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阿貴止步于此,幽幽地嘆了口氣。 雅風居這邊都是魏嬈的人,魏嬈與陸濯都不用裝,一個收起了溫潤如玉,一個收起了溫柔端莊。 “備飯吧?!蔽簨颇弥埞P印盒走出來,看眼陸濯,笑著吩咐碧桃道。 碧桃打發小丫鬟喜兒、采兒去廚房端飯菜。 四四方方的花梨木飯桌,魏嬈坐在陸濯對面,將她早就準備好的契書推了過去:“世子看看,如無問題,請簽字畫押?!?/br> 陸濯拿起那張契書,是她之前說過的五年之約,內容沒什么出入,只是如果他或他身邊的人泄露了兩人的真實關系導致魏嬈淪為笑柄,他要付出的賠償條件非??量?,其中一條,果真泄露了,陸濯要對外承認,是因為他大病后得了不舉之疾,才導致兩人一直在做假夫妻。 陸濯捏著契書的手指微微用力,難以置信地看向對面的魏嬈。 什么樣的女人,才能想出這種借口,并直接落筆紙上面不改色地給他看? “世子是覺得哪里不妥嗎?”魏嬈好奇地問。 陸濯不想跟她計較,沉著臉簽了字,按了手印。 魏嬈體貼地遞過去一張帕子,陸濯擦手的時候,魏嬈笑著收好契書,讓柳芽放回內室。 喜兒、采兒將晚飯端過來了。 魏嬈的是正常的菜色,葷素搭配,陸濯用的還是藥膳,看起來非常寡淡。 魏嬈早晚都會練武,體力消耗比一般閨秀大,胃口也更大一些,別家閨秀吃半碗飯可能都飽了甚至吃撐了,魏嬈早、午吃兩碗,晚上養生也吃一碗。 嫁進英國公府沖喜,除了一些虛與委蛇,魏嬈沒打算在任何方面委屈自己,早派碧桃將她的飲食喜好交待給了松月堂的廚房。松月堂的廚師廚藝非常不錯,經過幾日的磨合反饋,端上來的飯菜已經完全符合魏嬈的口味了。 糖醋排骨做的酸甜爽口,白菜燒豆腐鮮美嫩滑,一個重口味一個清淡,魏嬈搭配著吃,吃得津津有味。 當然,魏嬈只是胃口好吃得多,飲食的儀態并不粗俗,動作優雅端方,且因為貌美,看她吃飯,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陸濯無心享受她的美色,只是覺得,魏嬈的那兩道菜看起來味道非常不錯。 兩人幾乎同時吃完,陸濯漱了口,自去西屋休息了。 魏嬈看向門外,臘月天黑得太快,吃頓飯的功夫,外面已經一片漆黑,如果是春夏秋,魏嬈喜歡晚飯后去花園里逛逛,或是散步,或是釣魚,既打發了時間,又消了食。而今黑漆漆冷嗖嗖的,魏嬈只能待在院子里。 休息了半個時辰,魏嬈換上練功衣,一個人去院子里練劍。 今晚該柳芽守夜,碧桃去睡了,柳芽裹著襖子站在門廊下,雙眼適應了黑暗后,她能看到自家姑娘纖細的身影在院子中翩躚翻轉,時而像黑色的蝴蝶在花叢中起落,時而像黑色的鳥雀在枝間撲來飛去。 劍刃破空聲會隨著姑娘的動作急緩而變化,柳芽雙手攥著衣襟,眼睛都快跟不上姑娘揮劍的速度了。 終于,魏嬈收了劍,如此寒冷的夜晚,她身上竟出了一層薄汗。 “姑娘快進來,今晚風大,別吹著了涼?!?/br> 柳芽低聲地喚道。 魏嬈笑笑,從善如流地去了東屋,柳芽去水房提了水來,熟練地替魏嬈擦拭。 主仆二人的身影落在屏風上,柳芽忽然發出一聲低呼:“遭了,忘了落栓?!?/br> 以前在承安伯府,姑娘的院子里沒有旁人,門虛掩便可,現在可不一樣了,西屋里還住著一個大男人! “姑娘稍等,我去落栓?!绷孔载煹氐?。 魏嬈拉住她,笑道:“下次注意,今晚就算了,那位不是這種人?!?/br> 陸濯若覬覦她的美色,就不會選擇五年之約。 盡管屋里燒了地龍,這樣赤著擦身還是會冷,魏嬈只想快點鉆進被窩,不想耽誤功夫。 柳芽只好加快了速度。 上面都擦好了,魏嬈穿上中衣鉆進被子,露出一雙瑩白的纖巧天足搭在柳芽的膝蓋上。 