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武帝一陣沉默,睿王回到京城就接二連三出事,自然事有蹊蹺,這個兒子實在太惹人矚目了。壓下心底的那些猜測不提,抬頭問道:“縱火的人抓住沒有?” “沒有?!鳖M跏膿u頭,“當時事出突然,誰也沒有留心到樓上動靜,再者場面十分混亂,等兒臣的人趕上去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了?!?/br> 玉貴妃惱道:“那些見不得人的鼠輩,自然是不見天日的!” 慕容沅走到母親身邊,低聲安慰道:“母妃別急,一定會查出幕后黑手的?!痹捠沁@么說,自己心里也是沒有底兒,毫無頭緒,這要到哪里去查?又要怎么查?這兩次對方的偷雞摸狗算計,都上不得臺面,但卻十分陰毒! 試想哥哥在馬上被摔斷了腿,又或者……,更慘烈一點呢?再比如今兒,要是被花燈燒了起來?燙著臉,甚至……,簡直不能再想下去了。 玉貴妃看向皇帝,正色道:“還請皇上徹查!” 武帝頷首,“朕已經安排人了?!?/br> 睿王微微皺眉,“只怕一時半會兒查不出什么來?!?/br> “難道就這樣干等著?!”玉貴妃不甘心兼惱怒,“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總不能一輩子都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吧?再讓那些小人得了意,萬一哪天不防,咱們可是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不如……”睿王有些遲疑,看向皇帝,“兒臣最近哪兒都不去,就在府里好好養傷,等傷養好了,父皇給兒子派一個外出公干的差事,先清凈幾日罷?!?/br> 玉貴妃不同意,“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難道你一輩子都去外省公干,再也不回來了?再說憑什么你要躲著?”越想越覺得是心中那個懷疑對象,“便是你躲到天涯海角去,人家也還是不放心啊?!?/br> “夠了!”武帝打斷了敏感的對話,心里清楚,睿王的建功立業已經打破原本的朝中平衡,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大事的!方才他們母子的對話,倒是給提了個醒兒,只有確定睿王不會參與奪嫡,那人……,才會安心吧。 于是他做出了睿王期望的決定,“你和老七的年紀都不小了,總在京城里面呆著,也沒出息,不如分封藩國各自歷練去吧?!?/br> “分封藩國?”慕容沅吃了一驚,“父皇是說,再也不讓哥哥回來了嗎?” “不要胡說?!蔽涞蹞u了搖頭,“朝廷有令的時候,藩王也是可以進京覲見的,哪里就再也不回來了呢?!?/br> 這不過是個象征性的幌子罷了。 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是明白,一時靜默無聲。 片刻后,玉貴妃輕笑起來,“原來這就是皇上的解決法子?!彼穆曇魩е[隱憤怒和譏諷,“承煜被人算計,不僅不能查出兇手,還要退避三舍……” “無雙??!”武帝喝斥住了她,不想讓她在晚輩面前失了面子,揮手讓兒子兒媳和女兒都退下,然后才道:“你也是前朝皇室公主,不會不懂什么是中庸,什么是帝王平衡之術,不然你要朕如何?鬧得江山社稷不安,于你,于承煜,并無好處?!?/br> 玉貴妃將臉別了過去,優美的側臉輪廓,如云青絲,繁復的牡丹團云發髻,勾勒出的卻是一抹決絕,她淡淡道:“行了,皇上不必說了?!敝皇庆o默了一小會兒,便抬起頭來,語調不容商榷,“皇上須得答應臣妾一個條件?!?/br> “什么條件?” “等阿沅出嫁以后?!庇褓F妃神色平靜,叫人看不出情緒,“臣妾要去承煜所在的藩國養老,還請皇上恩準?!?/br> 武帝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目光閃爍不定。 這是……,兒子女兒一人一個的意思嗎?