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不靠譜的結拜
謝霽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紀,一朝自云端跌落,說這番話的時候,卻沒有過激的沖動,沒有自傷的埋怨,沒有自暴自棄的難過。 他就像個少年老成的君子,言談間連真正賊人的可惡都不肯多說,只秉持圣人所說的自省之言,評論自己的是非,下定將自己送入險境的決心,想以自己之力,扭轉乾坤。 顧綺那雙在寬袍廣袖之下藏著的手,攥緊又松開。 “既然是別人有心栽贓,這……如何能是殿下的錯呢?再說了,殿下真要有所作為,也不必走至這一步?!彼恼Z氣和緩下來,還是想要勸他回京。 謝霽淺笑:“自出生起,祖輩打下的萬里江山,世居于此的境內之民,便是我的責任了,我無從選擇,只能走下去,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事?!?/br> 顧綺又感動又生氣,無奈地按了按太陽xue。 “……靠離家出走來試成事?殿下對責任二字,是有誤解吧?”她似笑非笑地問道,“若你擔不起,一條命葬身于此,今日的話,豈不都是空言了?” 謝霽面色變得肅穆起來。 “昔年,曾祖揣著三個銅板,帶著尚是浣紗婢的曾祖母離鄉,終打下了這江山;祖父出征,君父三道金令宣而不回,終渡江一統南北;父皇十二歲隱姓埋名偷入行伍,驅北敵,拓疆土直連北極之海,歸化無數子民,還在行伍中結識了后來的鎮南侯?!?/br> 他仿佛背史書一樣,說起這些家族舊事來,帶著與有榮焉的自傲。 這是流淌在他姓氏里的驕傲,甚至與那皇位無關。 “我是他們的子孫,也當可以。若真如你所說死在這兒,那父皇尚是鼎盛之年,我還有兩個兄長,四個弟弟,總有人能擔得起的?!?/br> 顧綺到底是被氣笑了。 哦,祖傳中二期離家出走。 也……挺好的。 他將這些視做責任,挺好的。 “怪道惹了這么大的禍,皇帝還愿意替你遮掩,許這時候他老人家心中正高興,不愧是親生兒子,有骨氣得很,上告蒼天,下慰先祖吧?!彼媪艘豢跉?,揶揄了一句。 方才還兀自豪邁的謝霽,難得皺了下眉頭,疑道: “義士……是在對父皇不敬嗎?” 顧綺立刻斂容正色,目光微垂,脊背都挺得直直的,一本正經道: “不敢,下官只是在夸殿下志向宏大,聽得我熱血沸騰,只覺當早日協助殿下,解決此間事情?!?/br> 謝霽絲毫不懷疑地接受了她的解釋,復又高興起來:“如今我已經是庶人身份,義士還是別叫我殿下了?!?/br> 他想了想,提議道:“不如你我結拜吧,以兄弟相稱,好不好?” 呃?! 顧綺吃驚地看著他不帶玩笑的眼神,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李青玉起先不知道她是女子。 合著是因為……太子就不知道呀。 她終于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拱手道:“蒙謝兄抬愛,那便兄弟相稱吧?!?/br> 謝霽高高興興地回禮,轉身從桌上拿起那塊玉佩遞還她: “賢弟收著吧將來說不定能用上呢?!?/br> 顧綺接在手中,又問道: “文令長如今執掌黑鴉軍江南衛,那謝兄能調遣嗎?” “自然是不能的,但只要文正在江南,查出的事情,我便能讓他遞去京中?!敝x霽道。 “那……李兄知不知道?” “尚不知道?!?/br> 顧綺思忖片刻:“待我回去同他說罷……不過那些人心狠手辣的,李兄以后要睡不安生了?!?/br> “不怕,”謝霽笑道,“他們自始至終都沒將我放在眼里?!?/br> 顧綺一嘆,忽然問道:“前段時間嘉興府醉華樓里,有人要殺平七葉的事情,謝兄聽過嗎?” “有耳聞?!?/br> “那謝兄可知,要殺平七葉的人,與六涼縣追殺你的,是一路人?”顧綺笑問,“謝兄覺得,你與平七葉相比,又如何呢?” 謝霽的臉色微變,旋即又平靜了下來。 “是嗎?藏不住了呀,看來賢弟逼得他們吃緊了?!?/br> 顧綺聽他這話中意思,忙問道:“他們是什么人?還請謝兄直言相告?!?/br> 謝霽怔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她:“賢弟不知道嗎?那你怎么到這兒來的?” 因為穆戩的一句話。 不過穆戩的事情關系鴦兒的jiejie,在無確鑿證據之前,她不想讓謝霽對鴦兒生疑。 是以她道:“我來這里,是因林大人留給周姑娘的一樣東西?!?/br> 她將賬單的事情,同謝霽說了。 謝霽的臉上現了蒼白,他去拿桌上的茶杯,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與賢弟交了兩次手的人,就是那些海盜呀,可……呵……我以為,他只是圖財而已……” “他?誰?” “孟馮,東廠大太監,算是父皇重用的人?!?/br> 顧綺睜大了眼睛,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原身,到底為什么非死不可。 她壓下心中翻騰的念想,反而笑了。 “怪道那天在六涼縣外,鴦大人檢查尸體的時候,要割開褲子呢……不過謝兄不必十分擔心,現在我們和他們互有勝負,只要能從本縣那幾個胥吏身上……” 顧綺說及此時,看著謝霽藏著得意的目光,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口,一雙桃花眼瞪得大大的,看向謝霽。 “謝兄,本縣梁縣丞家失竊的案子……別是你干的吧?” 謝霽笑著點頭。 “是我,有不少收獲的,喏?!?/br>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了幾張銀票遞過去:“這是其中一枚漢代白玉戒指,就值這么多錢,所以那個外室不會簡單的?!?/br> 顧綺僵硬地從他手里接過銀票。 都是四通票號的銀票,百兩一張,足有十一張這么多。 她腦殼兒又開始疼了。 被廢太子再就業,生計所迫淪為飛賊。 難怪陳阿大他們查不出來任何蛛絲馬跡,憑他們,想破頭也想不到偷東西的是廢太子,銷贓的是四通票號。 “就算是燈下黑,謝兄這般戳在那些人心窩子上,也太險了些?!?/br> “他們本就盯著賢弟,我只是讓他們更糊涂點兒罷了?!?/br> 顧綺白了他一眼,將那疊銀票理所應當地揣在了自己懷里:“謝兄,是在算計我嗎?” “你我兄弟,說什么算計?錢你用著,我還有許多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