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這幾日的接觸白傾沅算是明白了,成熙愛玩是真的,隨性瀟灑也是真的,偏執護短也是真的,獨獨一點,刀子嘴豆腐心,說不喜駙馬,是假的。 不喜他,又何必大費周章派人去北郡救他,不喜他,又何必心心念念要留在家中等他,不喜他,又何必為他出頭,說些憤恨不平的話。 這位先皇后嫡出的成熙長公主啊,骨子里的驕傲和韌性,是誰也比不了的。 白傾沅下了馬車,仰頭望著通往靈泉寺的一級級臺階,忽然有些悲從中來。 她下一趟山,給顧言觀帶了這么多東西,他怎么就不能到山腳下來接接她呢,怎么就不能主動些來背她上山呢。 不過隨即她又垮了臉,知道自己這是在強人所難,恐怕他連自己有沒有下山都不知道,更遑論知道她何時歸來。 星河漸起,白傾沅披了夜行衣,手中抱了大袋包裹,躡手躡腳敲開了小屋的門。 顧言觀開門,瞧見是她,既不意外,也不欣喜,過于平靜的臉上波瀾不驚,問道:“縣主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我來給你送吃的!” 白傾沅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大包裹,十分興奮。 顧言觀視線向下,掃了眼她懷中的包裹,冷冰冰地拒絕道:“多謝縣主美意,在下不用……” “你要!”白傾沅一只腳橫進了他的屋內,“你要是不讓我進去,我就喊人,說你非禮我!” 她見顧言觀緩緩蹙起了好看的眉心,直想上前為他撫平,可眼下她得先讓顧言觀放她進去。 于是她威脅更甚:“這里可到處都是太后的人,顧先生,你就讓我進去吧,不然引起他們的注意,于你于我都不好,是不是?” 見顧言觀仍是不為所動,白傾沅只得軟硬皆施,艱難地騰出一只手,拽著他的衣袖蕩阿蕩,小嘴一撅,嬌氣道:“顧先生~你就讓我進去吧,我又不是來干壞事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給你送些吃的?!?/br> 顧言觀深深地看著她:“縣主真的沒必要……” “簌簌,簌簌——” “啊——” 黑夜中,不知何處傳來怪異的聲響,白傾沅聽了,驚呼一聲,扔了手中的包裹,跳到了顧言觀的身上,緊緊抱住了他。 山林間夜晚有些小動物出沒發出響聲,那并不奇怪,可白傾沅偏就要小題大做。 “顧先生,我怕?!彼涇浥磁吹穆曇魜y竄在顧言觀耳畔,因緊張而逐漸混亂的氣息每一下都蔓延在他敏感的肌膚上。 白傾沅雙腿環在他腰間,雙手攀著他后頸,察覺到他想要拉自己下來的動作,立時錮的更緊了。 “先生不要扯我下來,我怕?!彼鼧O了,腦袋枕上顧言觀肩頭,目光所及之處,大片都是他好看的脖子。 她起了壞心思,悄悄地將腦袋挪過去,唇瓣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第30章 夜好眠 顧言觀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她輕柔的一下觸碰,比疆場上的刀光劍影來的還要兇猛。 “下來?!彼麊≈ぷ拥?。 白傾沅掛在他身上得了樂趣,哪里肯就這樣下來, 她盯著他逐漸漲紅的耳根子, 晃晃身子晃晃腦袋,一字一頓道:“不, 要?!?/br> 小丫頭慣會撒嬌。 說話的時候,又將腦袋埋在了他肩上。 她偷偷嗅著他衣裳的味道,笑著問:“顧先生是在林子里待地久了, 衣裳都有股竹葉香?!?/br> “顧先生, 你不關門么?要是外人瞧見了咱們這樣, 你可就真出不了家了?!彼室馓翎叺?,“不知住持在竺清寺待的好不好,我們西郡也有許多虔誠禮佛的人, 那些梵文經書,也不比你們這兒少,恐怕他是要待上一陣子的, 到時候,可別樂不思蜀就好?!?/br> 靈泉寺是盛都最負盛名的寺廟, 這里頭的出家人,都得由住持親自接手剃度, 心靈至誠至凈,方能為僧。 她言笑晏晏,話語間聽見顧言觀加重的喘息聲,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便也跟著咳了兩聲,想要緩解氣氛, 可說出口的話卻依舊十分不知悔改:“顧先生都在靈泉寺待了這么久,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是不是?” “我就不一樣了,顧先生也知道,我總不能在山上待一輩子,太后娘娘遲早要把我接回去的,顧先生就當可憐可憐我,陪我一些時日吧?” 白傾沅盯著他,好似能從他臉上看出千千萬萬朵花兒來,但凡這時候顧言觀肯看她一眼,他都不會那樣堅定。 星星不在天上,星星全在她的眼底。 顧言觀雙手垂在兩側,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也沒有抱她。 他如同一塊朽木,混沌的目光越過一地蟾光,凝固在門邊暗處那一大袋包裹上,等她終于有些撐不住,身子逐漸下滑,他才緩慢出聲,“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他既然都這樣問了,白傾沅哪里會放過這表白心意的好時機,毫不含糊地答道:“自是陪我做夫妻!” 顧言觀終于肯將眼神落到她身上,卻像是在看怪物。 