說到底,兒子才是他心愛的,女兒是帶著自己骨血的孽種吧?自己二十年對她全心全意呵護,換來的,也不過如此。 無盡的憤怒和自嘲悉數涌上心頭,以至于……,陣陣心痛之中,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抹怨懟,聲音漸漸冰冷下去,“好,朕準了?!?/br> 罷了,自己也覺得累了。 ****** 既然要將兩個兒子分封藩國,用以避免和太子相爭,皇帝就不得不多加思量,自己百年之后,皇后和太子會如此對待兩個藩王。只有彼此保持一種穩定的平衡,才能互相制肘,而不是你想動手、我要踢腿,輕易引起動亂。 特別是睿王,必須保證皇后騰不出手來收拾他,才能保護母親和meimei。 想來想去,只有雍州才是最佳的上選之地。睿王曾在雍州大敗傅如晦,又替百姓們應下償還火災損失,有一定的軍功和聲望,加上雍州地勢易守難攻,的確是玉氏母子最佳的安身之地。 武帝很快有了主意,將睿王分封至雍州,而距離雍州六百余里的青州,便是代王的封地。不僅代王和代王妃去藩國,虞美人也要一起跟去,若是將來皇后按捺不住,唆使新帝攻打雍州,代王必定唇亡齒寒,加上沒有生母在宮中被挾持,肯定會協助兄長一起對抗朝廷。 如此形勢之下,朝中大臣絕不會答應這種兩敗俱傷的戰事。 武帝為了身后事絞盡腦汁、費心費神,加上有些年紀,夜里沒睡好著了涼,第二天起來就上了風,鼻塞頭暈的,連早朝都沒有去了。 慕容沅聞訊過來,自然而然當起了貼身專屬小護士,從藥方檢查,到煎藥、熬藥,再到藥汁端到父親跟前,一律都是親手cao作。服侍皇帝爹喝完了藥,擔心勸道:“父皇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別想太多煩心事,放開心懷,好好的頤養天年才是?!?/br> “還是阿沅最體貼?!蔽涞墼缒旮鞣N殺伐征戰、血腥滿手,而后登基做了皇帝,年輕時也是勤于政事,不敢有絲毫懈怠,卻遭遇女兒和養子的背叛,以及后宮之中多年的勾心斗角,早就有些倦怠疲憊了。 唯有小女兒心思簡單一片純孝,作為慰藉。 “阿沅?!蔽涞鄞葠鄣目粗∨畠?,恍若手中唯一的珍寶,“你的婚事,父皇會再仔細替你考慮的,一定給你挑一個最好的駙馬?!?/br> 既然睿王和玉貴妃都去了雍州,小女兒再留在京城就不合適了。先挑一個合適人選,然后再給駙馬往北面任一個軍中官職,等自己百年之后,讓女兒女婿也遠離京城,徹底原離這是非之地。 只是心中有點淡淡遺憾,那樣的話,小女兒就不能經常來自己陵墓祭拜了。 不過只要她過得好,自己寂寞就寂寞一點吧。 “父皇一直盯著我看?!蹦饺葶湫α诵?,伸手給皇帝掖好被子,想逗他開心,故意佯作生氣的樣子,“不會是嫌我煩,想早點把我嫁出去吧?” “哈哈?!蔽涞勐勓源笮?,跟女兒開起了玩笑,“被你這小家伙猜到了?!?/br> “啊呀,那我好傷心?!蹦饺葶浼僖夥诒蛔由峡?,嗚嗚咽咽了兩聲,繼而抬起來抿嘴兒笑,又揀了新鮮笑話來說,“我聽一個小太監說了個笑話……” 父女倆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說笑笑,nongnong親情彌漫開來。 而姬府里,氣氛就要肅穆端凝的多了。 “睿王殿下連連遇險,卻始終查不出是何人所為?!奔熖妹碱^緊鎖,忽地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看向侄兒,“你去委婉的提醒太子殿下,往宮里打探打探,那一位可千萬別不知輕重,做這種下三濫手段,眼下這江山可還是皇上的呢?!?/br> 姬暮年應道:“侄兒明白?!毙闹幸嗍怯兄S多不解。 還沒有等他起身出門,就有小廝進來回報,“宮中傳出旨意,皇上封睿王為雍州之王,封代王為青州之王,十日之后,即將分赴封地?!毖a了一句,“虞美人也將跟著代王去往青州,玉貴妃暫時留下?!?/br> “什么?!”姬暮年和姬師堂聞言都是大驚,異口同聲道:“分封藩地?!” 小廝見氣氛緊張,趕忙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關了門。 