武。何況再過不久便是科考,屆時等武狀元落定,再商議此事也是不遲?!?/br> 相比起陶宣,召未雨的每一句話都顯得鏗鏘有力,落到實處。 陶宣面如死灰,聽召未雨繼續替他主持著大局,“如若眾卿無事,今日早朝便先——” “咚—” “咚——” “咚———” 外頭忽有一陣陣鼓聲傳來,一下比一下沉重,空曠的大殿上充斥著回音,既阻止了召未雨的話,又激起了群臣的好奇。 “這是登聞鼓?” “是誰在敲登聞鼓?” 群臣紛紛交頭接耳,左右相看,召未雨也沒料到這時候竟會有人敲登聞鼓,心下起疑的同時,回頭看了眼陶宣。 陶宣直白的臉上明晃晃寫著不知此事。 她遂回頭,甫一揮手,立在下首的大監扯著嗓子喊了一個洪亮的“宣——”字。 敲登聞鼓的人被宣入朝堂。 本就稍有嘈雜的長安殿在擊鼓之人出現后,又掀起了軒然大波。 是成熙長公主。 所有人都只關注著華貴的長公主高揚脖頸,目不斜視,徐徐踏進長安殿,只有混在群臣中的工部郎中秦空遠,在看清她身邊跟著的人是誰之后,心臟停止了跳動。 是江韶華。 成熙長公主帶著江韶華,敲了登聞鼓,進了長安殿。 他們有什么冤情可訴? “成熙拜見皇上,太后娘娘?!?/br> 大殿之上,成熙該盡的禮數還是盡數盡到了。 江韶華跟在她身旁,一言不發,她跪他也跪,她磕頭他也跟著磕頭。 看著神情動作皆是同步的兩人,坐在龍椅上的陶宣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成熙,你這是做什么?” 召未雨此前并未見過江韶華,月余前派人去蜀中打探他的來歷也只是因為他總是出言蠱惑陶宣。此時她看著跟在成熙身邊的陌生人,自是不相識,亦不明白他們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成熙昂起頭,直視召未雨壓迫的眼神,“成熙此番擊登聞鼓,是為申冤?!?/br> “皇姐!” 她剛說完一句話,陶宣便已經開始慌了,他從龍椅上躍起,激動地想要制止成熙。 召未雨斜他一眼,不知他在慌張什么。 不明真相的她倒是還能泰然自若,與成熙相勸道:“成熙,這里是朝堂之上,你要帶一個平民申冤,大可以去大理寺和京兆尹,在這里,你要申什么冤?” “成熙今日不為平民申冤!”成熙剛毅果決道,“成熙今日,是為自己的皇弟申冤!” “荒唐!”召未雨情緒總算激烈了些,指著陶宣道,“你皇弟在這里坐著呢!” “成熙不只一個弟弟!”成熙拉著身旁的江韶華,一字一頓道,“我還有一個弟弟,在這里?!?/br> “皇姐!”陶宣再次失聲尖叫。 成熙充耳不聞,只仰著頭道:“當年,我母后孝文朝皇后血洗皇城,屠盡皇子皇女,從中僥幸活下來的,除了我與成柔,還有當今圣上之外,還有一個,舒妃娘娘的孩子,皇長子陶墨?!?/br> 滿堂嘩然。 這等皇室秘辛,自然是駭人聽聞。 平白多出一個皇子,于皇帝和太后來說,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召未雨眉間山峰擁蹙,質問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成熙知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我身邊這位蜀中來的商人江韶華,便是當年被偷送出宮的皇長子,我的弟弟,陶墨?!?/br> “人證物證?”召未雨攥緊拳頭,“你有什么人證物證?” “太后娘娘也許不知道,當年,陶墨是我與成柔親自救下來,偷送出宮的。我與成柔皆是證人。當時在宮門口,我們碰到了正要出宮的華原縣主,將傷勢慘重的陶墨交給了她,請她幫忙將人帶出宮,避一時災禍?!背晌鹾捅P托出,不慌不忙道。 “至于物證。華原縣主將他救出宮后,沒過多久便托人將他帶去了蜀中,交由一戶商賈之家撫養。直到華原縣主去世前,一直都與蜀中有著密切的書信往來,如今的顧家舊宅中,便存有華原縣主當年收到的數封來自蜀中的信件,當中多處提及皇長子陶墨……” “荒謬!”召未雨一甩袖子,指著江韶華嚴厲道,“你們簡直是荒謬,既然他是皇子,那孝文朝皇后被處死后,華原又為何不直接將他送回宮來,而是要送去蜀中?” “太后娘娘真的要問我為什么嗎?”成熙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毫無畏懼,滿是詰問,“當年之事過后,宮中除了我們幾個僥幸活下的孩子,便再無別的皇子皇女,太后娘娘真的要問我為什么嗎?” “成熙!”召未雨控制不住地打了個激靈,顫著手指著成熙道,“你這是在污蔑哀家?” “成熙不敢!” “我只是想還自己的弟弟一個公道,還父皇的孩子一個公道!” “好,就算他是皇子,你帶他上朝堂,是要討什么公道?向誰討公道?當年要殺他的人可并非是哀家,而是你那早已入土的母親!” 召未雨深吸著氣,盡量平復自己激烈起伏的心情,而她身旁的陶宣已然血色全無,跌坐在明黃龍椅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不用向誰討公道?!弊蕴みM長安殿起便沒有說過話的江韶華終于開了口,他跪地同成熙一樣筆直,義正言辭道,“我只是要皇上和太后娘娘還我一個身份?!?/br> “你以為朝堂上是什么地方,你要討身份何時不能討,非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召未雨額頭上的青筋暴怒,仿佛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