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當是姬暮年是這樣回答的,“太子殿下只是堅持自己的優點,對皇上并沒有不敬之心,亦沒有任何圖謀不軌,既無惡行,又有何不可?況且太子殿下做的這些,哪怕不是真心話,但為君者為了江山社稷,也是要學一些中庸隱忍之術的?!?/br> 靖惠太子有些糾結,到底姬暮年的話對還是不對,但是有一點卻是明白,父皇更喜歡這樣的自己,而不是以前那個遇事慌亂、毫無主見的一國儲君。 “好了,你先回去?!蔽涞蹞]退了太子,又到了每天去看望小女兒的時間,隨著年紀一天天增大,那種含飴弄孫的心情越重。和別的老人不同的是,武帝并不太喜歡孫子一輩,畢竟沒有養在身邊,,再說如今的阿沅也確實乖巧可人,自然眼里心里都只有小女兒了。 “傅婕妤和花嬤嬤那邊,父皇也沒有查出來什么嗎?”阿沅問道。 “看你這老氣橫秋的樣子?!蔽涞鄞葠鄣目粗∨畠?,繼而收斂笑意,“暫時查不出什么來,再等等吧?!?/br> 阿沅點了點頭,“興許就是預先埋放一個釘子呢?!碑吘鼓羌乱约撼赡暌院?,而前世碧晴是小公主的貼身侍女,想必服侍十分盡心的,短時間內不會異動,沒發生的事怎么能查得出來呢?只是心里卻有一些猜測。 “小阿沅,怎么了?”武帝問道:“別這么愁眉苦臉的,你要是不喜歡碧晴,不喜歡花嬤嬤和鮑嬤嬤,父皇替你處置了便是?!?/br> “不?!卑鋼u頭,“如果處置了她們,我就不知道誰在暗地到搗鬼了?!边t疑了一下,問道:“父皇,我可不可以問一個逾越的問題?要是說錯什么,還請父皇不要怪罪于我?!?/br> 武帝見她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由失笑,“問吧,父皇怎么怪罪你呢?!?/br> “那父皇你一定要如實的回答我?!卑涞么邕M尺,賴在皇帝身邊撒嬌,等他點頭應允之后,才問:“當年孝平王和孝安王的死,是不是……,和母后有關?傅母妃和母后是不是有過節?” 武帝的臉色瞬間突變,陰沉下來,“誰教你問這個的?!” “父皇你說了不怪罪我的?!卑湟荒樜?,又解釋,“沒有人讓我問,就是我自己胡亂琢磨的,父皇不想說就算了?!?/br> “罷了,是父皇嚇著了你?!蔽涞劬徍蜕裆?,摟著小女兒在懷里拍了拍,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陳年往事便翻涌而出,叫自己心緒難平。說起來,都是自己一句,“此子英武奮勇,深肖朕?!?,惹出來的一場悔恨禍事。 孝平王自幼習武十分應用,卻中流矢而死,這件事有如大海撈針一般說不清,在孝平王慘死之后,又有人第一時間告訴懷孕的孝平王妃,害得她小產一尸兩命,其中也同樣說不清。但是在這之后,孝安王在皇陵一直久病不愈,卻被自己查出,服侍他的宮人減輕了藥量,可是那宮人早被人滅了口,并沒有查出背后的真兇。 玉貴妃是不屑做這種事的,嫌疑最大的,無非就是郗皇后和葛嬪兩個人了。 并且郗皇后的嫌疑更大,當時太子尚未成年,前面有一個文武雙全、立下戰功的孝平王,還手握兵權,又被自己夸了一句“深肖朕”,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想要除掉也是情理之中。 而葛嬪和豫王或許有些心思,但是對付孝平王并不劃算,畢竟還有嫡長的太子在前面擋著,皇位也輪不到豫王。再說豫王占了庶長,與其除掉孝平王和孝安王,還不如除掉太子,便可以無嫡立長了。 自己能夠想到的這些,傅婕妤當然也能推測出來,兩個兒子無辜枉死,要說她私下沒有憤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大概正是因為傷透了心,所以才會把臨潁外嫁,讓她再也不回京城了。 這些往事,若非是小女兒親口問起,武帝是絕對不會舊事重提的,靜默良久,方才長長嘆氣道:“皇后和傅婕妤,的確是有一些說不清的過節?!?/br> 阿沅頓時覺得心頭一涼,靜默下去。 如果孝平王和孝安王的死,和皇后脫不了干系,那么……,傅婕妤自然會想方設法為兒子們報仇!