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兩個老人怎么哄也束手無策。

    到最后，他哭干了，哭累了，再也掉不下一滴眼淚，而老人正好搜羅出一袋太妃糖遞給他。

    從那時起，外公就以為他愛吃太妃糖。每次他在學校惹事，被老師噴得狗血淋頭叫家長時，外公聽完訓斥，便會拉著他回家，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太妃糖。

    “小玳，以后要聽老師的話，才能吃糖哦。這顆是先預支給你的?！?/br>
    那時候，陽光落在外公的臉上，像一朵朵金盞花，而外公的溫柔，便是那滋潤花朵的雨露。

    “咦，小玳，你帶朋友來了？”外公忽然轉頭道。

    茍玳順著外公視線望去，梁君澈不知何時站在小院中。

    “過來坐?！蓖夤珶崆榈卮蛘泻?。

    茍玳奇怪梁君澈為何會入夢，畢竟他不屬于自己和外公時間線的存在。

    外公笑著遞過一顆烤茄子：“來，吃茄子，小玳最愛吃這個了?！?/br>
    梁君澈雙手接過，小心又恭敬。

    外公：“你和小玳關系很好吧？”

    梁君澈十分乖巧點頭。

    外公：“那就好啊，他身邊總好像朋友很多，卻又好像沒有，你能來，我就安心了?！?/br>
    外公開始和梁君澈說起茍玳小時候的趣事。

    他并不是一個健談的老人，平日和鄰里街坊下棋散步，都十分寡言，唯有面對茍玳時，才會調動出十分的口才。

    “小玳可優秀了，以前就算沒去上課，也是年紀第一，中考還是市狀元呢！”

    “小玳很喜歡去城西那個文化社區，有我們這最大的圖書館，也有老年人活動中心，以前寒暑假他都帶我去那！”

    “小玳特別喜歡烤茄子，平時都只吃一碗米飯，有烤茄子能多吃一碗呢！”

    ……

    那些記憶里的點點滴滴，是歲月里永不凋零的花，是唇齒里散不去的甜，是在人生里仗劍走天涯，回頭時的一床暖被。

    外公仿佛不知疲倦般，拉著梁君澈的手絮絮叨叨。

    講到后面，茍玳已經聽不清外公在說什么，混沌模糊，像是外公離開前經常煮糊的紅棗小米粥。

    身前的爐火忽然熄滅。

    外公的聲音也停止了。

    老人家看著烤爐內殘留的青煙和星火，幽幽地嘆氣一聲：“好像，時間到了?！?/br>
    茍玳右眼猛然跳動，似乎感受到什么，一把抓住外公的手。

    外公笑著，長了一層薄繭的手從茍玳的耳朵一點點向下撫摸，最后垂放在肩膀。

    “小玳啊，外公只希望你能幸福?！?/br>
    茍玳搖著頭，看著眼前開始變淡的人影，痛苦仿佛要撕開他的皮rou，鞭打他的白骨。

    “外公，我一定會讓你回來的?！?/br>
    外公之于他，就像苦難人生里一顆太妃糖。以前茍玳總想著，等自己成年了，就給外公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只是當他有能力時，外公卻已離開。他不相信宿命，他想要彌補曾經的缺失。

    他不想把自己，留在一條不知歸處的道路，獨自去看秋風蕭瑟，雪虐風饕。

    老人搖了搖頭：“小玳啊，生老病死是世間常態，是萬物規律?！?/br>
    外公很耐心，像童年時抓著他，給他講他早已倒背如流的神話故事。

    茍玳哽咽地搖著頭。

    外公：“你說，人死后去哪？見閻王爺？喝孟婆湯？還是去西方所謂的天堂？”

    茍玳哽咽地搖頭：“不會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把你拉回來?！?/br>
    外公故作盛怒狀：“拉回來干嘛？我還要投胎呢！況且你外婆可能已經等我很多年了。你這是要拆散我們兩口子的感情??！”

    茍玳：“那我把外婆一起拉回來?！?/br>
    外公凝視著茍玳許久，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太妃糖，塞進了茍玳的嘴里。

    “你不能這樣，我和你外婆跨過奈何橋，或許下一世，還能做你的外公外婆?！?/br>
    茍玳沉默，并不接受外公的美好設想。

    “小玳，其實有沒有輪回不重要，有沒有天堂還是地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曾經爺孫一場。我們共同走了一段，我們都很開心。只是外公累了，沒辦法再陪你了，接下來的人生路，你要繼續向前?！?/br>
    茍玳看著身前越來越透明的人，流著淚，搖著頭。

    “外公雖然走不動了，但外公會一直看著你啊，或許你春日遇到的陽光，夏日遇到的蝴蝶，雨天時隔窗的一場雨，雪天時落在肩上的一片雪，都是外公在凝望你啊。你在哪里，外公就在哪里啊?！?/br>
    “這是最后一塊糖了，今后的路，一定要好好走，不要辜負外公的期待。哦對，外公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你能快樂幸?！?/br>
    ==

    “玳玳！茍玳！學長！”

    茍玳從夢中驚醒坐起時，有種恍若隔世般的混沌。

    窗外夜色慘淡，只掛著一彎細而淡的月亮。

    一塊溫暖的濕潤攀上他的臉頰，就好像外公摸過的手。

    梁君澈拿著毛巾，細細地幫他擦拭?！澳銊偛藕孟裣萑肓藟趑|，又哭又喊，我怎么叫都沒反應?！?/br>
    茍玳搖頭：“我沒事?！?/br>
    梁君澈掀開被子，伸手揪住茍玳的睡衣要往上拉。

    “你干嘛？”茍玳打開梁君澈的手。

    小梁總委屈得像被三花欺負的小愛：“我是想給你擦下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