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東漢,建武元年(公元25年),漢光武帝劉秀,定都洛陽。因漢王朝以火德王,忌水,故去水為佳,改“洛”為“雒”,洛陽便成了“雒陽”。 不過,在呂菁心中,古都洛陽,已經是固有而深刻的印象。 進城的呂家車隊,沒有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到了早就安排妥當的小院,收拾一番,兩天很快就過去。 由于呂布在京尚無官職,沒有正式的府邸。寸土寸金的帝都,在曹昂的幫助下,呂菁安排的人東市開了間小商鋪,算是站穩腳跟。還在低品級的官員住宅區,買到偏居一隅的小院。 “我說你別瞎擔心了,小姐她不會有事的?!痹谛ひ粩荡未蛄繀屋季o閉的房門后,春娘終于忍不住勸道。 她相信,呂菁是一個心智成熟的人,只是最近事情太多,需要時間調整而已。 肖一沒說話,擔心絲毫不減。說實話,一路走來,她們都很難受??僧吘乖趨屋际震B她們之前,大都也經歷過類似的慘狀,心有戚戚,但不會像呂菁那般傷懷。 年齡最小的徐雯擔心道:“怎么會沒事?昨天小姐就把自己關在屋里,飯也不吃,只是晚上要了幾壺酒。好不容易見她今早出來洗漱,沒想到還是一整天把自己關屋子里,飯也沒怎么動?!?/br> 徐雯瞥著桌案上明顯只是扒拉幾下的食盒內飯菜,擔心更重。 這個府邸,面積小,包括杏兒、徐翎在內的四個丫鬟,都擠在一間小屋子里。早上杏兒就帶著徐翎,去鋪子里忙事情,這會兒還沒回來,小丫頭徐雯完全沒有主意。見春娘毫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想到:果然比不得我們這些自幼跟著小姐的人,當真心性薄涼。 “要不……”肖一猶豫著開口,“我去找琰小姐來勸勸?!?/br> 春娘面露古怪之色,徐雯沒有注意到,高興地點頭:“好主意?!?/br> 蔡琰在呂菁心中的地位,幾個丫鬟都知道。不過,知道“真相”的,只有杏兒和春娘,肖一都沒有徹底搞明白,只是隱隱約約感到不對勁。這會兒全是對呂菁的擔心,其它顧慮就拋到一邊了。 蔡府的位置不難打聽,畢竟在京城的商鋪掌柜知道與蔡府的關系。等肖一到蔡府,已經快到酉時,也就是快到晚上六點。蔡府中的下人管事都認識她,沒有受到什么阻攔。 這次肖一學聰明了,只說是小姐的吩咐,無需稟報老爺,直接找到蔡琰的閨房,就把人接走了。下人們知道是呂府的大小姐,哪里能想到,他們家老爺會不許。 馬車繞過好幾個街區,到呂府所在,太陽已經落山。 “小姐,到了?!毙ひ粚⒉嚏鱿埋R車。 進到府內,先去向嚴氏問候。 “你來的及時,我是說不動她,”嚴氏苦笑,“你好好勸勸她,天下那么多人,她管的過來嗎?真的沒必要想那么多?!?/br> 蔡琰點頭,說了幾句寬心的話,辭別后走到呂菁屋外。 屋外,只有徐雯一人,拎著食盒站在那里,向她行了一禮。 “春娘呢?”肖一問道。 “她讓我準備兩個人的飯食,就回屋去了?!毙祧╊櫜簧闲ひ?,對蔡琰哀求道:“琰小姐,求你讓小姐想開些,多吃點飯吧,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了?” 蔡琰接過食盒,“我拿進去吧?!陛p輕推開房門。 一股酒氣彌漫在屋子里,蔡琰本能的蹙眉。往里走兩步,便看到呂菁坐在書桌前,地上散落著兩個酒壺,書桌右上角還放著一瓶。桌上擺放著紙筆,正中間好像放著什么圖。人,卻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正在發呆。 蔡琰有些生氣。前段時間日夜擔心她的病情,又怕她再受傷。終于到了雒陽,不來找她,卻關在房內折磨自己。這人,怎么就這么不愛惜身體? 可她又抑制不住的心疼??!菁兒不喜歡讀儒家經書,不好道家之言,對于盛行多年的讖()緯之學,更是不屑于顧。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一個實用主義者??蛇@樣一個女子,偏偏以仁愛之心視物,以仁愛之心待人。 “菁兒?!?/br> 呂菁這才回過神,慌忙起身,右手搓著臉頰,“你怎么來了?” “聽說你到了,我便過來看看?!辈嚏鼘⑹澈蟹诺揭慌缘目兆郎?,坐下道:“時間不早了,一起吃飯吧?!?/br> 呂菁依言坐下,強笑著,拿起筷子。 二人安靜的吃飯。 隔了一會兒,看著又出神的呂菁,蔡琰嘆了口氣,放下碗筷。 “你不打算和我說說嗎?” “是肖一去找你的吧。沒事,我知道的,都過去了,你放心?!眳屋几畔峦肟?,正色道。 “菁兒,生而為女,就注定了不能像男子一樣站在朝堂之上,施展抱負。這不是你的錯??墒聦嵣?,不在朝堂的你,已經比這世間太多男子都優秀,都心系黎民。不要再勉強自己了,過去幾年,我也曾走過許多地方,陷入自責??墒?,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而我們,總要學會釋懷?!?/br> 呂菁點頭,“你放心,我知道的?!?/br> “你……”蔡琰將頭轉到一邊。擔心了這么多天,看著明顯敷衍她的呂菁,她是真的生氣了。 怎么就生氣了?