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這次醞釀已久的秘密行動,目的是為了拔除數百年來一直阻撓著破軍復蘇的神秘組織——“命輪”。他們攜帶者神之手不遠萬里潛入云荒,按計劃侵入了這座密林中的城市,滅除了那座隱于歷史幕后卻一直在左右歷史進程的神秘城池——最后,連隱族的族長、命輪的星主也已經被殺。 這個計劃到此已經如期完成——雖然喪失了前去的絕大部分的精英,代價過于巨大,但至少可以返回去和元老院交代了吧? “不用擔心,我想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笨楘L低聲回答,“在出發時,我們每個人都做好了不再回來的打算,也都已經和家人告過別了?!?/br> 家人……說到這里,她心里微微一震。 義錚,她新婚的丈夫,如今怎樣了呢?按照元老院的任命,他沒有跟隨巫彭元帥出征云荒,而是作為最精悍的部隊,留在棋盤洲空明島,守護滄流帝國到最后——可是,在幾乎把所有兵力都抽調去云荒的時候,他一個人帶著那么幾架破損的風,在空桑西海艦隊的進攻小又能支持多久呢? 她走的時候,他沒有來送別;而等她回去的時候,還能見到他嗎? 想到這里,一種劇烈的痛苦從心底蔓延,如同一柄看不見的薄刃攪著她的心臟。凱旋的巫真踉蹌著回到了自己的艙室,關上門,下意識地喃喃念著丈夫的名字:“義錚……” “織鶯不喜歡義錚?!焙鋈婚g,一個聲音清脆的說。什么?她愕然抬頭,看到了架子上那只夜鶯。那只機械做的仿真鳥正用滴溜溜的眼睛看著她,神色無邪,說出的話卻如此直接犀利。 “小鶯,你說什么?”她不由自主的脫口問道。 “織鶯不喜歡義錚?!憋@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仿真鳥重復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歪著頭看著她,“織鶯不喜歡義錚!” “誰告訴你的?”她失聲,眼里已有怒容,一把抓住了那只饒舌的鳥。下一個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對著這樣一只機械鳥發脾氣是多么可笑——小鶯所說的一切,自然是設計者在之前就存入了它身體里的。所以,如今它說的話,無非就是望舒的心里話而已。 是的,望舒知道自己并不是人類,他也知道她并不愛義錚——他還知道什么? “那么,織鶯喜歡誰?”沉默了片刻,她終于問出了下一個問題,語音微微發顫。而奇怪的是,一直對答如流的小鶯居然啞了,瞪著烏溜溜的雙眼看著她,就是不說話。 機械也會卡殼嗎?她心里忽然有些煩躁,將那只仿真鳥扔回了架子上。 “織……織鶯喜歡的,應該是望舒吧?”忽然間,沉默許久的小鶯開口了,聲音一改平時的活潑順溜,居然是有些遲疑和惶恐的,而且破天荒用了不確定的語氣。 “你……說什么?”問話的人失聲,語聲發抖。 “織鶯喜歡的是望舒。只是,織鶯沒辦法和望舒在一起?!毙→L怯生生地繼續說著,眨了眨眼睛,“因為,望舒和小鶯一樣,是個機械人,是人造出來的工具——元老院那些可惡的家伙像養著小鶯一樣養著望舒,讓他幫他們造殺人武器,日夜辛苦工作,卻沒有把他當人看待,更不會允許他和織鶯在一起?!?/br> “夠了!”織鶯失聲,臉色蒼白,看著那只仿真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存在一樣,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別說了!” 然而,仿佛被那個問題觸發了早已設置好的一系列回答,小鶯居然沒有理會她的話,繼續嘀嘀咕咕的說了下去,似乎那些話早已被埋藏在哪里,只等她問一個正確的問題,便能發出無盡的傾訴。 “可是,織鶯和那些人不一樣……織鶯是真的喜歡望舒,哪怕他沒有血、沒有rou,也沒有心——她把他當做人,不會像元老院一樣只把他當做工具。她對她好,心疼他,就像哪怕她最后還是嫁給了義錚,她喜歡的,還是望舒?!?