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在令嘉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明炤話音又是一轉:“——當然,此外還是有一件小小的、小小的……” “既然是小小的、小小的……” “——但很重要的忙,要小姑姑你幫下?!?/br> “若說二郎是沒皮沒臉,你啊,就是死皮賴臉。說吧,什么事?” 明炤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對于“死皮賴臉”的形容,有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意思。 “小姑姑,你下次去拜見曾姑祖母時,勸勸她下次見著英娘時少說一些‘子嗣’的事,英娘孺慕曾姑祖母,每每被她說過后回來都要難受好久。這事我不好出面說,但小姑姑你是長輩,又最得曾姑祖母偏愛,由你出面去勸,曾姑祖母一定……” 令嘉忽然打斷明炤,說道:“大郎,我現在還沒見過姑祖母?!?/br> 明炤面露訝然,“怎么會,小姑姑你來范陽都快一月了……” 往年每次令嘉回燕州,不出十日,就要去拜見這位長輩的。 令嘉問:“大郎,你覺得姑祖母見到現在的我會快活嘛?” 明炤不解:“為什么不?” 令嘉神色間顯出了些許低落,“我現在是燕王妃,我的夫君是英宗的嫡孫?!?/br> 對于傅成章來說,英宗令他觀感復雜的養父,可對于段老夫人來說,英宗稱得上是滅族仇人,稱之為血海深仇都不為過。 明炤依舊不解,“曾姑祖母就算是對蕭氏心存怨懟,但怎么也不可能遷怒小姑姑你???” 令嘉搖頭道:“不是姑祖母的問題,是我……” 語聲戛然而止,隱去她心中的糾結。 明炤抓抓頭,有些無奈道:“小姑姑,無論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總不可能一直不去見曾姑祖母吧!曾姑祖母已過古稀,如今能享的也就天倫之樂,小姑姑你忍心嗎?” 令嘉咬著唇沉默了一會,問道:“爹定下我的婚事前,可曾和姑祖母通過氣?” “應該有吧?!?/br> “應該?” “在和燕王商議婚事的事時,祖父沒用信件,而是派了管伯來傳口訊,我記得中間管伯是拜見過曾姑祖母的。但他們說的是不是你的婚事,我就不清楚了?!?/br> “管伯拜見后,姑祖母有什么反應?” “什么反應都沒有?!泵鳛輸偸?,“不然我也不至于在你和燕王定親的消息傳來后,才知道原來這是祖父先前和燕王談的事。小姑姑,看在我那會頂著被祖父打死的風險給你遞這消息的份上,你就替我去勸勸曾姑祖母吧!” 令嘉凝眉沉思一會后,吐出一口氣,說道:“知道了,這兩日我就去見姑祖母?!?/br> 明炤聞言,又囑咐道:“記得勸時一定要委婉,千萬別顯出我來!” 令嘉點點頭,然后又道:“曾姑祖母那邊好說,她說歸說,但還是愛護你和英娘,但爹那邊,大郎你想好怎么應付了嘛?” 說起這個,明炤起身,煩躁地踱了數步,然后才停在令嘉面前,說道:“不過是子嗣罷了,我與英娘還年輕,祖父何至于那么急?再說,就算我與英娘真的無嗣,不還有二郎、三郎、四郎嘛?” 令嘉說道:“爹他要的,不是你的子嗣,而是你的態度。大郎,你還記得你當初要娶段英時,爹說段英‘其勇不遜,其志不讓,何以為婦’時,你是怎么和爹說的嘛?” 明炤下頜收緊。 令嘉卻不放過他:“你說你自能讓她收起金戈,解下鞍韉,心甘情愿為傅家婦,執掌家務,綿延子嗣。如今三年過去了,子嗣不見蹤影,家務全由三嫂代理。大郎,你覺得你不該給爹一個答復嘛?” 一陣沉默后,明炤忽然跪在了令嘉面前,八尺高的身軀打了折扣,依舊顯得昂藏英偉——倘若忽略他現在的行為。 明炤扯著令嘉裙角哀求道:“小姑姑,你幫幫我吧!祖父那邊,也就你能幫我了?!?/br> “爹他有多固執,你會不知道?我哪有能耐幫你?!绷罴斡痘厝菇?。 明炤不肯放手,繼續哀求:“小姑姑你都不幫我,我和英娘就真的完了?!?/br> “完了就完了,撐死也就和離而已,天底下姻緣不圓滿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背哆^去。 “小姑姑,別那么狠心??!看在我從小到大替你打過的架,挨過的揍,背過的黑鍋份上,幫我一次?!背痘貋?。 “同樣的話,三年前你就說過一次了?!痹俪哆^去。 “那就再幫我一次?!痹俪痘貋?。 …… “傅明炤,你要不要臉???”扯了半天,令嘉終是累了,收回手。 “小姑姑你不都說了我死皮賴臉了嘛!”明炤誠懇回答。 令嘉看著他那張原本兇神惡煞,現在卻可憐兮兮的大黑臉好一會,還是軟了心,問:“你現在和段英到底是什么情形?” 明炤斬釘截鐵道:“很好?!?/br> 令嘉瞇眼,“想我幫你就說實話!” 明炤垂下頭,喪氣道:“和以前一樣好?!?/br> “……三年??!你們成親的這三年都是做什么去了?” “全都和以前一樣??!”語氣里也帶著幾分絕望。不過絕望之余,他依舊不肯死心,“小姑姑,現在緊要的不是我和英娘,是祖父??!” 