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蕭徹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只是想問出問那只貍奴的形貌,幫你再尋一只罷了?!?/br> 令嘉臉上的笑又僵住了。 兩人相顧無言,竟是只剩尷尬。 蕭徹垂下眸,自令嘉頸間收回手,站起身。 令嘉竟是不經思索地就伸手拽住他的袖擺。 蕭徹頓足望向她。 令嘉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不安之下,竟是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蕭徹臉色稍變,“莫舔!” 可是已是晚了,令嘉已是嘗到了唇上那藥膏的味。 王府所用的傷藥是雍京中送來的宮廷秘藥。因為蕭徹的存在,隔三差五都會送來一大批,一開始還用的上,但隨著蕭徹對兵事越發嫻熟,手中權力越重,那些傷藥已是漸嫌多余。即使蕭徹多有施出,府庫中仍是積下了許多,令嘉現在用的就是其中之一。 這藥膏出自宮廷,藥效上佳不說,氣味也是兼顧上了,上面縈繞著淡淡的清香。 然而,此藥只作外敷,無內服之用,故而氣味聞著好,但沾到舌上…… “好辣!”令嘉只覺一股刺辣直沖天靈蓋,嘴上抽的全是涼氣,眼淚花都激出來了。 還不容易緩過神來,下意識地就要去那茶水去消嘴里的辣味,卻被蕭徹按住手。 令嘉拿那雙被辣得水汪汪瞪他,分明是在懷疑他在報復。 蕭徹有些受不了這眼神,側了側臉,才解釋道:“你現在嘴上涂了藥,沾了水還是有味道的?!?/br> 見令嘉柳眉緊蹙成鎖,似是極為難受,他把案幾上的幾盤蜜餞扯過,拿了一顆梅子往令嘉嘴邊喂去,“吃這個應該能沖下味?!?/br> 令嘉辣得滿嘴火燒火燎,梅子遞到嘴邊,她半分猶豫也無地一口含下。 梅子的津味果真緩和了些那股刺激古怪的味道。 令嘉眉鎖稍舒,蕭徹見狀又連著往她嘴邊喂了幾顆梅子。 令嘉來者不拒地吞下。連著嚼了好幾顆梅子,她的嘴有些累了,在新一顆喂到嘴邊時,一個不小心,舌尖竟是在那指尖也蹭了幾下。 蕭徹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令嘉卻是一下捂住嘴,瞪了他一眼。 蕭徹默然,這翻臉翻得也太快了吧! 下一刻,就聽令嘉郁悶的聲音:“你手上有藥味?!?/br> 蕭徹:“……” 竟是忘了方才他就是用這只手給令嘉上藥的。 他干咳一聲,“我換只手?!?/br> 令嘉點點頭。 兩人渾然忘了,令嘉雙手健全,自己去拿兩顆果子絕對不成問題。 兩人一個喂,一個接,竟是沒過一會,一整盤的梅子都叫她吃盡了。 對著空當當的盤子,兩人都呆了一會。 蕭徹正欲說什么,令嘉卻是搶道:“我在此次之前和耶律齊見面是十年之前,那時我只得七歲?!?/br> 蕭徹:“……” 一瞬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燕王殿下臉上陣青陣紅陣白……諸般顏色輪番上場,真是精彩得無與倫比。 令嘉欣賞夠了這臉色,方才繼續說道:“那日我喚的阿齊確實是只貍奴,只不過這只貍奴不是我養的,是我表妹養的?!?/br> 蕭徹好不容易才壓住心中羞惱的情緒,沉下心去思索令嘉的話,然后問道:“你的表妹?” 