如果讓太子和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亂*倫,太子就會身敗名裂,還會引起玉貴妃和睿王的報復,這樣一來,便就大仇得報了吧。 要照這么推斷,難怪傅婕妤會早早的安插碧晴過來。 就是不知,她現在只是隨意安插人呢?還是已經看出太子對玉貴妃有心思,所以早早的就存了主意,要么讓太子和小公主亂*倫,要么揭破太子愛慕庶母一事,不論哪樣都可以毀了太子! 而祁明夷、碧晴,以及豫王一派,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時琢磨不透。 第二天上學的空閑時間,阿沅瞅著祁明夷出神,宇文極在旁邊戳了戳她,“你怎么見一個人就發呆?那個愛哭包有什么好看的?” 阿沅白了他一眼,“你管我?!?/br> 把宇文極噎住,氣得劍眉擰巴回了自己的座位。 祁明夷像是感受到了目光,轉身道:“公主殿下?!彼呱锨皝?,“上次公主殿下給我帶了吃食,嗯,味道很好。所以……”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用手帕包了,羞赧靦腆的遞給阿沅,小聲道:“我給公主做了一個木簪子?!?/br> 來了么?開始了么?阿沅心情一片復雜難言。 剛要伸手,就被宇文極一把抓了過去,打開帕子,不屑的看了看,“丑成這樣,也好意思拿來送人?!真是丟臉?!?/br> 祁明夷頓時漲紅了臉,小聲道:“是不夠漂亮,公主殿下別嫌棄……” 莫赤衣一向跟他交好,當即跳出來幫腔,“怎么不好了?這可是明夷親手做的!折騰了好幾天不說,還把手給弄傷了!” 阿沅打量過去,祁明夷的左手食指上,果然有一道被劃傷的小小傷疤。 宇文極“哧”的一笑,“自己笨手笨腳的,怨得了誰?!” 莫赤衣惱道:“你不笨!有本事你做一個看看?!?/br> 宇文極正中下懷,只是不好把嘲笑之色表露出來,一臉自負的樣子,“做就做!要是不比這根笨木頭好看,我就不姓宇文!” 祁明夷微微皺眉,好好的,自己給小公主送木簪,怎么宇文極也摻和進來了?不過對方嬌生慣養的,估摸是在說大話,未必做得出來的什么好東西,方才略略放心。 “好了?!卑溆行╊^疼,“你們別吵,都各自回去坐下吧?!?/br> 她剛要伸手去拿那葫蘆頭的木簪子,卻被宇文極揚手避開,“別急,等我的做出來比較比較,哪個更好,阿沅你再要哪一個?!陛p蔑的看了看祁明夷,“別說我欺負你,到時候我也做個葫蘆樣子的,再叫十個沒見過的宮人來評,票多者勝!” 祁明夷小聲應道:“嗯,好的?!?/br> 莫赤衣懷疑的看了一眼,不信任道:“萬一你耍賴怎么辦?回頭叫工匠做了,只說是自己的做的呢?明夷豈不是吃虧了?!?/br> 宇文極頓時大怒,“放屁!我豈是那等不要臉的小人?!” 阿沅見他又炸毛了,趕忙道:“阿蘭若不是那樣的人,我會監督他的?!毙南掠X得怪怪的,不是祁明夷送自己木簪么?怎么變成他和宇文極比賽了?自己還莫名其妙的變成了裁判,事情走向有夠奇怪的。 學堂里,小孩子們一陣玩鬧也就散開了。 回到泛秀宮,宇文極還真的叫人去找上好的紫檀木,把自己關進屋子里,除了吃飯根本不出來,也不許別人去打擾他。 阿沅覺得他性子太過較真,不過小男孩兒嘛,都是爭強好勝的,笑了笑也沒有放在心上,而是抽空去跟玉貴妃說話,培養母女感情。睿王在旁邊笑道:“meimei最近越發的乖巧了?!?/br> 玉貴妃前世和小公主關系不好,她有意疏遠是一個原因,小公主脾氣怪癖也是一個原因,如今阿沅有心親近,至親骨rou慢慢的也就熟絡起來。雖然不至于大大夸贊,但也跟著兒子的話點頭,“是呢,到底是長大懂事了?!?/br> 母子幾個正在說著閑篇,岑蒼突然從外面走了進來,看了看玉貴妃,神色緊張低聲道:“娘娘,外面出大事了?!?/br> 玉貴妃禾眉微蹙,“又是什么事?比太子的畫自燃還要大么?” “正是太子殿下?!贬n回道:“隆慶公主去了一百天了,按規矩要‘接亡靈、祭百日’,太子殿下便在城郊上香祭奠?!