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意難平
她的魂魄穿越而來,是這一切的旁觀者,自然能冷靜地判斷老王爺的選擇是對的。 她的魂魄穿越而來,在原主的體內寄居,自然能清楚地感受到原主的痛苦。 離魂時的窒息感,不過是讓她一次次地體會原主死時的絕望;偶爾出現的幻覺,不過是刻在原主記憶中的美好。 死時那么絕望,身體記住的,依舊是點滴愉快。 所以,上官綺并不甘心。 所以,顧綺討厭老王爺。 若只求利之一字當為首,那廢一臂的鴦兒,舍命的林昭,還有從高處躍下的是自己,將琳瑯郡主扔下樓的自己,豈不都成了笑話? 就算利來利往的蕓蕓眾生,總也有那么一瞬間,會堅持些什么,義無反顧。 錯的不是早逝的先鎮南侯夫婦,錯的不是成為孤女的原主,錯的……也不是冷靜至無情的老王爺。 錯的是上官仲不肯放過一個孤女的歹意。 “老王爺同我說了,便是選擇與我合作,對嗎?”她說著,指向靈乩巷的方向,認真道,“既然如此,那個屋子里的人,還請老王爺護好了他們的安全。他們若磕了碰了傷了,賬我都會算在靈乩衙門之上?!?/br> 老王爺怔了片刻,忽然尖刻地笑了,喝了一大口酒才問她: “呵呵,顧大人連自己是誰都說不得了,竟然還在意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顧綺瞧著他,瞧了很久,忽然笑了。 如一瞬之間,云破月出的笑容,讓老王爺有那么一瞬的晃神,讓他覺得眼前這人,與當年那個只帶十人,輕騎快馬,便敢追北賊至荒原之上,將被擄走的一村大夏邊民救回來的少年郎。 其實,她和他長得并不是很像,尤其是那雙風流桃花眼。 先鎮南侯是個連殺伐之氣,都能斂入風淡云輕的灑脫之中的人。 但是他就覺得,顧綺這一笑,像極了初露鋒芒時的上官伯,站在邊城前的那一笑。 所以,才是父女吧。 眼前的人笑著,語氣竟然多了輕快,連方才對著他的滔天怒火,都似消弭于無形了。 “是呀,就因為我是個六親情淺的孤女,才知道那些人的可貴。只因為我的一句話,只因為我做的一件事情,便能信我護我,便能待我以誠,有了他們,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孤單?!彼f著,嘲弄一笑,“當然了,老王爺可能壓根兒不懂我在說什么吧?!?/br> 說罷,一拱手,轉身離開。 老王爺在她的背后,喝了好大的一口酒,才又開口叫住了她。 “顧綺?!?/br> “……” “好好活著,別折在那些人的手里,”老王爺輕聲道,“只有這樣,才能讓我知道,是我選錯了?!?/br> “王爺有些誤會,”顧綺邁步轉過了巷子,“我要好好活著,從來不是為了讓別人?!?/br> 是嗎?呵呵,跳海的傻子,竟然還說不是為了別人,老王爺在內心嗤笑。 …… 只是,話說得雖然硬氣,走出巷口,看著街上三三二二的人群,看著夏日近午的日頭,顧綺心中,到底還是意難平。 她似百無聊賴,又似無家可歸似的,在巷口站了好長時間,才幽幽嘆了一口氣,嘟囔了一句: “嘖,還是忘了問他要酒錢?!?/br> 巷子里坐著醒酒的老王爺,聽見這一聲,立刻抱著酒壇,起身從另一側跑了。 顧綺聽見了,卻沒有動,只是依舊瞧著街上的人來人往。 不好再回杜康坊呀,她想,沒要回酒錢呢,真是丟她這巡城御史的臉。 旁邊的小店是賣陶器的,掌柜的駕著馬車回了來,剛停穩,就聽見店旁有個穿藍袍的人道:“喂,掌柜的,我買下你的這匹馬,好不好?” 掌柜的瞧了顧綺一眼,等看清臉后,覺得此人有疾的皺眉,忽然就變成了喜上眉梢的眉開眼笑。 “哎呀,原來是顧大人,大人萬安,一匹拉車的駑馬而已,如何好賣給大人呢?” 顧綺笑了笑,有一點點苦澀:“我就是想騎馬了,又懶得回都察院去而已?!?/br> “呃……”掌柜的忽然覺得顧大人似乎,心情很不好? 而心情很不好的顧大人,有點兒別樣的好看。 掌柜的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兒,差點兒做出京城姑娘小姐的捧心之狀,對店內道:“來人吶!去后院把我的那匹青驄馬牽出來?!?/br> …… 世上最古怪的事情,大概就是但凡被人說“只有誰誰誰知道”的秘密,保管會有其他意料之外的人,也知道。 今日稍早些的時候,阿年一人一騎入了京畿府境,在發現了有人盯著謝霽圈禁之地的時候,便棄馬步行,繞開那些眼睛,從后山繞入莊子里,內心忐忑,生怕謝霽出了事。 不過待進了莊子,他就放心了,因為負責此處守衛的,依舊是鴦兒的人馬。 而鴦大人總能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她手下的人雖然多數話少懶言,卻很有本事,那些眼睛連莊子的三里之內都進不來,也只能郁悶了。 此刻,幺兒正在院中灑掃,不過說是“灑掃”,看起來更像是拿著大掃帚抽地,仿佛有滿心的怨念之情,一門心思都發泄給大地了。 “這是怎么了?”阿年風塵仆仆地踏進院門,見狀問道,“和誰呢?” 見是他,幺兒的臉色依舊不見好,只是停止了抽地,嘟著嘴悶聲道:“阿年哥回來了?” 阿年見他這樣,又急了,問道:“三公子出事了?” “沒,在看書呢?!辩蹆赫f著,向著房門努努嘴,神色更不愉快了。 阿年這才看出來了,原來這孩子是在和謝霽鬧別扭呢,不覺笑道:“難不成是三公子搶了你的冰糕吃?竟至于這樣子?” 幺兒抱著掃把嘟嘴道:“三公子要我離開?!?/br> “為什么?” “……他讓我跟著趙師傅,到玄鐵營去習醫?!辩蹆赫f著,用掃帚用力打了一下地上的石頭。 小石子彈得很高,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到了院中的葡萄架旁邊,打了個旋兒才停下。 阿年頓時笑了,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額頭:“小沒良心的,公子是不愿意埋沒了你的才干,你倒同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