據他所知,令嘉因為是老來女,輩分奇高,侄子侄女有許多,哪里有什么表妹。 令嘉輕聲道:“她叫哥舒雪?!?/br> 蕭徹一怔,這才記起來,傅家還有這一門親。 當年傅家滿門死絕,只得一個傅成章得存,但事實上除了傅成章之外,傅家還是有一個出嫁女得存的,她是傅成章的姑母,也是現在易水段家的老夫人。段家是北疆屈指可數的世家之一,與傅家歷代皆有姻親,是世代之交。當年也正因為傅家死守范陽,托住了北狄軍隊,北疆諸多世家才得以保存,段家便是其中之一。故而,傅成章在雍京長大,成年后回到北疆,卻能順利承繼當年傅家的人脈,多有整個段家不遺余力的幫襯。 不過在這提醒下,蕭徹卻是回憶起更多的東西來。 比如當年傅成章原本應是要娶他表妹,也就是段家娘子,但卻因張夫人的出現,婚事不成。再比如,那段家娘子因這樁婚事不成,在閨中拖了許多年,待花期已謝才在父兄的主張下嫁與她一位出身低下的軍中將領。再比如,那位將領名為哥舒延,卻乃前任北狄汗王耶律堯之子,現任北狄汗王耶律曠的同胞親弟…… 當年耶律昌能那樣順利地直搗雍京,朝中諸臣皆懷疑是有人外xiele布防圖。而此后,在雁門反水,害得令嘉四哥、五哥身死的內間,也正是哥舒延的下屬。 最終,哥舒延北狄王族的身份被發現,連夜逃出,被傅成章派人追上,最后自刎而死,而他的妻女…… 蕭徹雖然過目不忘,但對于這種完全不需上心的細枝末節,也是想了想,才依稀記起她們似乎都是被段家大義滅親了。 蕭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耶律昌當年打到雍京,羞辱了整個大殷。而其之后決水淹太原,害死不計其數的人。追根究底起來,牽連段家滿門都不為過,此事止于只追究哥舒延一家,他的父皇都算得上寬宏大量的了。 可是—— 令嘉輕聲細語地陳述道:“我幼時身體不好,時常生病,我娘看顧的緊,從來不讓我出府……不,連院子也出不了。我每日都只能待在院子里,由使女陪著,一點意思都沒有。娘擔心我這樣太孤單,便在親戚家尋了幾個和我年齡相近的小娘子過來陪我,其中便有阿雪。她生得好看,性子活潑可愛,我很喜歡她?!?/br> 其實話說到這里也就可以了的。 但當觸及蕭徹目中的憐意,令嘉心中一顫,竟是情不自禁地往下說了起來。 “……可是后來她死了。她是中毒死的,那毒是秘制的,未入腸胃,已絕咽喉,疼痛片刻即可解脫,死狀亦是從容。只我運氣差些,恰好阿齊來我院中玩耍,又引了我去阿雪那,正遇上她痛的片刻?!?/br> 蕭徹的眼神一下就變了,他自是知道毒發時,人的形容是何等可怖,比之沙場橫飛的血rou亦是遜色無幾。而令嘉那時才多大的年紀?便撞見這般情景,更別說死的人還是她平日里極親近的表妹? 他看著令嘉的目光越發輕柔,想要安慰,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說道:“那些下人也太不中用了,竟能把你放進去?!?/br> 令嘉卻是為那些無辜的下人辯解道:“不怪下人,我是鉆墻洞進去的,他們自然發現不了?!?/br> 蕭徹:“……墻下有洞卻沒補上,下人也脫不開關系?!?/br> 令嘉被他的神色逗得掩嘴一笑,可笑了笑,眼里忽然起了霧氣。 蕭徹大約是難以想象她居然會干鉆墻洞這事,其實不只是他,那時誰又能想得到自小嬌生慣養,嗜潔成癖,眼里連顆灰都容不下的傅小娘子會去鉆那臟兮兮的墻洞呢? 