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你去哪里？”

    為了救治受傷的兵卒，春娘帶著助手和學徒，忙了一宿。前來探望的肖一，以為春娘終于要回營帳休息，不料她命人準備各種藥物，帶上助手，又要離開。

    正在收拾東西的春娘，不耐煩的抬頭，“別跟著我?！眳s見肖一額頭有血跡，春娘心里一沉，“你受傷了？”上前一步，撩開她散落額前的碎發。

    “沒有啊，”摸了一下額頭，“什么時候沾上去的？”

    春娘撇了撇嘴，轉身就要離開，卻被肖一擋住去路。

    “城南，春風閣，”春娘揉揉太陽xue，想要驅趕疲憊，更想驅趕心中的煩悶。

    春風閣？肖一好像在哪里聽過，一時想不起來。

    “休息一會兒再去吧，城內這會兒不太平?！?/br>
    春娘臉上不耐之色更重，不發一言，徑自繞過擋在她身前的肖一，坐上馬車，直接帶人離開。

    肖一緊咬牙關，握緊拳頭，這人發什么瘋！

    只能恨恨的盯著馬車消失在黑夜中……

    “軍醫，春風閣，到了?！弊o衛的聲音，將春娘從回憶中驚醒。卷起車簾，眼前的閣樓依舊燈火通明，給人以光鮮亮麗之感，如果大門沒有被砸爛的話。

    有數名兵卒立于門前，腳下捆縛著十余名被堵住嘴的白波軍俘虜。春娘心中悲涼，跳下馬車，看向身后之人?；鸸庥痴罩?，仍可見她鐵青的面色。

    “軍醫，肖大人！”門口的兵卒認得二人，連忙施禮。

    “這里什么情況？”春娘邊往前走，邊問道。

    “入夜后的搜查比較慢，城南的位置偏了些。，”答話的小隊長指了指腳下一個滿面胡須的俘虜，“這人是個頭目，在白波軍破城之后，便帶著屬下到青樓……后來咱們來抓人，他們便據樓負隅頑抗，剛剛擒下?！?/br>
    春娘深深吐出一口去，往一片狼藉的正門走去。肖一快步上前，將她拉住，“你來這里做什么？”

    肖一想起來春風閣是什么地方時，思緒瞬間混亂。

    這種地方，不應該永遠不再回來嗎？

    春娘掙開肖一的控制，“肖一，我就是從這里出來的，這是永遠無法抹去的事實。你也不要妄圖以為，你會真的不在乎我的過去?？?，你不是挺在乎嗎？”

    “我……”肖一想要辯解，卻說不出話來。只能呆站原地，嘴里滿是苦澀的味道。

    為什么要提醒我記??？

    你為什么就不能忘了過去，重新開始？

    不知從何時起，肖一單純的世界，變得復雜。春娘對她的態度，總是時冷時熱，情緒完全被春娘左右。

    因為喜歡上你，所以我活該嗎？

    離開這里吧，肖一告訴自己。剛欲離開，就樓內傳來一聲略帶尖厲的哭喊，“春娘……”

    肖一哪里顧得上和春娘慪氣，立刻沖進大廳。只見廳內聚集著十余名女子，年紀大的約四十多歲，小的不過十來歲。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被跪坐在地上的春娘擁在懷中。

    呂菁走近，蹲在她身邊。只見那女子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氣若游離。春娘死死按住女子手腕處的紗布，流血速度減慢，卻止不住，滴落地上，度流向不遠處。那里一大灘血跡已經開始干涸的。

