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矢交墜兮士爭先 (七)
第四章 矢交墜兮士爭先 (七) “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僅將我們的血書打回,還沒收了我們的槍!” “小鬼子滅絕人性,在南京城大肆屠殺普通市民,中央政府不想著以牙還牙,卻眼巴巴望著國聯來主持公道!國聯啥時候給中國主持過公道,東三省、察哈爾還有熱河是怎么丟的,難道就不長記性嗎?!” “明知道南京守不住,為什么政府沒安排百姓提前撤離?為什么不嚴懲那些臨陣脫逃的將領?!” “漢jian,中央政府里頭一定有漢jian,否則,小鬼子不可能那么快就打進了南京!” “漢jian肯定不止一個。幾十萬百姓被殺,半邊國土淪喪,政府至今居然還沒向日寇公開宣戰!” …… 新鄉縣城,一間臨時開辟出來的會議室內,煙霧繚繞。幾十張面孔上寫滿痛苦年青人,聲嘶力竭地拍案怒吼。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北方人,從小到大,都沒踏入過南京城一步。然而,他們的心臟,卻因為發生在南京的大屠殺,而不停地滴血。 此時此刻,他們恨不得立刻沿著鐵路殺到浦口,向江對面的鬼子發起反擊,將那些禽獸不如的東西碎尸萬段。 他們全都做好了犧牲性命的準備,甚至還提筆寫下了請戰的血書,然而,除了怒吼與流淚之外,他卻什么都做不了。 軍人必須服從命令! 而上頭的命令就是,誰也不準輕舉妄動。 為了避免有人年青的軍官抗命不尊,“破壞”中央的抗戰大計,上頭還專門派人收走了他們的隨身武器。仿佛他們才是這個國家的最大敵人,而南京城內燒殺搶掠的鬼子們,全都是政府請來的貴賓! “團長,這里就數你官最大。該怎么辦,你倒是拿個主意???!” 啞著嗓子發xiele片刻,王云鵬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頂頭上司李若水始終沒有說話,扭過頭,沖著后者大聲催促。 “對,團長,你池師長熟。孫總指揮和馮副總指揮那邊,你也說得上話。你跟上頭提一下,咱們去南京,立刻去南京!” “團長,收繳上去的武器,就統一存放在火車站旁邊的倉庫里。負責看守倉庫的老周我認識,是個老好人。咱們今晚偷偷將他拿下,然后威脅其余守衛開門,取了武器自己去給報仇!” “報仇,報仇!” “報仇,讓鬼子血債血償!” …… 張統瀾、左平、張笑書等青年干部,也紛紛將頭轉向李若水,逼迫他盡快替大伙出頭。 “仇肯定要報!” 李若水緊緊抓著一張報紙,緩緩站起。因為用力過猛,手背上的血管,根根亂蹦?!暗撛趺慈?,卻需要有個章法。否則貿然乘坐火車向南趕,有可能正中了鬼子的jian計!” “還能中什么jian計,首都都丟了。如果放在過去,相當于亡國,亡國!” 縱使平時對李若水尊敬有加,此時此刻,王云鵬等人卻聽不進去他說的每一個字,先后跳將起來,大聲反駁。 李若水本人,何嘗不希望能帶著軍訓團的弟兄們,痛痛快快趕赴南京?哪怕戰死在江畔,也好過像現在這般任由自己的同胞被鬼子如豬羊般屠殺,卻無所所為。然而,心中僅存的一絲理性卻告訴他,自己不能做,也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甭看這間會議室內的同齡人,個個義憤填膺。如果大伙此刻將目光轉向窗外,轉向腳下這座新鄉城。就會無比絕望的發現,街面上一切依舊。絕大多數百姓和地方士紳們,對南京城內剛剛發生的慘案,根本無動于衷。 南京距離新鄉太遠了,對于大多數這輩子都不會走出家鄉百里之外的農夫、漁夫和各類手藝人來說,遙遠的宛若另外一個星球。南京城內既沒住著他們的親戚,也沒他們的故交,誰被殺,誰僥幸活了下來,他們覺得都跟自己無關。 而農夫,漁夫,手藝人,卻是這個時代中國百姓的最大組成部分。他們是整個國家的基石,也是整個民族的血rou。他們無動于衷,其余的人,再悲憤,再叫喊得聲嘶力竭,恐怕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不光大多數外地百姓對發生在南京的慘劇態度平淡,軍隊中很多士兵也是如此。畢竟,他們也曾經是普通百姓,與后者一樣不識字,很少出門,分不清南京到底在哪個方向! 李若水痛苦而清醒地知道,如果能得到上級的支持,自己這個團長和麾下這群熱血上頭的營長、連長們,還有希望鼓動士兵一道去跟鬼子拼命。如果沒有上級的支持,即便搶了武器庫,挾裹著弟兄們南下,恐怕不等走到蚌埠,大半個團的弟兄就得變成一個連! 想到這兒,努力壓制住心中的憤懣,他低聲向王云鵬等人解釋,“鬼子敢在南京做那么大的惡,肯定早有準備。咱們貿然趕過去,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即便鬼子毫無準備,眼下咱們剛剛丟了河北,山東也岌岌可危。如果大部隊貿然沿著鐵路南下,華北的鬼子就可以趁機突入河南,進而與南京那邊的鬼子互相呼應,給駐扎在河南、山東、江蘇等地的中國軍隊,來一個前后夾擊!”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鬼子又沒長著千里眼,能看到咱們這邊一舉一動?!” 對他溫吞水般的表現,實在過于失望,王云鵬沖到他身邊,伸手搶過報紙,“團長,我求求你。別再故作冷靜了。再冷靜下去,弟兄們的血就全都涼了,咱們……” “刺啦!” 報紙被從正中央一分為二,半面仍然抓在李若水手里。另外一半兒,則蝴蝶般緩緩落于桌上。頭版頭條上的一行大字,迅速映入所有人眼底?!叭毡菊暦Q,南京大屠殺純屬捏造!” “魔鬼!” 原本已經抵達臨界狀態的怒火,徹底爆炸。在場所有年青軍官紅著眼睛,轉身就往門外走,“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認賬的孬種!不殺光他們,老子誓不為人!” “去師部,去師部請愿。團長不肯帶頭,咱們去找師長!就不信,偌大二十六路,找不到一個肯帶隊跟鬼子拼命的上官!” “去師部,問問師長,上頭到底想干什么?” “去問,去問!上頭到底敢不敢跟鬼子繼續打下去,不敢的話,咱們趁早散伙,各回各家!” “去師部,師長不給準話,就去找總指揮??傊笓]不給準話,咱們就去重慶!” “去……” “回來,全給我回來!” 自打執掌軍訓團以來,無論是以營長身份,還是副團長身份,李若水從未像現在這么著急過。揮舞著剩下的半截報紙,邁步去堵屋門。然而,才走了幾步,他的目光就又落在了手中的報紙上,身體一僵,大小腿都再也無法移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