柳芽看看自家姑娘紅撲撲嬌艷艷的臉,還有懷里這雙漂亮得她都想親一口的玉足,越想越難理解世子爺的心。都是武將,戚二爺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來貼在姑娘身上,世子爺怎么就那么傲呢,謝六姑娘就那么好,叫世子爺再也看不進旁人? 西屋。 陸濯緩緩地從窗前回到了床上。 他知道魏嬈會功夫,云霧山上,她能在那么短的時間讓他都沒有察覺地反殺了兩個刺客,足以說明魏嬈的武藝不俗,不過直到今晚,親耳聽到魏嬈練劍發出的破空聲,陸濯才發現,原來魏嬈會的不僅僅是暗器。 一個閨秀,為何會想到練武?周家、魏家都是文官,魏嬈師從何人,又是從哪里得到的拜師機緣? 翌日黎明,陸濯忽然被隔壁的動靜驚醒。 其實魏嬈的動作并不大,但陸濯耳力過人,魏嬈一推開門,他就醒了。 起來這么早,做什么? 陸濯坐了起來,很快,院子里又傳來了她的練劍聲。 陸濯沒再去窗前窺視,重新躺下,只是,聽她練得那么暢快,陸濯很是手癢。 自從他醒過來,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養傷,許久不曾練武了。 陸濯反手摸向后背。 傷口的結痂有碗底大小,圓圓的一塊兒,初結不久,短時間都不宜做大動作。 摸著傷口,陸濯又想到了受傷那晚的情形。 給敵人通風報信的叛賊已經抓到了,自盡而死,九族亦被元嘉帝砍了頭,可陸濯相信,真正要除掉他或戚仲愷的幕后兇手,此時仍在暗中伺機而動,等待下一次偷襲的機會。 陸濯抿唇,黑眸冷冷地看著床頂。 第35章 業精于勤而荒于嬉,在練劍習武之上,魏嬈一直謹記師父的這句教誨。 十一歲以前的魏嬈,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貪玩歸貪玩,其他癖好與尋常閨秀差不多,從未想過舞刀弄劍,直到被一場冰水凍壞了身子,只能臥床休息,每日躺得渾身難受卻沒有別的辦法緩解,魏嬈才明白了身體健康的重要,明白了自保的重要。 元嘉帝為她安排武學師父這件事,辦得非常隱秘,整個承安伯府,只有祖母魏老太太知道師父的身份,其他人都把師父當外祖母送她的一個擅長調理女子身體的女醫罷了。 習了武,身體養好了,出門也不怕等閑的刺客了,如此明顯的好處,就算師父不在,魏嬈也不會傻到懈怠。 練劍半個時辰,打坐兩刻鐘,這時候,天也微微亮了。 魏嬈睜開眼睛,只覺得神清氣爽,并不會因為早起練武而疲憊。 今日該她與陸濯去給陸家長輩們敬茶。 “姑娘,妝容要改嗎?”柳芽取出胭脂盒子,詢問道。 前幾日的陸濯過于憔悴,魏嬈化得仍是端莊閨秀妝,刻意掩藏了自己天生的艷色,眼下陸濯康復在即,魏嬈覺得,她沒有必要再藏拙了。 婚前藏拙,是因為閨秀的身份不宜太艷媚,容易被人說三道四,現在她是陸濯的妻子,新婚燕爾的新娘子,怎么艷怎么媚都有了正當的理由。 說實話,魏嬈一點都不喜歡往臉上涂抹太多的脂粉。 “改吧,淡妝,不用再裝溫順?!蔽簨菩χ鴮︾R中的自己道。 與陸濯做假夫妻還有個好處,做什么都不用考慮陸濯或其他陸家人會不會喜歡,只要她沒有故意給英國公府抹黑,陸濯、英國公夫人都不能挑剔她什么,尤其是英國公夫人,一心把她當陸濯的救命恩人呢。 魏嬈天生底子好,既然是化淡妝,柳芽很快就收了工。 魏嬈站起來,兩個丫鬟圍著她轉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魏嬈笑著走出了內室,穿過東次間,來了廳堂。 陸濯已經坐在北面的一把太師椅上了。 