/br> “一定是這樣的,是不是?” “……”織鶯看著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身體微微發抖,說不出一句話。是的,那是一只沒有生命的機械鳥,然而這一刻卻仿佛妖魔附體一樣擁有了靈魂,說出了這樣一番足以震驚活人靈魂的話。 “是望舒教給你這些的嗎?”許久,她才澀聲問,臉色蒼白。 “是的?!毙→L在架子上蹦跳了一下。 “他還說了什么?”織鶯頓了頓,仿佛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一樣,“他……有沒有什么別的話,讓你轉告我?” 架子上的小鶯停頓了一下,嘴巴張了張,里面的機簧卡卡轉動,居然出現了長長的卡殼。正當織鶯以為沒有別的話,打算推開門離去時,背后忽然傳來了一句話—— “織鶯,我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也愛我嗎?” 那居然是望舒的聲音! 織鶯的臉色倏地蒼白,她倒退了一步,定定的看著架子上的小鶯,而那個學舌的機械鳥也看著她——那一剎那,她幾乎有一種錯覺,那個木頭金屬制成的軀殼里盤踞著一個靈魂,正在窺探著她的反應。 你也愛我嗎?小鶯在等著她的回答。然而,織鶯不能說出一個字——盡管她知道自己的每一個回答,都會引發不同的答案。 “可是,望舒……只是個機械人?!?/br> 許久,她并沒有按照小鶯的問題回答,而是用戰栗的語氣說了這一句。 小鶯仿佛又卡住了,嘴巴張了張,沒有說一個字,烏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許久,才忽然道:“望舒知道自己是個機械人!” 織鶯沉默,用力攥著自己的拳頭,只覺得掌心里都是汗。 “我把所有想對你說的,都交給了小鶯。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就去問它?!?/br> 耳邊響起了離開滄流時望舒在碼頭上對自己的輕聲叮囑,少年的聲音低沉而神秘,帶著一種執拗的不可言喻的瘋狂。 這些,都是他的話嗎?那個孤獨的少年,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長年累月在地底下軍工坊工作的異類,他到底有怎樣的感情和內心?沒有人知道。因為,那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是與不是,又能怎樣呢?”她最終只是喃喃,用輕到聽不見的聲音道,“我們終究不是同類……還能怎么樣呢?” 冰錐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里穿行,帶著幸存的戰士返回故土。 她的故鄉在戰火里,她的族人在浴血奮戰,她的夫婿在苦苦支撐。照理說,她應該盡早返回,投入戰場。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卻有一種隱約的抵觸——她只希望能永遠不要抵達彼岸,永遠停在這片蔚藍色的深海里。 唰的一聲,在經過了不知道多久的地底穿行后,冰錐猛然一震,終于穿透了云荒地底的巖層,從北方盡頭躍入了大海。 在這從陸地躍向海洋的短暫瞬間, 笛少將從窺管里看到了頭頂的星象。 “破軍!”一時間,沉穩的軍人失聲叫了起來,“快看!破軍開始發出光芒了!——時間快到了,破軍就要蘇醒了!” “真的嗎?”這個消息令一直失魂落魄的織鶯也站了起來。然而等她走過去的時候,冰錐猛然一沉,已經重新一頭扎進了北海,無邊無際的藍色海水覆蓋了上來,淹沒了窺管,再也看不到頭頂的星象。 機艙里瞬間陷入了寂靜。外面只是一片深藍,無窮無盡,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進入大海的那一瞬間,冰錐發出了猛烈的顫抖,聚集成尖利形狀的外殼一瞬間展開,變換成了更加適合在水中潛行的模式。儀器開始運轉,其中一個機簧開始有節奏的跳躍,接受著從深海里傳來的訊息——那些訊息是用一種奇特的波紋發出的,中心位于空明島,穿行在海洋深處,只有冰錐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笛少將迫不及待的打開儀器,看著從深海里傳來的訊息,忽然喊了一聲。 “怎么?”織鶯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太好了!我看到元老院傳來的消息了——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反攻應該已經在十天前正式發動,我們的軍隊已經從狷之原登陸,如閃電一樣刺入空桑的心臟!” 笛少將越說越激動,飛速駕馭冰錐,恨不得立刻回到戰場,“現在命輪已經被摧毀,白墨宸也掛冠而去——空桑已經被斬首,還有誰能與我們相抗?” 織鶯低低的回答:“可是,我們的軍隊只有他們的十分之一?!?/br> “但我們的戰士個個勇猛,以一當十,豈是那些空桑人可以比的?” 笛少將冷笑,“而且,我們還有了神之手!空桑有嗎?” “神之手……”織鶯一怔。對,她怎么會忘了留在空明島的那批孩子呢? 那批具有“風”和“空”力量的孩子,在她走的時候移交給了義錚。雖然不像此行的“水”和“火”兩部的孩子一樣具有破壞性的殺傷力,那些孩子卻天生擅長cao縱虛無的東西。即便是風 這種精密度極高的機械,他們cao控起來也是游刃有余。那些孩子駕馭機械的靈氣度,甚至超過了訓練有素的鮫人傀儡,能讓改裝后的風 和比翼鳥力量提升接近一倍之多。 經過義錚的訓練后,那些孩子掌握了駕馭機械的技能,那些因為沒人會開而封在倉庫里的風 和比翼鳥,如今都可以重返戰場了——整個征天軍團瞬間復活,展現出當年震動九天的力量,那些空桑軍隊怎能抵擋? “那些空桑人措手不及,被殺了個落花流水!聽說第一戰在迷墻下就斬首了一萬空桑人!” 笛少將興奮地說著剛聽到的消息,“目下我們已經誅殺了空桑赤王,還滅了四大部落的三個!看起來,馬上要劍指瀚海驛了!” 織鶯默默聽著,心里卻沒有多少喜悅。 殺戮,有什么可炫耀的?如果以她個人的看法,她覺得居住在西海上也沒有什么不好,何必用血流漂杵的代價回到那片土地?但身為帝國的一份子,聽從指令幾乎是生下來就被教導的準則,她亦無從反抗。 “不知道義錚去了云荒沒?!彼p聲喃喃。 “沒有沒有,聽說義錚被留下來守衛本島了?!?nbsp; 笛少將回答,“元老院把整個帝國的兵力傾巢派出,也得留一張王牌防守吧?義錚本身就是個一流的軍人,這次戰役結束后,他身上的榮耀就更多了。巫彭元帥老了,將來帝國的元帥也該是他了吧?” 說到這里, 笛少將對她的態度突然變得恭謹起來,“你看,就算看在義錚的份兒上,元老院也不該處罰我們的——現在這里對你說聲恭喜了?!?/br> “恭喜?”她低下了頭,眼里一點歡喜的神色也沒有——她剛剛帶領一群孩子屠殺了一座城池,那些孩子死了,而隱居在密林里的那些男女老幼也都無一幸免。已經有那么多人死了……即將有更多人死去。戰爭,似乎真的永無窮盡。 這,有什么值得喜悅的? “快到西海了嗎?”她忍不住輕聲問,心里有一種奇特的復雜感情:似是恐懼和回避,又似在渴盼。然而, 笛少將還沒回答,一個聲音卻搶了進來,尖聲道:“回西海!織鶯一定要回西海!望舒在等著!” 小鶯睜大了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她,眼神寧靜又干凈。 宛如那個天才少年的眼神。 望舒,你還好嗎?你,還在與那些冰冷的機械為伴,等待著我的歸來嗎?等我歸來時,你希望我給你的是什么樣的答案呢? 此刻,在遙遠的西海上,戰云密布。在最后一個輔島失守之后,滄流帝國的首府空明島已成絕境,四周都包圍著空桑人的軍隊。木蘭巨艦上大炮轟鳴,密集的炮彈射向了冰族人最后的堡壘。 大地在顫抖,無數房屋隨之倒塌,空明島幾乎成了焦土。 在地下的密室內,滄流元老院會聚一堂,默默無語地看著居中的首座長老巫咸。頭頂不斷有炮彈落下,閃出的火光透過天窗,映照得室內一明一滅。水鏡里倒映著火光,讓潛心與遠方對話溝通的巫咸回過神來。 “各位,我們的軍隊,已經穿越了博古爾大漠!”首座長老抬起頭,緩緩吐出了最新的消息,“四大部族已經崩潰,很快,我們就要抵達瀚海驛了?!?/br> 如果抵達韓海驛,那么,鏡湖和帝都加藍也都近在咫尺。 