白傾沅掛在他身上許久,本就體力不支,這時候被他隨隨便便一扯便下來了。 她不情不愿地雙腳落地,手卻不離開他脖頸分毫,她害怕她一松手,顧言觀就會將她扔出去。 事實的確如此。 她不服輸地踮著腳尖,使勁兒夠著他,即使顧言觀還在用力將她的手往下拽。 兩人間的動作似乎變成了一種博弈,白傾沅今日本就被沈知鶴青梅竹馬的情誼刺激地有些傷心,如今又遭他這樣蠻力對待,掙扎間忍不住掉了幾滴淚。 姑娘家的眼淚,是男人最受不了的武器之一。 顧言觀動作鈍了幾分,漸漸松了手。 奇怪的是,他松了手,對面這個小丫頭,竟也抽抽噎噎地松了手。 方才還怎么掰都掰不下來,如今倒是輕而易舉。 可他心底里沒一絲松懈,反倒堵得慌。 “你明明說過你喜歡我的,為什么這個時候又不喜歡了呢?” “這個時候不喜歡我,那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喜歡上我呢?” “難道非要等我落魄,非要等我家破人亡,你才會施舍我,憐惜我,給我一點點的愛嗎?” “可你從前分明不是這樣的,你說你早就見過我,你說你早就記住我了,你說……你說你下輩子要娶我的,可是我來找你了,你怎么就不認了呢?!?/br> 她xiele氣,著了急,慌了神,徹底哭開了,小小的身板立在顧言觀身前,看上去弱不禁風。 可叫顧言觀稀奇的是她一句句的控訴。 怎么就能說的跟他欠了她半輩子似的? 他不會安慰姑娘,聽她抽抽搭搭哭了半宿,嘴里也只能干巴巴地擠出一句“別哭了”。 一聽他說話,白傾沅哭的更兇了。 “你安慰我做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離開么?我現在不纏著你了,你就只管把我扔出去好了,喂豺狼喂虎豹都不用你管!” 她話音剛落,身體突然就輕盈起來,仔細一看,果真是顧言觀將她抱了起來。 她以為顧言觀真要將她毫不留情地扔出去,登時哀嚎地更大聲了。 誰知一只溫熱大掌捂住了她的嘴巴,緊接著,她被抱進了里屋。 白傾沅怔愣半晌,哭聲倒是沒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顧言觀將她放在榻上,轉身去外間拿了包裹,關門進來。 “你這是……干什么?” 她眼淚蒙眬,見顧言觀蹲在她腳邊,開始脫她的鞋子,腦殼嗡嗡直叫。 “不是說要做夫妻嗎?” 顧言觀頭也沒抬,替她脫了鞋子后,又去盛水為她洗漱。 幸好在她來之前,他就已經燒好了半鍋熱水,不然,這時候還要等水燒開,多少有些麻煩。 白傾沅任由他擺布,在熱毛巾敷上臉頰的那一刻,她才察覺到異樣。 兩頰的淚痕早已干涸,現在嘴角隨便一扯,都是疼痛的感覺。 顧言觀淡淡道:“方才倒是會哭?!?/br> 白傾沅癟了嘴:“我現在也會哭?!?/br> 顧言觀湊近幾分,替她擦完眼睛,雙眸與她對視,曇花開放在仲夏寂靜無人的深夜,燦爛轉瞬即逝。 他低下頭,唇齒微動。 他說:“我不是你哭來的?!?/br> 是早在四年前的西郡城墻上,就對你一見鐘情的。 白傾沅懵懂,慢慢伸出手去,握住那只熱毛巾覆蓋下的手。那是一雙飽經滄桑的手,指腹粗糙堅硬,大掌紋路深厚,她摸著摸著,忽又悲從中來。 “不哭?!鳖櫻杂^及時止住她欲落下的淚,輕輕用指腹將眼角那一點點淚珠抹去。 “你說得對,我見過你?!彼脴O盡溫柔繾綣的聲音道,“所以,我們可以做夫妻?!?/br> “你……” 毛巾被準確無誤地扔進臉盆里,激起的水花落了一地,正好減輕些屋內的燥熱。 顧言觀將人壓在身下,披散的長發落到身前,白傾沅只覺天旋地轉間,眼睛一閉一睜,眼前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顧言觀還是那個顧言觀,可不是平日里清心寡欲的顧言觀了。 她撩起他垂到身前的一縷長發,眼中柔情滿溢,上一世她錯過的,這一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放手。 原來夜半的床頭會瀉進那么多的月光,原來兩人的床榻會發出那么大的響動,原來昏暗錯落下的人影會比白日更美,原來讀經書梵文的人也會散發癲狂。 原來比曇花還要馥郁濃重的,叫夜來香。 屋內的紅燭晃了一夜,在黎明將近的時候燃盡,油蠟在桌上凝成塊,無人問津。 白傾沅窩在結實的胸膛里,甜膩軟糯的聲音纏纏綿綿,不肯罷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夫妻間哪里只是這樣的……唔……” 她被索取到只剩一絲呼吸的時候才重獲自由,薄被拉下,在晦暗處此起彼伏的,只有她的喘息聲。 做什么夫妻間該做的事,都是在誆她。上輩子她和小皇帝雖然沒發生過什么實事,但她也是偷偷看過畫冊,知道該怎么做的,白傾沅心中憤憤,卻再也沒有任何精力去計較。 “我今日下山去了,那個包裹里,都是我給你帶的吃食,可惜好多都冷了……” 她困的很,嘟囔完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酣睡了。 顧言觀卻睡不著,他失眠了。 聽著耳畔磨人的小妖精呼吸聲逐漸均勻綿長,他才徹底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