姬暮年心里是說不出的古怪之感,但是一時又抓不住頭緒,抬眼看向伯父,低聲問道:“這件事……,伯父怎么看?” “有點意外?!奔熖萌嗔巳嗝碱^,“睿王在雍州立了大功,為皇后所忌憚,接二連三的出事,然后就退避三舍的離開京城?!眹@氣道:“事情太過順利了?!?/br> “不僅順利,還……”姬暮年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偏偏封地就在雍州!雖說皇上偏愛玉氏母子幾個,但是這一切,從睿王領兵出戰雍州,再到他打了勝仗,回了京,以及一系列的變故,到他分封雍州之王?!币苫笾刂?,“伯父你覺不覺得太連貫了?!?/br> ☆、74密云(三) “沒錯?!奔熖靡膊唤c了點頭,“就好像,睿王一早就決定要去雍州一樣?!?/br> “但皇上肯定不會這么想?!奔耗甓瞬杳蛄艘豢?,潤了潤嗓子,“雖然不知道睿王在皇上面前如何表現,但他一定讓皇上相信,是有人要害他,所以……,就連去雍州的決定,都只會是皇上自己做出的決定?!?/br> 姬師堂頷首道:“多半就是如此?!庇忠苫?,“他是皇子,想要一塊好點的封地不難理解,但是如此算計精準,只怕……”搖了搖頭,“但愿沒有別的想頭才好?!?/br> 姬暮年對此并不樂觀,分析道:“伯父還記得吧?年前睿王從馬上摔了下,為了查證原委,居然讓人把自己的戰馬給殺了!睿王這個人,絕不是表面看起來的如此溫文爾雅、平和近人,而是……,非同一般的心狠手辣!” 姬師堂沒有置評,暫時放在一旁,繼而道:“但他處心積慮去雍州做什么?”遠離了京城,可就遠離了權力中心,難道是以退為進?但退是退了,又要怎么進呢?暫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這個……,侄兒一時也想不明白?!奔耗晗肓讼?,說道:“不過睿王去雍州,就等于魚兒進了海洋,鳥兒飛入了山林,不像在京城里這般束手束腳了?!豹M長的鳳目微微瞇起,“同時分封的還有代王,青州和雍州又是相距不遠,地勢互補,看來……,太子殿下只能一輩子善待兩個皇弟了?!?/br> 姬師堂心中也是想到了這一節,嘆氣道:“是啊,這倒是沒錯?!?/br> “不行?!奔耗昊砣黄鹕?,“若這幾次三番的事故都是有人陷害睿王,他為了保全自己的平安,求一個好的封地還算情理之中。如果……”鄭重的看了伯父,“如果這一切不是有人陷害,而是……,而是睿王自編自演的話,那可就不能輕視了?!?/br> 當即告退出門,騎了馬,一路速度飛快趕到了太子府。 靖惠太子聽了姬暮年的分析,火急火燎進了宮,見到郗皇后,冒著不敬的罪名問了自己母親,“老六落馬的事,還有上元節看花燈燒傷的事,母后你……,知不知情?” 郗皇后目光一冷,“你的意思,是我做的手腳了?” 靖惠太子低了頭,“不是?!?/br> “你在想什么?”郗皇后問道:“不管是他自己倒霉也罷,別人陷害也罷,反正睿王離了京城最好!”繼而一頓,“別疑神疑鬼的!” 最好?不對……,照姬暮年的說法,若不是母親做的手腳,又不是自己,朝中很難找出別人會對睿王下手,若真的是他自己故弄玄虛的話,那反倒是大大的不好了。 靖惠太子沒有跟母親多多細說,便告辭出了宮,直接回了太子府,姬暮年還在書房等著呢?;厝サ穆飞先滩蛔∠?,如果這一切真是睿王自己的意思,他大費周章,甚至不惜弄傷自己,就是為了得到一塊好點的封地嗎?還是伺機而動另有圖謀? 可是即便他擁有了雍州,也……,也不能和朝廷對抗啊。 見到了姬暮年,他也有著同樣的疑惑,搖頭道:“暫時看不出什么來。只是咱們無憑無據的猜測而已,畢竟皇子分封藩地是情理之中的,睿王想要一塊好點的封地,特別是有戰功的雍州,也很正常。而且據我推斷,他是不會直接提出這樣的要求,一定是委婉輾轉,讓皇上對受了迫害的給予彌補?!?/br> 靖惠太子松了一口氣,“或許本來就是這樣,老六想要一塊好的封地,本來也沒有什么不對的?!钡?,那個英勇神武的兄弟沒有別的想法吧。 姬暮年卻沒有這么樂觀,悠悠道:“往后咱們多瞧著點兒吧?!?/br> 而睿王府里,姜胭脂也是憂心忡忡的。 丈夫要去雍州駐守為藩王了,可是兒子才得幾個月,不宜長途跋涉,少說也要等到三歲以后去了。