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令嘉看著她恭謹離去的背景,忽地嘆了句:“可憐長興庭前花,輾轉永巷隨風發?!?/br> 令嘉第一次見葉女官之后,林女官就尋了個機會向她交代了葉女官的身世遭遇。 葉女官名葉蘭芝,是前東宮舍人葉宜修嫡孫女。 英宗一朝,葉宜修三元及第,名動雍京,又得明烈太子青眼,風光無限之時,斷然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嫡長孫女會屈膝權貴前,連一身清白都保全得艱難萬分。 明烈太子死得蹊蹺,英宗草草掩過此事,葉宜修去顧念著明烈太子的知遇之恩,暗中探查,最后惹來了闔家之禍,男丁皆斬,女眷沒入掖庭。所幸得了公孫皇后照拂,這才有葉女官這一滴血脈幸存于世。 令嘉向林女官背后的公孫皇后應下了要保全葉蘭芝,心里卻不禁好奇。 葉宜修一家明擺著是皇帝下的手,而公孫皇后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態,去照拂葉宜修的孫女? …… 時如流水湯湯,奔涌無復流。 轉眼間,令嘉嫁入燕王府已有大半個月,她逐漸習慣起在燕王府的生活。 平心而論,現在的生活意外的——爽! 以前在信國公府,有張氏不錯眼地盯著看,令嘉只能兢兢業業地扮演著一個克制懂事的乖女兒,不敢稍有出格——即使有,也要做好萬全的掩飾措施。那時候,令嘉人生唯一的樂子也就是逗逗可愛的侄女,欺負欺負可憐的侄子。 如今嫁到王府,頭上沒了長輩,府中除開一個只在晚間出現的燕王,屬她身份最高,那真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于是乎—— “風寒!” 聞訊而來的蕭徹坐在一邊,神色深沉中帶著些許……茫然。 自制如他全然想不明白這么大的一個人,分明也不蠢,怎么會因為貪好游水,硬生生把自己玩到風寒侵體。 簡直……就不像一個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 令嘉被丹姑塞進三層后的棉被里,接著又被撤去冰盆,一張雪白的小臉被熱得通紅,神色有些懨懨,只是到底是絕色的美人,即使因病有些憔悴,也無損她容色,只添了幾分柔弱的風情。 一個月內,第二次登燕王府門的老太醫見了她的病態,不禁感慨道:這等美人多災多難真應了天妒紅顏一說??! 令嘉見了是熟人,竟也生出興致和他寒暄道:“錢太醫,你不是正骨科的嘛?怎么還會看傷寒?” 老太醫捋了捋灰白的胡子,說道:“略懂,略懂?!?/br> 令嘉懶聲道:“這么說我的病也是快好了?!?/br> 老太醫納罕道:“王妃怎么知道?” 令嘉戲謔道:“前朝太宗問兵于衛公,衛公答‘略懂’,不出三月,衛公即下洛陽。錢太醫既能說‘略懂’,以此推之,應是差不多的情形?!?/br> 錢老太醫大笑道:“這個王妃倒可以放心,你的病怎么也不會比三月之期長?!?/br> 令嘉不禁一笑,頗覺這位見過三次的老太醫是個妙人。 笑言過后,進入正題,錢老太醫自令嘉腕間收回手,問道:“王妃幼時可是積過寒氣?” 令嘉還沒開口,丹姑已滿臉焦急地搶道:“是,王妃七歲時那會受過寒,那時積下的寒氣。王妃風寒可是與寒氣有關?” 錢老太醫搖頭,“那倒不是。之后給王妃調理的那位大夫醫術高絕,寒氣已叫他拔盡,只是王妃原就有些氣血不足,后又遭寒氣侵體,縱使寒氣被拔,但到底損了底子,易被外邪侵體,平日還是多注意點好?!?/br> 這話神一法師當年就說過了,故而這些年,令嘉身邊的下人哪個不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可是—— 丹姑面露苦色,哪里是她們沒注意,問題是離了張氏的威壓,令嘉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半點不聽勸。她帶著責怪看了令嘉一眼,令嘉默默把視線移到頭頂的房梁上去。 錢老太醫從她們眉眼看出門道,不禁露出微笑。 這位出身尊貴,容貌驚人的王妃在性子上竟是與他那個六七歲的小孫女差不多任性。 丹姑送錢老太醫離開后,令嘉榻前多出了空位,蕭徹移步到榻前,坐了下去。他伸手摸了摸令嘉的額頭,有些燙手,還是沒忍住,問道:“鳧水就這么得趣?” 令嘉動了動身子,在榻上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然后答道:“其實也就一般得趣。只是小時候我娘管得嚴,從不讓我下水,我只能在一邊看著侄子侄女玩,心里不免有些不甘。后來惦記得久了,一朝償愿,不免就放縱了些?!?/br> 蕭徹語藏輕鄙:“放縱了兩個時辰?” 令嘉半瞇著眼,回道:“想來殿下應是諸事皆如愿,方才難解我等執念?!?