币驗槁c公主是造反而死,所以不能入公主陵,“結果……,被人發現,發現太子殿下行巫蠱之術,詛咒皇上!” 玉貴妃母子幾人皆是神色大變,阿沅更是驚呼,“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太子哥哥怎么會詛咒父皇?他不是那樣的人!” 岑蒼苦笑道:“公主,已經人贓并獲了?!?/br> ☆、39誰笑到最后? 而此刻,朝堂上面已經炸開了鍋! 武帝陰沉著臉,朝靖惠太子質問道:“現在人贓并獲、證據確鑿,你這個逆子有何話說!”原本是不信太子能做出這種事的,可是……,那寫著自己生辰八字的巫蠱小人,身上扎滿銀針和符咒,叫自己如何能夠不生氣?就算不是太子做的,他蠢到讓人換上了君父的巫蠱小人,也該活活打個爛羊頭! 更何況,此刻被群臣七嘴八舌一說,不免也有一點點信了。 最要緊的是,不管自己信與不信,只要太子不能洗清巫蠱之禍的嫌疑,他這個儲君之位就毀了!整個朝廷將會是多大的動蕩?這件禍事又會牽扯多少人?想到此處,不免一陣心血翻涌難抑。 靖惠太子面色慘白慘白的,艱難道:“兒臣絕對沒有……、沒有要對父皇行巫蠱之術的念頭!”有些搖搖欲墜,強撐解釋,“原是認識了一名修為頗深的道長,他說隆慶的那塊墳地不僅偏僻,而且風水不好,這樣會讓隆慶魂魄被鎮難以超生?!比滩蛔С鲆唤z惶恐之音,“所以……,要選用一只臘鵝頌經九九八十一天,用以辟邪,然后鎮埋在墳下改善風水?!?/br> 當即有人冷笑插嘴:“頌經?分明是在行巫蠱之術詛咒皇上!” 又有人附和,“是啊,太過牽強了。從來沒有聽說臘鵝可以辟邪的,再說了,臘鵝在哪兒?挖出來的,明明白白就是巫蠱小人啊?!?/br> “此事或許有蹊蹺……” “蹊蹺?那可是太子殿下祭奠隆慶公主,哦不,祭奠謀逆之人的東西,必定是慎之又慎,旁人怎么可以隨便動了手腳?自然是……” 此刻議論紛紛的人,派系個別,但肯定都不是太子黨一派。這種關頭,太子黨是不敢輕易插嘴的,因而聲音越演越烈,大有一人一口吐沫,就要把太子給淹沒的架勢,靖惠太子獨自跪在金鑾殿中間,叫人看了,有一種珠玉即碎的可惜。 姬暮年在后面靜靜地看著他,感受他承受的壓力,朝堂爭斗有多兇險,經此一事,就算是個蠢人也該長點心思了吧。 前世的時候,哪怕皇帝為了太子的儲君之位,最后將那道士推出來做替罪羊,但是仍然難堵悠悠之口,且就連皇帝本身,也對太子起了猜忌之心,失望就更不用說了。后面的幾年里,太子的儲君地位一直搖搖欲墜,整個人也越發頹敗,每每總是借口去外省辦事,以此回避在京城之中的壓力。 而郗皇后,更是畏畏縮縮嚇破了膽,在后宮之中不敢得罪任何人,半分皇后架子也無,只知道以討好皇帝而自保,母子兩人都過得十分艱難。 這一世,一切都將不一樣了。 眼看周圍群臣一人說一句,有心坐實巫蠱之禍,靖惠太子就快要撐不住,姬暮年終于朝伯父遞了一個眼色,自己資歷尚淺,不便在這種場合隨意開口,而太子也吃到了教訓,再不幫忙,讓他這一國儲君暈倒在朝堂上,就太難看了。 “諸位稍安勿躁?!奔熖檬钦返闹袝?,就算達不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但說話亦是相當有分量的,頓時讓朝堂安靜下來,“現如今,雖然在太子殿下的祭奠之物里,發現了巫蠱小人,但多半都是別人做的手腳,一切尚未定論,還是等捉到那個道士,讓人對質再定罪也不遲?!?/br> 靖惠太子渾身早已被冷汗濕透,就連回頭看一眼表示感激,都不能夠,整個人像是被僵住了,一點兒都動彈不得。 繼而不免又有些懊悔和埋怨,要不是信了姬暮年的話,早早的將二皇兄陷害自己的事情鬧開,他是不是……,就不敢如此恣意妄為了?或許,或許吧。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去責怪任何人了。 而豫王在另一旁冷冷看著靖惠太子,看著姬家的那些黨羽,反正都是打了標簽的太子黨,不論站不站出來都得下水!站出來,不過是等下死的更快一些!心下冷笑,面上卻是一丁點兒得意都沒有,有的,盡是對“兄弟謀害君父”的憤恨和震驚!這個時候當然要做出一副老實模樣了。 “啟稟皇上!”很快有侍衛趕來回報,“城外清虛觀的只剩下幾個小道童,那個涵虛子道士并不在道觀,說是一早出了門,去訪友,現下正派了人按所說之地趕去!” 武帝眼中的陰霾之色更濃了,沉聲道:“下去吧?!?/br> 而剛剛沉寂的朝堂頓時又熱鬧起來,“訪友?是趕緊逃走了吧?還是被……,殺人滅口也未可知呢?!甭曇舨淮?,剛剛夠大家都隱隱聽見。 “夠了!”武帝一聲斷喝,“都給朕閉嘴!有什么話,等抓到了人再議!”心下卻是一片不安,不論那道士是太子指派的,還是別人,此刻多半都早已被滅口了,或者逃得遠遠的,哪里還能夠抓得???當下之際,還是想想怎么保住太子吧。 或是……,不保?一陣難抑心痛涌了上來。 這個兒子得的艱難,不光郗皇后對他愛若珍寶,自己也是多有寵溺和縱容,才會養出他這一副毫無心機的性子?;蛟S,是自己錯了。既然他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該從小嚴厲培養,吃點苦頭的!而不應該整天護著他,從來都舍不得讓他承受風吹雨打,以為他寫得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詞,只要求學上進就夠了。 武帝穩穩地坐在龍椅上面,心口疼得厲害,還不能當著臣子們的面前去揉,更不能叫太醫,否則太子又要再多一條罪名,忤逆不孝氣病君父! 可是這個逆子,何曾知道自己對他的一片慈愛之心!蠢笨如斯??! ****** “媽的!”大郡王立在門口大聲喝道:“把門給我砸了!”接著便是“轟隆”一聲,郊外一處別院的大門轟然倒下,“走!進去捉了那個道士活活打死!” 那個死道士給自己的那些房中秘書藥丸,居然有毒性!最初用著效果特別好,后來漸次差了一些,自己便多吃幾粒補上。誰知道如此一段時間過去,就算一次三、五粒也沒有效果,自己不敢再吃得更多,索性停了藥。想著是最近弄婦人弄得太多,身子掏空了,也是有的,耐著性子在府里調養了幾天。 哪知道,昨兒居然……、居然他*媽的不行了!甚至一口氣,又重新吃了五粒藥也還是不行,看那小賤*人眼里閃過的失望,一怒之下,就把她給活活掐死了!今兒么,就是來找臭道士算賬的! 大郡王領著人沖進了院子,屋里一陣搜查沒人,繼而來到后院,果然看見一身道袍的涵虛子,背對這邊,正坐在蒲團上掐訣誦經,明知道后面有人來了,居然連頭都沒有回一下,瞧著越發讓自己上火! “死道士??!”大郡王越發的怒不可遏,上前就是狠狠一記馬鞭子,在涵虛子的背上抽出一道血印,“咕咚”一聲,對方居然徑直倒了下去!不由吃了一驚,“這……”自己才抽了一鞭子,而且是在背上,不能就這么死了吧?倒不是怕打死人,而是覺得事情十分蹊蹺。 大郡王等人都轉到了對面,去查看,有侍衛上前踢了涵虛子一腳,露出正面,只見一張臉煞白煞白的,而胸口上則有一道劍傷,鮮血染紅了前襟,看顏色似乎才死了不久的樣子。而那傷口又細又薄,只得寸許,像是一劍插中心臟,甚至沒有透傳后背,就讓人趕緊利落死了! “大郡王,有些不對勁啊?!?/br> “他*媽的,居然有人搶在小爺前頭動了手??!”大郡王罵罵咧咧,心情還在昨夜不能人道的憤怒之中,心下當然也覺得奇怪,但是怒氣不消,揚鞭在涵虛子的身上狠狠抽打,“死道士!就算死了,小爺也要將你抽個稀爛??!” 正打著,忽地一陣整齊的跑步聲傳來。 大郡王吃驚的停下鞭子,驚疑道:“什么人?”怎么事情越來越奇怪了,荒郊野外的,除了自己,和殺死涵虛子的殺手,怎么還有第三撥人?隱隱覺得不安。 來人是皇帝身邊的禁衛軍大統領厲如海,他大手一揮,身后的禁衛軍便分作兩隊沿墻根跑去,間隔幾步站好,訓練有素的將整個后院包圍起來。厲如海上前,有些意外的打量了一下,“大郡王?”再看看倒在血泊里面的道士,皺了皺眉,“皇上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把這尸體帶好!” 大郡王也是認得他的,結巴道:“這、這……,和皇祖父有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