反應遲鈍的呂菁先是一呆,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別生氣,我真的知道了?!?/br> 不說還好,聽她這么說,蔡琰更氣。 “你說你知道了,卻不吃飯!” “知道了,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知道了,怎么還這樣魂不守舍?” 發泄般的說完,蔡琰將呂菁的手掙開,轉過身去。 呂菁顧不上探究蔡琰的反常,連忙起身,蹲在她跟前。蔡琰眼淚如線般往下掉,咬著嘴唇不看她。 “你……怎么哭了?” 這下子,呂菁更慌了,手足無措。 “琰兒,你別哭,我真的知道錯了?!眳屋甲プ∷旁谙ド系氖?,不肯松開。 蔡琰終于看著呂菁,“你剛才叫我什么?” “我……” 反應過來的呂菁,臉一下紅到耳根。她從來都叫蔡琰“jiejie”,這次慌亂之下,竟將心中的昵稱脫口而出。 原本還有氣的蔡琰,被呂菁那一聲“琰兒”喊得心里一顫,又見她忽然害羞的模樣,氣不由得消散大半。 “你總是這樣逞強,怕我擔心,什么事都不肯告訴我?!辈嚏鼘⑺銎饋?,溫和道:“難道,我這么無用,什么都不能幫你分擔嗎?” “不是的……”見她終于不再哭泣,呂菁坐回去,“不是什么高興的事情,告訴你也只是徒增你的煩惱?!?/br> “既是如此,以后不管我有什么事情,也都不勞你費心?!辈嚏€氣道。 這是怎么了?平日總是溫和待人的蔡琰,太反常了。呂菁覺得今天說什么,都容易惹到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話。 蔡琰心中嘆了口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會對菁兒使起小性子。 “再吃點飯吧?!?/br> “嗯?!?/br> 知道蔡琰是擔心自己,呂菁認真地吃了幾口,腦中不受控制的又浮現起路上看到的一幕幕。 “嘔……” “菁兒!”蔡琰連忙起身,替她輕拍后背,將水杯遞給她。 “我……沒事?!眳屋剂晳T性的安慰蔡琰。 她不是不想吃飯。前世作為警察,她在入職之初,面對血腥的尸體,會有害怕和惡心,但也沒用太長時間就克服了。只是腦中不時浮現的災民慘狀,尤其是吃人的那一幕,她實在是反胃,吃不下。 至于酒,到雒陽的第一晚,她徹夜不眠。所以才會在第二天,借助酒精,麻痹自己,徹底睡過去。她明白自己要振作,所以研究掌柜弄來的洛陽地形圖??墒?,不小心就走會神。 誠如春娘所想,呂菁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只是做起來,很難。她勉強一笑,卻見蔡琰眼眶又濕潤了,慌忙起身想要解釋:“我……” 寬慰的話語,卡在喉嚨里,被抱住的呂菁,整個人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為什么?為什么我只能分享你的快樂,卻從來無法分擔痛苦?” “你已經比我做的好太多,那我又算什么?不在五蠹(du)之列的蛀蟲嗎?”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訴我,何嘗不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覺得我不堪大用?” 想到這幾個月來的擔心、害怕,內心的糾結與痛苦,蔡琰越來越難受,一把將呂菁推開,轉身想要離開。 呂菁抓住她的手,將她扯回到懷里,緊緊抱住,“沒有,我真的沒有那樣想!” 蔡琰的責問一句更比一句更重,呂菁承受不起。 “琰兒,我只是心疼你,只是想守護你?!?/br> 原本掙扎的蔡琰,心軟了下來,任她擁著自己。 是啊,守護!她如何不知,只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辈嚏痤^,看著呂菁,聲音雖輕,目光透露著堅定。 這是離開晉陽城的前一夜,呂菁在府上一時興起,吟誦的舒婷現代詩《致橡樹》。 “我明白了,真的?!睂Σ嚏母冻?,呂菁從不奢求什么,起初是因為她蔡文姬的身份,以及最初的患難與共,后來則是源于心中的愛慕。 此刻,心中全是被人珍視的感動,呂菁認真道:“琰兒,謝謝你!” 二人對視一陣,蔡琰輕笑出聲:“菁兒,你,其實是個呆子!” 呂菁又莫名其妙了。幾個月不見,怎么感覺變了個人,到真應了那句話,女人心,海底針。呂菁完全猜不透蔡琰的心意,也跟不上節奏。 看著茫然無知,又不敢開口的呂菁,蔡琰笑著搖頭,不再多說。 其實,那首詩,她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剛才那一段: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 1、上一章,洛陽的稱呼,沒有交代,在這一章補上。我以后還是寫“雒陽”吧。 2、五蠹,語出《韓非子》,是指社會上無用的五類蛀蟲,這篇論文很犀利,寫的很好,不過五類蛀蟲的說法,韓非子本身觀點有誤。 3、呂菁,你這個大傻子,人家為什么反常,你猜不到。你自己念的詩,還想不到后面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