    “春娘，你怎么不早些來??？！”另一側癱坐的婦人，同樣衣衫不整，又哭嚎了一嗓子，引得不少女子落淚。

    “她一直在救助傷兵?！毙ひ蝗滩蛔樗忉?，這里不少人，應該都認識春娘。環視一周，她們大都衣衫破碎，身上多淤青，受傷的人不在少數。春娘的幾個助手正在檢查、處理傷口。

    “沒事的，你堅持一下，”春娘強笑道，“蓮兒，我現在是軍醫，是大夫，救人是我最擅長的事。待會兒我給你開幾幅補藥，好好補氣血?！?/br>
    “死前能見到你，真好?！蹦墙猩弮旱呐犹狡鹆硪恢皇?，覆在春娘手上，“果然，身為女子，還是要像呂家小姐那樣，才不枉活這一遭。當年施粥活命之恩，還沒向她道謝呢。真羨慕你，能跟著小姐……”

    呂菁在晉陽城時，多次在災荒時節，搭建粥篷，活人無數。蓮兒一家人在活下來后，她便被其父賣到春風閣換糧食種子。當時，相中買下她的，便是春娘。中平五年，丁廉邀曹昂、呂菁到春風閣飲宴。蓮兒曾經想借機向呂菁道謝，卻被春娘阻止。

    “她就在城里，我帶你去見她?！贝耗锱⑦煅手粞谏w，卻控制不住發紅的眼眶，對肖一道，“幫我送她去見小姐?！?/br>
    肖一準備將蓮兒抱起，卻見她搖頭拒絕，“多謝你！不過，小姐那樣的貴人，我……”剩下的話，并沒有說出口，露出一個苦笑，轉而對旁邊不?？奁膵D人道，“紅姐，我冷?！?/br>
    春娘離開后，同是春風閣老人的紅姐，成為老鴇。她挪動膝蓋，用身子貼在蓮兒后背，對旁人喊道，“聾了嗎？快抱被子來！”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被子抱來時，失血過多的蓮兒，已陷入昏迷。

    天亮之時，春娘走出春風閣，一個釀蹌，險些摔倒，肖一連忙將她扶住。

    “你別難過了?！蹦莻€叫蓮兒的姑娘，已經去了。

    “看到她留了那么多血，我就知道，我救不了她。狗蛋不也是如此嗎？”

    雒陽城外的鄭家莊，沒能救回那個被砍斷臂膀的孩子狗蛋，是春娘的心結。

    “姨，痛痛……”

    “死前能見到你，真好?！?/br>
    耳邊交織響起狗蛋的呼痛與蓮兒聲音，春娘甩甩頭，擦掉掛在臉上的淚珠，回身看去，“以色娛人，城破之時，更要被人糟踐?！?/br>
    “以色娛人，也不過是想茍活于亂世。誰想他們如此暴虐？春娘，并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般好運?！奔t姐帶著幾人，出來送別春娘。

    忽然見到被捆縛在地的那些白波反賊，“就是她害了蓮兒！”幾個人立刻沖上去，用盡全身力氣，對其拳腳相加。

    看守的兵卒想攔，見上官一直不發話，忍不住對肖一道，“大人，這不符合規矩……”

    春娘冷眼旁觀，還是不說話。肖一又等了一會兒，才聽春娘道， “把她們拉開?！?/br>
    臨行前，紅姐忍不住問道，“你還會來看我們嗎？”

    “不來了。如果有機會，將蓮兒葬在她老家一處偏僻的地方，她一直惦記回家。也別告訴她的親族?！贝耗锵破疖嚭?，“如果愿意背井離鄉，跟我做些粗活，可以到軍營來尋我?！?/br>
    馬車緩緩行進，過了一會兒，春娘命車夫停下馬車。

    “肖一，我要那個頭目?！?/br>
    “關于降卒管理，主公做出了明確的規定?！毙ひ话櫭?。

    “我不讓你為難，只求你先他們不要把這頭目送到杏兒那里，我立刻去找主公要人?！毙觾航y領眾人負責登記、整編降卒，以杏兒嚴謹的性格，到了她手里，怕就不好討要了。

    肖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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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午時，城內秩序基本穩定，張、郭兩家的人馬紛紛回城。