令嘉無奈道:“縱使我幫你說情,但爹最多也就再寬限你點時間,在這時限里,你要再沒法讓段英歸心,他肯定不會再縱容你胡鬧的?!?/br> 明炤態度十分堅決:“能多一日是一日,反正我是認定了英娘的?!?/br> 可問題是,段英不認你??!” 令嘉心中暗道,可還是松了口,“爹那邊我可以試著幫你說情,但能幫到多少,我就不能保證了?!?/br> 明炤大喜,“只要小姑姑你肯寫就好?!?/br> 他是個精明的人,他心中清楚,因著燕王的事,祖父對小姑姑心存歉疚,這個時節,只要小姑姑肯出面,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祖父定是會退步的。 想到這,明炤終于松下氣,站起身—— “撕拉!” 那塊在兩人手里抓來扯去好半天都沒事的堅韌裙角終于撐不住了。 …… 明炤訕訕地將那塊翠綠繡花的裙角放到令嘉垂地裙擺上,然后窺著令嘉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小姑姑,你別生氣,我回頭就讓人送一批布料過來,讓人給重做七八身裙子出來?!?/br> 對此,令嘉心平氣和地答道:“滾?!?/br> 作為一個有求于人的乖侄子,明炤識相地滾了。 他滾后,令嘉招來醉月,讓她給她重新拿身裙子過來。 醉月看著被撕裂的裙角,頗有些哭笑不得,“大郎這也太……不講究了吧?” 令嘉哼聲道:“不然,怎么是他和二郎去做同胞兄弟呢!” 雖說令嘉是他的長輩,但年齡可是比他還要小的,但他說跪就跪,說求就求,可見其節cao也就那樣。 不過節cao雖差,但其情可憫。 令嘉嘆了口氣,道:“醉月,幫我備好紙磨,我要寫信?!?/br> “不是才給夫人寄過信嘛?” “是給我爹的信?!?/br> 令嘉看出醉月面上的訝然,心中忽地澀了一下。 抵達燕州后,令嘉就開始往京中送書信,京中親人一個不落——只除了她爹。 倒不是她故意為之,而是離京前的爭執尚且歷歷在目,面對著空白的宣紙,她著實尋不出半點下筆的話頭,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了,往以后切推了。 如今雖是應了明炤的請求,但令嘉依舊不知要寫什么。 說明炤情深意切,叫她爹心軟一下,順便手軟一下? ——她爹那心跟鐵打似的,不大可能軟下來。 說段英現雖一般,但未來可期,叫她爹耐心一點? ——整個傅家都是她爹的人,就明炤這兩人的婚姻情況,她爹比她清楚多了,他既然開始動作,顯然已是有了判斷。 說雖然段英那邊毫無回應,但既然明炤是鐵了心地非段英不可,那干脆就隨了他的意,讓他這么磨下去? ——她爹估計會直接派人過來打死明炤這個不負責任的繼承人。 …… 沉思半個時辰,落在筆下卻只得一句:四哥覆轍,何苦讓大郎重蹈? 看著這句話,令嘉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 其實,明炤這事與四哥那事大有不同之處,但她還是選擇了這么寫。 ——這也是她的天賦,無論是對上誰,只要她愿意,她總能輕易尋出最能刺傷這人心的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好遙遠??! 第90章 愿言思子 令嘉是個行動派,明炤前腳走了,后腳她就給段家送去了拜帖。 第二日,她甚至破天荒地在辰初起了身,婚后第三次和蕭徹吃起了同一頓早膳——前兩次,一次是進宮拜祭太廟,一次是三朝回門。 只不過在強悍的生物鐘下,她早膳吃著吃著,頭就歪到了一邊去。幸得蕭徹及時扶了一把,才沒把臉砸進碗里,或撞到案上。 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三次之后,蕭徹讓人把食案撤走,蹙眉道:“你這副樣子,哪好出去,還是先去睡一會吧!也不是什么緊要的日子,晚一些也沒什么關系,派人去段家說一聲就是了?!?/br> 令嘉拒絕了蕭徹的提議:“姑祖母覺少,每日都起得早,既收了拜帖,定是早早就等著我了,我怎么能叫她久等?等過了這陣困勁就好了……”嘴上說著“就好了”,但下一刻又忙掩著嘴打了個呵欠,眼角溢著淚珠,那副睜不開眼的困倦模樣,怎么看都不像要好了的樣子。 晚輩孝敬長輩是天經地義的事,任是蕭徹也尋不出什么說辭勸她,他只能伸手幫她揩去眼角的濕痕,然后叮囑道:“出去時,多帶些侍衛?!?/br> “知道了,知道了?!绷罴畏笱艿攸c點頭,點著點著又有了小雞啄米的趨勢。 蕭徹無奈地搖搖頭。 令嘉出門時依舊沒見“要好了”的征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看得人心里晃悠悠的,蕭徹實在看不過眼,索性一把抱起她,在使女瞠目之下,穩步跨過幾道門檻,把人安安全全地送到門口早已備好的軟轎里。 把人安置好后,蕭徹正欲放下轎簾,卻被人抓著手攔下。 令嘉打著呵欠道:“今日,我大概是晚膳后才回來,殿下自己一個人的,別忘了用膳啊?!?/br> 蕭徹挑了挑眉,都這副模樣了,竟還有閑心cao心他,當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