然而,這樣的喜訊并未讓在座的幾位長老露出輕松的神色。長老們只是相互看了看,國務大臣巫朗緊皺眉頭,低聲道,“前線傳來的消息固然是好,可是燃眉之急還是要先解……目下空桑的十萬大軍圍困空明島,日夜猛攻,只怕我們撐不了多久了?!?/br> 說到這里,頭頂再度落下一枚炮火,地下密室震顫。 巫咸低下頭,看著水鏡上映照出的火光,低聲道:“放心,他們不會得逞的——我相信,空桑帝都發出的調西海大軍回去救急的命令,已經在半路上了。而等到五月二十日,破軍就將蘇醒,到時候,這天下誰還能與我們匹敵?” “五月二十日?就先別想那么遠了,”旁邊的巫姑卻尖著嗓子冷笑,“聽說空桑主帥駿音已經下令,要在三天內攻入本島!” “三天?空桑人也太小看我們滄流戰士了!”巫咸冷笑起來,“這是我們的首府,怎么會讓那些空桑人在三天之內登上空明島!” “你出去看看吧,外面都成什么樣了!”巫姑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沒有一座房子是好的,包括我們的府邸和元老院都讓空桑人的炮火擊中了!我的孫子被炸死了,大兒子也戰死了——如今我們只剩下不足一萬人還能動!你倒是說說看,能不能堅持三天?” “巫姑!”巫咸在元老院德高望重,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駁斥,不由得變了臉色。然而,旁邊的幾個長老卻沒有人開口幫他說話,每個人都臉色凝重。 “其實,真應該多留一些兵力在本島的?!蔽椎謬@氣,“否則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br> “依我說,當初就不該給那個中州人那么多黃金!把國庫都掏空了?!?/br> 幾巫紛紛低聲議論,開口說出的卻全是抱怨。這些年來,巫咸大權獨攬,做大決斷的時候根本不把其余人的意見放在眼里,讓元老院的其他幾位心里積累了不少意見,此刻形勢危急,那些深埋的火藥便有被引爆的危險。 “好了,在這種時候,元老院諸位更加不能亂了陣腳?!蔽紫炭吹竭@樣的情況,只能勉強壓下了火氣,開口問,“義錚呢?他在哪里?” “義錚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回來了?!蔽桌驶卮?,“他帶領征天軍團留守在本島的戰士抗擊空桑人,日夜不眠地巡視著本島——空桑兵力是我們的十倍,卻沒有制空權,多虧了義錚帶領的十二架風 從空中配合,否則空明島早就淪陷了?!?/br> “召義錚回來?!蔽紫痰吐暤?,咳嗽著,“緊急部署后面的事情?!?/br> “是?!蔽桌实皖^。 “在空桑人登陸之前,無論怎樣的情況,所有人各司其職,不得離開?!蔽紫陶酒鹕韥?,手里握著水晶球,雖然腳步有些踉蹌,蒼老的身形依舊挺得筆直,朝著外面走去,“明天中午,大家再來這里討論下一步的事情?!?/br> 巫姑等人看著他的背影,眼里的不滿之色更深,相互交換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眼神。 “首座真的是太老了……”巫朗嘆息,“連走路都不穩了?!?/br> 巫姑冷笑,“但愿不要空桑人沒攻進來,他先倒下了吧!——你猜他這是要去哪里?” “應該是去地下工坊吧?”巫朗低聲道,“如今那個孩子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br> “孩子?”巫姑怪笑起來,“那可不是什么孩子……那是個怪物!” “這種話別說的那么露骨,畢竟望舒很聽話,給滄流帝國造了不少有用的武器?!蔽桌拾櫭?,“何況現在又是這種局面,我們還要指望他呢——聽說他正在做一種叫”云之山“的武器,威力巨大,一旦成功,據說靠著個人之力就可以扭轉戰局?!?/br> “什么東西這么神?肯定是吹噓的吧?”巫姑并不信,冷笑,“不知怎么的,我覺得那小子壞,整天不說話,裝沉默乖巧,心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你猜,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