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心思
顧綺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不過越說到后面,越一股子氣短的感覺,仿佛將話說完便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再加上那搖搖欲墜的虛弱樣子,著實令人信服。 鄭令長對她本就沒有猜忌,反而只是生文正的氣,便出言安撫了顧綺幾句,又沉著臉問文正道: “賊人呢?” 文正立刻單膝跪地,垂首道:“卑職怕有人行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沒敢去追,跑了賊人,還請令長降罪?!?/br> 文校官就算跪著,脊背都要挺得直直的,一絲一毫低聲下氣都沒有,通身寫滿了“我沒錯”仨字。 鄭令長愣是被氣笑了。 “滾起來,鄭某哪里當得起你這一跪?”他忍不住笑罵了一句。 門外,如月與蓬萊對視一眼,雙雙看向了夜空之上的弦月。 許是自今天起,江南衛就要變天了。 門內,文正從善如流,應聲起身,恭敬站在一側,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氣質,愈濃。 不知怎的,鄭則忽然消氣了。 他老了,只想含飴弄孫,陸將軍當初讓即將離任的他調往江南衛,所為不過是讓他平安熬到退。 他離開京畿衛才一年,就出了那等大事,黑鴉軍亦被波及,連陸將軍都在牢里待了三個月,方才洗脫嫌疑。 只他,安安穩穩地守著富庶的江南,還老來得子,生了小兒子。 罷了,事情都到了此時,何苦還將這些存在心里?就算助他上青云一次,又能何妨? 上天還是跌落,不到定時,無人知道。 忽然看破紅塵的鄭令長懶得再管文正,轉而對顧綺道:“林大人無事便好了,至于周家公子的事情,大人可以放心,若是真個受了屈,這幾日該就可以回家了?!?/br> 顧綺垂目,苦笑道:“若令長大人是我,可能安心?” 鄭令長的胡子隨著嘴唇動了動,未接這句話。 是安心不了。 先是在京中拒絕了郡主,接著到下蔡縣,又砸了郡主的買賣,愣是鬧上了皇帝的龍案。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鄭則想著,一拱手:“林大人先休息吧,鄭某先告辭了?!?/br> “是,令長大人慢走?!鳖櫨_淺笑。 …… 文正跟在鄭令長的身后,如月和蓬萊二人見他出來了,不動聲色地禮道:“校官?!?/br> “諸位同僚這番奔波,辛苦了?!蔽恼淝迩宓卣f了一聲,看起來好像與他們很疏離一般。 倒是鄭令長已經一步踏出了院門,回身看他:“你小子蠅營狗茍了這許久,得償所愿了?” 文正垂目:“卑職行事坦蕩,令長大人何出此言?” “是嗎?”鄭令長捻了一把頜下胡須,“你是不是覺得鄭某老了,所以連那倉庫的東西,都會信?” 文正微頓,旋即笑了,一身清冷的氣質,隨著笑容打散在夜空里: “物證、賬本、人證都是全的,莽撞闖禍的人是我,但功勞都算在令長大人身上,大人接著便是,不好嗎?” 他毫無避諱地說著,而如月和蓬萊二人就站在后面,面無表情地聽著。 “哦?那看來,鄭某還要謝過文令長的照料了?” 文正忙謙遜道:“文某沒聽見大人這話?!?/br> 鄭令長嗤笑一聲:“從龍之功,說來是潑天富貴,但也是刀山火海,那位不過占了個嫡字的太子,憑你,扶得動嗎?” 這話說得,就太直白了。 文正的目光閃過一抹厲色,許久才緩緩道: “令長大人慎言,那位,是儲君?!?/br> “被廢了,可就不是了?!?/br> “……憑如今那幾個皇子?”文正冷笑。 鄭令長沒理會他忽然的殺意,只是有些不解,死了的晏懷,活著的陸將軍,還有這個滿肚子算計的文正,為什么就認準了那位軟綿綿的,連看行刑都要嚇暈的太子呢? “真不知道你這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br> 文正笑了笑,清冷的臉上難得有了世俗人的欲念。 “出人頭地,美人在懷,如此而已?!?/br> 鄭令長干笑兩聲,大袖一揮:“滾吧,老夫倒要看看憑你小子,能爬到哪一步?!?/br> “多謝令長大人,大人慢走?!?/br> …… 文正再回到屋內的時候,發現顧綺沒坐在正堂內,而是在縮成一團坐在正堂與自己屋子的交界處,身上裹著斗篷,一雙眼睛沒什么神采,只遠遠地盯著桌上的油燈發呆。 油燈閃繞著,忽然爆了個燈花,嗶啵之聲,讓顧綺的眼睛眨了眨。 文正略一沉默,拿起剪子過去撥弄了一番,燈火略微亮了點兒,回身問她: “我看你好像怕冷?為什么坐在地上?” 顧綺還是瞪著燈火,好半天才道:“火盆在這兒,暖和?!?/br> “……咳……”文正想笑,不過覺得這氣氛實在不該笑,只能咳了一聲,誠懇道,“多謝姑娘了,姑娘可想好了脫身之法?” 顧綺的終于將眼神轉到了他的身上。 “謝我做什么?穆戩是你殺的,人是黑鴉軍抓的,消息是張掌柜傳到京中,我這孑然一身,明明什么都沒做呀?!?/br> “如果不是姑娘將這一潭死水攪活,這些就都不存在了?!蔽恼呛且恍?,“不過我謝姑娘不為了下蔡縣,而是為了……鴦大人的事情?!?/br> 顧綺看向文正那一瞬間沒藏住的眼神,后知后覺地笑道:“噢,兩情相悅呀,難怪她看著不像是信任同僚的人,卻讓你來了?!?/br> 文正頓了一下,搖搖頭:“姑娘誤會了,沒有兩情相悅,不過是我傾心于她而已?!?/br> “……”顧綺不意這位文校官在這事兒上,竟然如此認真,嫣然一笑,又將目光移向了燈火。 “我是被人扔在六涼縣外亂葬崗上的,脖子這里還有勒痕,也是那時才認識了太子和鴦大人。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就記得自己的名字叫顧綺??墒乾F在穆戩叫我練姑娘,文校官,你說我是姓練?還是名字里帶練?” 文正再次陷入了沉默。 顧綺亦不忙,只安靜地坐等。 許久,文正才緩緩開口道:“南疆還真的有個名字里帶練的姑娘,很有名?!?/br> “嗯?” “上官練,當今鎮南侯的親生女兒,未來太子妃的堂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