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聽到這位年高德勛的族老發言,陳世愛這下倒是沒有再拿大義出來懟人,而是滿臉苦澀地說道:“四伯,非是世愛頑固,可要是簽了那文書,我陳家就真正大難臨頭了??!” 陳世愛說到這里,兩眼都紅了:“離了田土家宅,族人散落四方去給姓曹的扛活,今后誰來辦族學?誰來給祖宗上香?這筆一落,陳家可就徹底玩完了啊?!?/br> 不得不說陳世愛這個老秀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他這一番話,明確指出了拆遷征地對于宗族的隱性殺著:一旦剝奪了宗族賴以剝削捆綁農民的土地,傳統的宗族結構就會瞬間煙消云散。 像陳世愛這種族長,拆遷等于遭到了降維打擊——他沒辦法再利用“公產”“祭田”“族學”等等手段來剝削族人,也沒辦法在祠堂里用大義和家法來處置族人,因為族人們都去了天南地北的集體宿舍,再也沒人聽他那一套了。 這就是陳世愛面對拆遷辦,寧死不屈的最根本原因。他看破了一切,知道一旦屈服,自己將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權利。 然而看破歸看破,事情終歸是要解決的。水塘里的死魚和稻田里的青苗就躺在那里,光靠講大義可解決不了現實問題。 于是陳世愛扭頭,對坐在他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一個老者說道:“世齊,說兩句吧?!?/br> 陳世齊,萬歷年間進士,做過兩任知府和一任分巡道,如今告老在鄉,是陳家族人最大的依仗。 面容清矍,穿著一身黑色直綴,留著三縷長須的陳世齊,聞言微微搖了搖頭,皺眉說道:“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那曹某人是招安來的???,兵強馬壯,日前又去了京城勤王,故而廣東憲蕃三司要讓他幾分,便只好容此獠發瘋一段時日了?!?/br> “總不能就這樣等死吧?” 陳世愛緊緊盯著他唯一的希望,眼睛都不眨。 “算時間,京城那邊的來信也就在這幾日了。到時若是能在朝堂上奏那曹川一本,大約也能見效?!?/br> “那眼下該如何是好?” “拖?!标愂例R斬釘截鐵地說道:“做些小動作,但不要過火,待我看了來信再說?!?/br> “既如此……”陳世愛背著手在堂中踱了幾步:“我明日便去縣衙擊鼓鳴冤。那孫縣令與我慣常交好,當可給那‘拆遷辦’添些麻煩?!?/br> “善?!标愂例R點頭道:“文牘往來,拖幾日再說?!?/br> 第493節 堂下何人 古代的信息傳遞速度是非常慢的,尤其是陳石村這種鄉下地方。所以當天祠堂開完會后,陳世愛這個老秀才又花了幾天功夫,才聯絡好了一干同仁,準備去縣衙莽一波。 老秀才能聯絡到的同仁,自然也是秀才。再高級別的進士舉人不鳥他,低級的童生又派不上用場,所以只能是秀才。 好在秀才也足夠了。明末文人階級的大糜爛中,秀才本來就是負責沖鋒陷陣恰爛錢的。包攬詞訟,堂上撒潑,聚眾圍堵官衙等等爛事都是由秀才出面的。所以這次去縣衙算是日常,大伙業務都很熟練。 這次去鬧事的勇者中,除了族中另一個秀才外,陳世愛聯絡好的其余幾個,大多都是附近鄉里的訟棍和窮酸,另外還有廣州城內的兩個地頭蛇。 這伙人在收到行價銀子后,便摩拳擦掌,紛紛表示要給陳朋友幫一把場子,帶一波好節奏。 當內外結合的陣容搭建完畢后,陳世愛這個老秀才便率領著一幫壞秀才,外帶一票負責起哄鼓噪的下人幫閑,于6月20這天清晨,踏上了去廣州城的道路。 在明代之前,廣州城是被番禺和南海兩個縣共管的。這兩個衙門的管轄范圍正好將廣州城一分為二,面積大體相當。 到了明代之后,由于陸地面積和城區面積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擴移,所以這個時間段的廣州城,除了西邊五分之一的地盤外,其余大部分都歸在了番禺縣治下。 和后世不一樣,古代的縣治管轄范圍都是很大的。明代廣州府,幾乎囊括了整個珠三角地區,一共才十三個縣。后世光一個廣州市就十一個區了。 那么穿越眾正在建設的新城地塊歸哪里管呢?不好意思,正好也歸番禺縣管。所以今天這事,于情于理,番禺縣都跑不脫。 當陳世愛一群人進了城門,來到位于禺山東邊的番禺縣衙時,日頭已經掛在了半空,正是縣衙放告之時——這伙老秀才自然不會弄錯縣衙的放告日。 然后陳世愛就順利遞上了狀告曹大帥的狀子。 與此同時,陳家村,進士陳世齊正拿著一封信在跳腳大喊:“快去人將族長喊回來!” ……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就在陳世愛進城這當口,一個風塵仆仆,做下人打扮的年青小伙子也踏進了陳石村。小伙子進村后,一路打問著就找到了陳世齊家的宅門,最終將幾封信件交給了陳老爺。 古代發私信,很多時候都是托商人同鄉等代為傳遞的。尤其是從京城到廣州這種路途遙遠的,除非是重大事項,否則很少有人派出專門的信使,無他,成本太高。 這一次陳世齊收到的,就是一個多月前,他在京城的老友寄過來的信件。他這位老友也是個窮京官,發不了什么快件,更不可能發什么八百里加急,那是要掉腦袋的,所以也只能托商人帶信。 商人一路沿著大運河做生意,轉轉悠悠到了廣州后,安頓車馬又過了幾日,直到今天早上,才派伙計送來了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