/br> 蕭徹說道:“似你這般拿‘玩’當執念的,世間也少見?!?/br> 令嘉慵懶著聲道:“大抵人生太順遂了,才會拿這些小事當執念,這本是我之幸,不是嘛?” 蕭徹聞言卻是忽露怔色,隨后他垂眸,以掩異色。 ……當真是因為太順遂嘛? 一陣沉默后,蕭徹說道:“六月份,父皇要去西華宮避暑,你我都要隨駕,你盡快養好身子?!?/br> 令嘉敷衍道:“什么時候康復,又不是我說了算?!?/br> 蕭徹淡聲道:“你大哥一家隨駕,傅公留守雍京,傅夫人應該也留下。倒是傅夫人聞知你風寒未愈一時,想必不會放心,然后……” 不需他把“然后”說完,令嘉已是肅然保證道:“我一定好好養病?!?/br> 兩人對視,目光微妙—— 令嘉滿是警惕:這人到底從哪看出她的弱點的? 蕭徹悠然不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為正理。 不過過了會,令嘉說道:“官家行宮避暑往往一避就是三四月,殿下隨駕,怕是難以脫身回北疆?!?/br> 蕭徹淡淡地說道:“這次避暑不會這么久的?!?/br> 令嘉從他平淡的語氣里聽出了將興風浪的意思,默默哀嘆。 只盼燕王殿下搞事的手段高桿一點,讓她再享受幾年燕王妃的自由。 六月一,皇帝避暑于西華宮,留政事堂協太子監國。 令嘉作為燕王妃和燕王一起隨駕。 ——在蕭徹的威脅和丹姑的精心照顧下,令嘉安安分分養病,終于趕在六月前痊愈。 西華宮位于雍京以北的西華山上,四面環山,中流一水,周遭峰巒險拔,有奇絕之秀,是一等一的勝景。 每一年,皇帝都要在西華宮避暑,令嘉父親作為他的重臣,隨駕多次,故而令嘉也來過西華山數次。 只不過,今年,她身份從重臣之女升級為親王之妃,住所也從西華宮外的別院,升級為西華宮內院的熙和殿。 熙和殿位于西華宮西側的落仙谷,與西華宮中軸的西華殿,和東側的慶和殿并為西華宮三大主殿。 皇帝把熙和殿賜給燕王做居所,足見其寵愛之意。 熙和殿宏偉壯麗自不必說,最讓令嘉滿意的是,殿后環著斷崖,旁邊挨著一小湖泊,斷崖上懸掛一瀑,飛流下湖,激起水光點點,十分的清爽解暑。 不過正因為太清爽了,丹姑默默地把令嘉晚間蓋的被子多加了一層。 令嘉體涼不覺難受,可憐蕭徹正當盛齡,火氣旺盛,偏還要和令嘉蓋同一床,生生惹出一身汗意。 可恨的罪魁禍首還在一邊說著風涼話:“殿下這般怕熱,莫不是積了火氣,要不我使人給你弄點下火的湯水?” 蕭徹默了默,涼聲說道:“不必了。下火的東西又不止湯水一種?!?/br> 令嘉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蕭徹壓到了身下。 接著便是: “香汗薄衾涼,涼衾薄汗香。 郎繞烏發長,長發烏繞郎?!?/br> …… 令嘉養病數日,蕭徹一直沒有碰她。這會逞完欲,一身熱汗,難得生出些暢快之感。 他看著枕邊烏發凌亂,眼角微紅的令嘉,面露饜足之色。 在這種炎炎夏天,枕邊躺個冰肌玉骨的美人解暑,倒也不錯。 第36章 皇室私游 翌日清晨,令嘉睡得正迷糊時,隱約聽見枕邊動靜。她默默感慨了下燕王殿下強悍的作息,然后就扯了被子翻過身去。 ——她對她懶惰的作息有著不輸蕭徹的堅持。 蕭徹穿好衣袍后,瞥見床上那團人。雖然成婚近月,見過數次,但不妨礙他每次見著都對這人生出一種欽佩之情。 他起身不過半刻,原來還算齊整的床榻就叫她滾得一塌糊涂。 蕭徹走到榻邊,低下頭,正見著她的側臉。 旭日初暉之下,似有金粉相飾,越顯眉目皎然。 蕭徹心念忽動,手隨心動。 但他才抬手,出眾的聽力就讓他捕捉到外間的腳步聲。 腳步微輕,兩個人的,大約是令嘉那兩個會武的貼身使女。 醉花和醉月算好了時辰,走入內間,不出意料看到了座上衣冠整齊的燕王殿下。 這些時日已足夠她們了解這位男主人那標準得一絲不茍的作息時間。正好與她們那位標準起床困難戶的娘子形成強烈對比。 醉花去榻邊和起床困難戶糾纏。 醉月則將手上的膳食端到蕭徹案前。給蕭徹擺膳時,她余光瞥見這位慣來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喜樂的殿下居然皺著眉! 醉月茫然不解。 難道是今天的早膳不對他胃口? 可不對??!這位殿下從來沒挑過嘴的,只要不是娘子那種奇葩的口味,都是給他上什么,他就吃什么的。 那難道是娘子昨晚又惹他了? 可也不對??!娘子的風寒才愈,最是貪懶的時候,哪里有心思折騰人。 …… 醉月迷惑時,蕭徹本人也在迷惑。 他看著自己的右手,皺了皺眉:他剛才怎么會突然生出擰這個女人臉的沖動? 這個女人雖然麻煩得很,但沖她身上的用處,他合該忍下才對。再說,就算忍不下,擰她臉算怎么回事?不該擰脖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