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呆坐
顧綺見謝霽不高興,請了他到那棧前坐下,勸道:“雖說孟浪點兒,也不算大錯,我把東西還了她,提點兩句就行,你不必生氣?!?/br> 在自己的時代,顧綺很看不上沖著有主兒男人去的女孩子。 天下的男人死絕了?非瞧著別人鍋里的好? 便是當世瞧著,丁香的爹是國子監的博士,比之許多人平民,已經算是極好極好的了,還能如此,也的確令人厭惡。 只是話說回來,在這個大多數女孩子還是被圈在家里,十四五六七歲就準備嫁人生娃、出個顧綺鴦兒這樣的都算異數、男人還能三妻四妾的年代,丁香這類放飛自我,打算靠著男人飛黃騰達的不會在少數。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理論的擁躉者,她不屑,卻處于這時代,她不會踩上一腳指著人罵。 世道給了她們極窄的路,也就別太埋怨人走錯路了吧,教育兩句就得了。 她這邊廂思考著社會學問題,那邊廂謝霽心里也在嘟囔。 我沒和她生氣,我和你生氣。 但他沒說出口,只道:“滿朝上下都知道父皇母后如何看待我的婚事,她這般樣子不但算錯,還給自家惹禍呢?!?/br> 說起那混亂無比的婚約,顧綺直覺這事兒要扯在自己身上,忙擺手結束這話題: “我知道,我也不喜歡這樣的行徑。放心吧,這事兒在我身上?!?/br> 謝霽聽她說不喜歡這樣的行徑,心情略微好了點兒。 “你不好好在家養傷,怎么來這兒了?”他問,目光落在她的臂傷之上,“這包扎的手法,好像不是平姑娘包的?” 顧綺想起方才,忍不住抱怨道:“別提了,我今兒出門呀,指望著能撞見的人沒撞見,不該看見的倒是看見了一堆,愁人?!?/br> 心情剛好些的謝霽聽見這話,立刻又不樂意了,反問:“顧大人是說,今兒也不該看見我了?” “……”顧綺覺得謝霽今天好像格外敏感又脆弱,竟然還學會多心了。 不就遇見個不著調的小姑娘示愛嗎?她都說了要幫著解決了嘛,咋還氣沒完了? 比謝小三還遲鈍的顧大人心中雖抱怨,但想想萱園里發生的事情,還是放柔了聲音,和氣道: “哪兒能呢?我是在杜康坊那邊聽見了動靜,知道謝兄今兒抓內鬼,當然要關切一二才是呀?!?/br> “杜康坊?!”謝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也忘了生氣,“隔著好幾條街,你聽見什么動靜了?” “押人的車從杜康坊隔街過去的,我順著聲音過來的,”顧綺笑說,“我耳力真的好用,謝兄該知道的?!?/br> 謝霽嘆服道:“這也……太好用了……你去杜康坊,是因為安兒查出了什么?你又以為今天能遇見誰?” “南疆來的人呀,”顧綺足尖撥弄著地上的小石子,笑著掃了一下自己的臉,“我耽誤了他們的大事,他們該對我好奇的,所以更要讓他們瞧瞧我的這張臉,可恨他們竟然不來瞧耶?!?/br> 她說著,停頓之后又補了一句:“連鴦兒都沒來?!?/br> 語氣帶了落寞。 聰慧如鴦兒,昨天之事一出,想必心中已經明白了,卻選擇對她避而不見。 若是以前聽她受了傷,她會來看自己的。 鴦兒是她在這世上最早認識的人之一。 她喜歡這個愛翻白眼的姑娘,喜歡她的豁達,喜歡她問自己“我的鞋好看嗎?”時愛俏的樣子,喜歡她面對死亡,依舊能說出“赤心事上,憂國如家”的堅定。 若這樣一個人,因為兩難的立場,從此與自己漸行漸遠,她會傷心,會難過的。 可偏偏,若那是鴦兒的選擇,她又無話可說。 謝霽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在難過什么,因著自己的立場,難以整理出很好的語言相勸,索性陪她坐著發呆。 顧綺平復下情緒,繼續道:“雖然沒見著他們,但遇見有人尋向晚樓薛老板的麻煩,而且薛老板還是薛辰生的二哥?!?/br> “哈?!”謝霽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一怔之間也明白了,“我知道向晚樓的義棚,他們去那兒搗亂了?因為昨天的事情?” “嗯?!鳖櫨_點點頭,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謝霽聽到那白色粉塵的時候,也是一驚,等聽到后來也被氣笑了。 “這都什么下三濫的招數?你的傷口真的不要緊?也不差這一兩天,你出來做什么嘛,走,我送你回去?!敝x霽說著,便要起身。 顧綺忙拉住他:“傷口沒事兒的,又重新包扎好了,養好之前我再不出門就是了,我看你神色也不好,事情也多,不必送我的?!?/br> 謝霽知道她的性子,就不堅持,復又坐下只盯著她的傷臂:“等畫了那兩個人的畫像給我,我就不信了,兩個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他們能囂張這么久,不就是因為我們明知道他們存在,卻看不見摸不著嗎?”顧綺笑說,“比如前次抓的騙子,審到現在只知道有個鐵面人與他們聯絡。他們是瘋,但瘋得謹慎得很,所以與其追著小毛賊跑,不如還是從謝芊查,她的囂張對我們而言,算好事?!?/br> 謝霽聽她分析得極對,按了按太陽xue道:“是這道理,明知是誰,卻抓不住人,鬧心得很?!?/br> 顧綺見狀,安慰道:“不怕的,你外祖家的事情不就處理得很好嘛?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br> “嗯?!敝x霽為她這話笑了,復又感嘆一句,“可惜,我外祖老了,卻后繼無人?!?/br> 他的神色也隨著這話,黯淡下去。 謝霽從小到大,聽到看到太多外祖父的傳聞。 年少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青年時的銳意進取,中年時的英姿勃發,于他而言,是別人口中的傳奇。 但他長大了,真正看見的,卻是別人口中的傳奇,至老年時的心志消磨。 這種反差,令他更傷心,而想明白了為何如此,他又……無法面對外祖父。 顧綺不知張國丈的種種事跡,卻能感受到謝霽的難過,整理不出更好的話安慰,便陪著他呆坐。 就如他方才陪著自己時那樣,不需要語言的安慰,只要一處坐著,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