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四通票號
顧綺不知道自己剛到下蔡,就被人加了全新人設,只自得地繞過渡口前的石頭牌坊,眼前全是與六涼縣不同的景色。 六涼縣地處南疆邊境,與外邦貨通有無,繁華之下帶著異域風情;而下蔡地處中原腹地,為貨通南北之地,中原文化之貌貫穿其中,頗覺巍峨氣象。 顧綺饒有興趣地沿著大路小巷穿行,挑揀著路邊小販、臨街商家、穿街貨郎的種種貨物,最終買了半斤瓜子兒,邊走邊磕,殼兒則扔進了十文一條的手帕扎成的布袋里,環保又解饞。 只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目光或猜疑或鄙視,可等她尋過去的時候,看自己的那些人已經先躲開,同別人竊竊私語了。 “是那人嗎?” “是吧?挺像的?!?/br> “怎么覺得更秀氣了?還白了點兒?!?/br> “小白臉嘛,都這樣?!?/br> 小白臉?我嗎?耳力出眾的顧綺越聽越糊涂,磕著瓜子兒還不忘偷偷摸下自己的臉。 她這張臉那么好看,英氣中還帶著純真,溫柔里帶著風情,怎么就小白臉了?! 還是說……林昭? 可那位林大人的外形,堪稱君子如玉之典范,哪里像小白臉? 再說了,有那么像嗎? 她輕觸眼角下的一點朱砂,感慨世人的眼神不好,順手將背在身后的斗笠蓋在頭上,阻住眾人的目光。 就在這如影隨形的竊聲議論中,顧綺已經走到了下蔡最繁華的中心,仰頭看著眼前的建筑。 三棟小樓,重樓疊檐,豪華又氣派,掛的招牌上明晃晃地寫著四個大字: 四通票號。 招牌是隸書寫成,其上還雕刻著金燦燦的大錢幣,一看就特富貴豪氣的那種。 顧綺默默將瓜子兒收好,擦擦手,正正衣帽。 不愧是皇子皇孫開的買賣,氣派地她都不好意思磕著瓜子兒進門了。 …… 如今,票號內有七八個人,或昂首挺胸、或滿臉愁容,穿著打扮富貴的、普通的皆有,高柜內坐著的是有經驗的老人,而迎來送往的小伙計一色是十七八歲,都穿著綢緞衣,個個笑得乖覺。 顧綺剛進門,便有個小伙計迎了上來,拱手笑道:“這位少爺發財,可是來兌銀子的?” “不忙兌,”顧綺說著,將斗笠摘下背在身后,笑說,“我是來找你們這兒管事的?!?/br> 小伙計一看她的臉,先愣了一下。 眼前這位少爺,長得未免太好了些。 他只識些許字,滿心贊嘆卻說不出文縐縐的詞形容,只覺眼前人雖然面嫩,但舉手投足間灑脫且不輕浮,比偶爾來店里找老板的那些京城人,還要令人敬重。 可聽口音,此人顯然不是京城人,倒與南來的人口音略像,尤其是尾音格外明顯。 小伙計盯著顧綺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見她笑盈盈地不說話,方醒悟自己失禮,忙垂首作揖道: “人找我們掌柜的有何事?人說說,小的也好去回稟?!?/br> 顧綺本欲將玉佩拿出來,想了想還是謹慎道:“在這兒不方便說,小哥兒只管幫我通傳就是?!?/br> 小伙計猶豫了片刻。 按說這種無信無證無憑的空口白話,他不該去通傳的。 但眼前這小少爺的模樣,又實在突出得不像普通人。 神使鬼差地,小伙計還是應了一聲:“那,還請人在此稍等?!?/br> …… 掌柜姓張,是個四十多歲、白凈面皮的胖子。 富態的臉和富態的肚子,輕易低不了頭,低了也看不見自己的腳。 如今他剛剛午休起床,抱著肚子坐在床沿上,打呵欠時,腦中想的全是今晚吃鱔絲面呢?還是魚膾呢? 忽聽小伙計通傳說有人尋他,還以為是太子派了人來,忙催剛端水進來的小丫鬟服侍漱口更衣,口中問道:“是常來的哪位?” “不是常來的,也不是京城的,是個小公子,大概是南面來的?!毙』镉嫷?。 正為主家整衣的小丫頭聽見,回頭看了他一眼,滿面的疑惑。 張掌柜胳膊還抬著呢,呆站良久才曉得自己沒聽錯,油光水滑的胖臉上頓時擠出好幾層皺紋,反問道: “是誰?” 小伙計這才發覺自己的話多么可笑。 是呀,他怎就那么聽話地跑上來通傳了呢? 哪兒來的底氣?! “就……就是個公子,要見掌柜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的看那人長得不俗,所以就……就……” 張掌柜臉上的rou顫抖著,眼看就要發作,剛為他理好腰帶的小丫頭,忙將桌上的吃食端在他嘴旁,俏音道:“主家嘗嘗,這是廚下新請的揚州師傅做的點心?!?/br> 香氣將張掌柜的憤怒扼殺于無形,他撿了一塊吃了,閉著眼睛品了半天,方點頭道:“這廚子比上個是強些?!?/br> 小丫頭趁他沉迷美食,沖小伙計做了個鬼臉,顯得那么嬌俏可愛。 “可通報了姓名?”待吃了兩塊點心,心滿意足的張掌柜才又問。 小伙計縮著脖子:“沒,小的就是看人長得不俗,比大姑娘小媳婦長得還好看?!?/br> 張掌柜和小丫頭的臉都垮了下來,各自不高興自個兒的。 小伙計脖子更往回縮了:“但也不是兔兒爺的那種女氣,舉止特別大方,而且小的總覺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兒見過?!?/br> 張掌柜被他形容地更懵了,不過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便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就把你這個月錢的都扣光!” 這話,讓小伙計徹底無精打采了。 小丫頭憋著笑,趁著張掌柜抱著肚子下樓的時候,偷偷擰了一下他的胳膊,沒有很用力。 小伙計不敢喊疼,揉著胳膊,蔫頭耷腦地跟張掌柜下樓去了。 他的月錢呀。 …… 樓下,顧綺正無聊地看著周圍,再抬頭時,就見一個長了腳的rou球從樓梯上挪了下來,正圓的臉上堆著笑意,口中還道:“是這位人要見張某?有禮,有禮……” 正仰頭的顧綺,剛好和他對上了眼。 當下,張掌柜最后那個“禮”字,就被吞在了喉嚨里,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好看是真好看的模樣。 眼熟是真眼熟的感覺。 在哪兒見過來著?怎么記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