新婚夫妻敬茶有特定的喜服要穿,此時的陸濯便穿上了那身與喜袍同色只是制式簡單的圓領錦袍,正紅襯得他面如冠玉,也沖淡了他重病時殘留的幾分憔悴,修長白皙的手指端著茶碗,一直將碗口送到他單薄的嘴唇前。 陸濯垂睫飲茶,似乎沒有察覺魏嬈的到來。 魏嬈的目光從陸濯的臉上轉了一圈,只覺得過了一晚,陸濯似乎比昨日瞧著更精神了一些。 魏嬈心里都不禁嘀咕,陸濯恢復得這么快,真的與沖喜無關嗎? 幸好她沒想居功,否則陸濯前后變化這么大,怎么想都是她的功勞。 “我都收拾好了,世子還要再坐會兒嗎?”等陸濯放下茶碗,魏嬈客氣地問道。 陸濯這才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魏嬈眸光流轉,偏頭避開了他的視線,像每一個在丈夫面前害羞的新娘子。 其實魏嬈并沒有多刻意地裝,只是她長得媚,無意的一眼都容易令被她注視的人想入非非,此時她稍微做點小動作,那嫵媚嬌柔的味道就出來了,恐怕連真正害羞多情的美人都比不上她這虛假的風情。 陸濯淡笑。 龍舟宴上的那些婦人竟然覺得魏嬈需要在簪花上動手腳才能勾引世家子弟,如果她們見過魏嬈對戚仲愷的守禮,如果她們見過魏嬈此時刻意流露出來的嬌媚多情,稍微對比,就該知道魏嬈對戚仲愷沒有半分念想。 “出發吧?!狈畔虏柰?,陸濯站了起來。 兩人同時走向廳堂門口,出門的時候,已成了并行的姿勢。 繞過走廊,到了前院,阿貴已經早早地在候著了。主子們一過來,阿貴先觀察世子爺,見世子爺豐神俊朗步履從容,似乎昨晚休息得非常不錯,阿貴頓時放了心,萬一世子爺把自己折騰得病情加重,國公爺還不扒了他一層皮。 看過了世子爺,阿貴忍不住又去看少夫人,結果只瞧了一眼,阿貴就被燙一般低下了頭,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前幾日的少夫人已經是極美,這一圓房,少夫人竟然像那突然綻開到極致的花骨朵,艷麗到他這等凡夫俗子都不敢妄加窺探。 直到此刻,阿貴終于明白了英國公夫人挑四姑娘為世子爺沖喜的良苦用心。 放這樣一個國色天香的仙女在身邊,世子爺但凡能睜開眼睛,多看一眼就堪比多吸了一口仙氣,再大的病都能給沖好。 “把松月堂眾仆都叫過來,回頭給少夫人請安?!标戝χ愿赖?。 阿貴連連點頭。 陸濯繼續帶著魏嬈朝英國公夫妻居住的忠義堂走去。 英國公府是京城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府邸極大,陸濯的松月堂離忠義堂都算近了,仍是要走上一刻鐘。 陸濯如閑庭散步,不緊不慢,魏嬈走在他身邊,默默地記住這一路所見。別看她已經嫁過來好幾日了,但這些日子魏嬈都待在松月堂哪都沒去,以前做姑娘的時候,魏嬈也沒有機會來英國公府做客。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是西花園,夫人以后無事,可去園中打發時間?!标戝蝗婚_口道,目光溫和,聲音低柔。既然簽了五年的契書,陸濯便會遵守,一旦離開她的雅風居,陸濯也開始了演戲。 魏嬈嬌聲道:“下午便無事,世子陪我逛逛如何?” 陸濯目視前方,笑著應允:“好?!?/br> 碧桃就跟在兩人后面,見自家姑娘與世子爺演得跟真的一樣,碧桃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終于到了忠義堂前。 牌匾上刻著莊嚴肅穆的“忠義堂”三個大字,在牌匾的左下角,還提著一行小字,解釋這匾額乃先帝御賜。 魏嬈仰頭注目,想到了陸濯那些為國盡忠戰死沙場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