這么長的幾年時間里,丈夫身邊沒個管理內宅的人可不行,先前雖說也有兩個侍妾,都是通房丫頭,做不得臨時主母的。 也就是說,睿王身邊應該添一個側妃了。 要說睿王讓王妃和兒子暫時留下,這樣的舉動,也是去掉皇帝疑心的上策,就連姬暮年等人的危機感,都隨之少了不少。更不用說,像姜胭脂這樣的閨閣女子,不但看不透丈夫的心思,還只當他是體貼自己。 “別急?!鳖M醢参克溃骸暗刃⌒^了三歲,養得壯壯的,你們兩個再過來也是一樣。再說了,現在那邊的王府都還沒有修好,只能先將就傅如晦的宅邸住著,哪里比得上京城里頭舒服?而且眼下傅如晦往北面逃走,沒有抓著,終究是一個禍患,我還要忙著這檔子事兒?!?/br> 說到正事,姜胭脂也不是那種一味癡纏的女子,當即道:“承煜你受苦了?!眽合滦牡椎哪欠菟釢?,“我……,我會進宮和母妃商議,給你再納一個知書達理的側妃,好好照顧你的?!?/br> 睿王上前摟了她,笑問:“吃醋了?” 姜胭脂依偎在他的胸膛里,結實而安心,故作輕松道:“有一點點?!?/br> “胭脂?!鳖M跣α诵?,柔聲道:“你和我是中表之親,你的母親是我的姑姑,你我又是少年結發夫妻,又豈是別人比得上的?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勉強,反正有檀云和繡珠兩個也差不多了?!?/br> “那怎么行呢?”姜胭脂見丈夫一味體貼自己,反倒堅持要給他納側妃,“后宅不能連個打理事務的人都沒有,丫頭們連字都不識,回頭再鬧出笑話來?!睕r且自己若是不給遠行的丈夫納側妃,就是善妒,這個名頭也吃不起的,“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挑一個滿臉大麻子的?!?/br> 睿王朗聲一笑,“你也促狹了?!毕肓讼?,“既然你這么不放心,我跟你一起進宮去找母妃說吧?!彼溃骸拔业故窍氲揭粋€人選?!?/br> 姜胭脂詫異的望著丈夫,“你已經想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鳖M踉谒樕陷p輕的刮了一下,領著她進了宮,然后在泛秀宮內殿見著母親,方才說道:“因為兒子即將遠行,胭脂怕我在雍州那邊沒有人管理后宅,所以想幫納一個側妃?!?/br> 先幫妻子把金貼上,也好表明不是自己的起得頭。 玉貴妃聞言一怔,不好評論,“你們小夫妻商量著辦吧?!彼皇悄欠N苛刻的婆婆,一門心思刁難兒媳,給兒子房里塞人,但是站在母親的角度,也的確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沒人照顧,因而讓兒子兒媳自己商議做主。 睿王看了看母親和妻子,說道:“去年我不在京城里的時候,聽說姬暮年有尚meimei為駙馬的意思,結果鬧出一個謝小姐重病,事情又不成了。但卻弄得外面有些傳言,說謝小姐是被meimei嚇得,所以才病了?!?/br> 玉貴妃惱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睿王忙道:“兒子也是偶然在茶樓聽見的,不知道誰編排出這樣的閑話出來,已經派了人多留意了,再有亂說的一律送交官府掌嘴?!钡窃掍h一轉,“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這種事也不是攔得住的,而且越攔,反倒越是叫人信以為真?!?/br> “無稽之談!”玉貴妃斥了一句,繼而問道:“怎地忽地說起這個了?” 姜胭脂在旁邊怔怔的,“王爺你的意思,是要納謝琳瑯為側妃?!”他說的人選,就是這么一個人選?雖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看上了誰,但……,心情一片復雜。 “是的?!鳖M跷⑽㈩h首,“首先謝家是百年世族,身份不差,其次我若是納了謝家小姐為側妃,也就沒人再懷疑泛秀宮對謝家有惡意了?!鳖D了頓,“還有,我聽說謝家小姐之前生過重病,容顏有損?!鞭D頭看向妻子,笑了笑,“這樣你也不用擔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