她那時跟在阿齊背后趕得多急啊,從自己院子里翻墻出來,拼命地朝阿雪的住處跑去,甚至連那墻洞也鉆了,拋卻了所有從小到大養成的優雅儀態,可最后也只趕上幾聲臨別的慘叫。 懵懂、痛苦、不甘…… 也不知是動得太激烈了,還是那聲音太凄厲,令嘉最后竟是暈了過去。 醒來后,家中已是一片兵荒馬亂,母親臥病在床,父親在外收拾殘局,留她一個對著劇變茫然無措。 她后來問了下人阿齊在她暈過去之后去了哪,下人答不上來。 令嘉便知連阿齊也離她而去了。 她一下撲到蕭徹懷里,哭訴道:“四哥、五哥、阿雪他們都走了,六哥也不見了,阿娘生病了,再也沒有人陪我?!?/br> 蕭徹攬住她,拍著她的背,輕聲道:“我陪你?!?/br> 令嘉在蕭徹衣襟上蹭了蹭,毫不客氣地眼淚都蹭上去,然后輕哼道:“你有那么多事要忙,連用膳就寢的時間都沒,能陪得了我多少時間,我有福壽就夠了,才不需要你呢!” 她哪里會不知這些在權勢中打滾的男人的習性。似她爹那般疼愛她娘,夫妻倆依舊也是三天兩頭才能見上一面,倘若遇戰,那是三五個月見不上面都是常事。而蕭徹的事只會比她爹更多。 蕭徹:“……” 一陣沉默后,令嘉當他啞口無言時,忽然聽到一陣極低極低的耳語:“可以讓……來陪你?!?/br> 令嘉抬臉,狐疑問道:“你說什么?” 蕭徹看她一張在他懷里被悶得通紅的小臉,眼睫上還沾著幾顆淚珠,分明是極為狼狽的,偏偏又美得驚人,沒忍住,往她眼睛處親了親,啜去那點淚意,然后又挑著她的臉,將那點淚痕一點一點都啜去,然后才若無其事道:“沒什么?!?/br> ……令嘉臉上紅得更厲害。 兩人一陣耳鬢廝磨,令嘉的心神便從那半句話上移開了。 事實上,蕭徹說的是—— “可以讓我們的孩子來陪你?!?/br> 作者有話要說:令嘉小jiejie被攻略程度50% 望玩家蕭徹再接再厲,若達成80%,即可觸發主線劇情! 第82章 引而不發 令嘉哭了一會,已是有些倦,沒過多久就在榻上睡去。 蕭徹陪了她一會,待她睡熟,方才起身下榻。 回到承和殿里,正見著還跪著的鐘榆。 “起身吧?!笔拸馗@位心腹的侍衛首領說道。 鐘榆默默起身。 “今日之事,僅此一次,我既命你護衛王妃,你就當以王妃安危為要,其余諸事不需理會,莫再擅作主張?!?/br> 鐘榆低頭應是,然后請示道:“耶律齊現在就在百珍樓中,所帶隨從不多,殿下可是要拿下他?” “不必了?!笔拸夭o任何猶豫地答道。 鐘榆暗暗松了口氣:還好沒有沖冠一怒為紅顏,不然他都要懷疑殿下是不是叫王妃給下蠱了。 接著又問:“那現在準備車駕?” “不?!笔拸赜址竦?“讓他再等一陣?!?/br> “可別把人給晾走了?!辩娪苋ズ?,樂逸出來提醒道。 “不會,他既然肯冒著危險親身前來,不得所欲,豈會輕返。讓他等一陣,正好叫他知道,有些事并非非他不可?!?/br> “雖不是非他不可,但有他幫忙可是省了許多力氣。而且,他現在坐不坐得住都還兩說?!睒芬莶粦押靡獾溃骸奥犵娪苷f,他不是唐突了你的王妃嘛?!?/br> 蕭徹目光陡然冷下,“你如何知曉?” 鐘榆既能做到他心腹,豈會不知什么當說,什么不當說。 樂逸臉上卻是揚起一個得意的笑:“哈,原來真是這樣。我就說嘛,如果只是在傅家祖地失禮,鐘榆這小子哪里會因放走耶律齊,在這跪上這么久?” 蕭徹臉色變得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