    張琦、郭蘅親自率軍，到呂菁的臨時營地，對她的出手表示感謝，并邀請他們到郡守府赴午宴。

    “哈哈……世侄女兒不愧是虓虎之女，有乃父之風?！?/br>
    宴會上，并無多余賓客。對于呂菁帶了的幾名護衛，張琦、郭蘅也不多問，只是對呂菁大加贊賞，不時提到呂布，令她只能強顏歡笑、疲于應對。

    上坐的郭蘅起身敬酒，又是一番溢美之詞，然后走向蔡琰，“昭姬，好久不見！”

    “郭大人，不到兩年的時間，沒想到你如今已貴為郡守?！敝衅轿迥?，張琦作為蔡邕好友，cao心蔡琰的終身大事，曾將郭蘅介紹給她。

    “算不上，只因前任郡守劉大人被殺，我這個郡尉被大家臨時推到那個位置，戰事解除，我依舊還是郡尉?！惫咳鐚嵉?。

    呂菁這才將注意力放到郭蘅身上。當年她只是遠遠看過郭蘅，印象并不深。二十幾歲，青袍長須，顯得格外儒雅。

    郭蘅與蔡琰敘了一會兒話，呂菁也插不進去話，只好對張琦道，“張大人，我打算明日離開晉陽，繼續北上?！?/br>
    郭蘅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與張琦對視一眼， “為何如此匆忙？五原君既然返回晉陽，理當多呆幾日，也容鄉紳百姓，好好謝你?！?/br>
    “我本來就是路過晉陽，前來補充糧草。我商鋪原有存糧五萬斛，可惜……”呂菁看著二人。

    “之前征集糧草，也是不想便宜反賊，我即可命人將糧草送到營地?！惫苛⒖探忉尩?，“只是，五原君當真就要離開？”

    呂菁點頭，郭蘅道，“如此，我再贈糧兩萬斛，以謝五原君救助晉陽百姓之恩，也定會上表朝廷，為你請功?！?/br>
    “我是真心希望你們留在晉陽城，”張琦繼續攀交情，說了幾句客氣挽留之語，才道，“我這做長輩的，沒什么可以饋贈你們，也送你們兩萬斛糧?！?/br>
    “如此，在下就不多推辭了，多謝二位高義！”

    午宴結束，郭蘅、張琦送別二人，回到議事廳。

    “張大人，你看呂菁是真打算離開嗎？”

    “應該是，她一個女子，占據城池做什么？若有意占城，今早便會防守，不讓我們進城才是。放心，我已經派人盯著她的軍營?！?/br>
    “聽說她俘虜了兩萬多反賊？”

    “嗯，其中大概有一萬多老弱婦孺，青壯近萬人。她自己還帶著兩萬多人?！?/br>
    郭蘅嘆了口氣，“不是我們以怨報德，實在是他們不能留在晉陽，否則必會引起大亂?！?/br>
    “郡守自當以晉陽百姓為重！”

    事實上，白波軍破城，只是劫掠屠殺，卻不會占城。只要退守自家莊園，那里的防護，絲毫不比晉陽城的守軍弱。待反賊一走，他們便再次收復晉陽城。

    （東漢時期，普遍存在士族莊園，其中許多大莊園，連棟數百，奴婢千群，許多倉庫大量地囤積物品和糧食，同時，擁有獨立的手工作坊，和強大的武裝力量）

    “只可惜，這北上路途艱辛，更是兇險萬分，可憐昭姬為了姐妹情誼，一路相隨……”

    “也不知伯喈兄怎么想的……我這做長輩的，理應勸說昭姬，派人送她去長安?！惫康男乃?，張琦心中明了。只是他既已娶妻，當然不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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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多護衛之下，中間寬大的馬車內，疲憊的呂菁趁著短暫的空閑時間，躺在蔡琰懷中閉目休息。溫熱的指尖，輕揉她兩側的太陽xue。

    “菁兒，他們想我們趕快離開?！?/br>
    呂菁嘴角上揚，“很快，他們就會求我們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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