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持盈痛得哆嗦不止,小秋小心翼翼給她喂參湯,沒喂兩口,又一輪陣痛襲來,持盈慘叫一聲,一頭撞翻了湯碗。 里屋亂作一團,坐在外間軟榻上的崔繹也是心急如焚,手里抓著早年買的布老虎揉來揉去,不時伸長了脖子想看里面的光景,眉心幾乎擰出水來。 鐘綠娉也是被從睡夢中驚醒趕過來的,見他坐立難安,心中雖然也十分忐忑,還是盡力去安慰:“王爺不必太著急,jiejie是生過一胎的人,老人們都說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不會有什么危險的?!?/br> 崔繹敷衍地“嗯”了聲,幾次想爬起來跑進去陪著,奈何里頭塞滿了穩婆,自己進去也是添亂,只能硬著頭皮干坐著等。 崔祥也聞訊趕過來,持盈的慘叫聲聽得他膽戰心驚,站在門口問丫鬟:“二嫂怎么叫得這么慘,不會有什么事吧?” 正巧小秋端著水盆出來,聞言大怒:“說什么呢你!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怎么會出事?你怎么能這樣說話!” 崔祥兩眼一突,爭辯道:“我不過實話實說,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去鬼門關繞了一圈,丟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數……” 小秋更是冒火,一盆臟水就朝他潑過去:“我叫你亂說!我叫你亂說!你給我出去!” 崔祥嘩啦一聲全身濕透,也發了脾氣:“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抬手就要打人。 “懷祐!”崔繹在屋里一直都聽到門口的動靜,此時爆出一聲怒吼,“回去!這沒你什么事!” 崔祥一身濕噠噠地進來:“二哥,你房里的丫鬟竟然拿臟水潑我!” 崔繹冷冷地看他:“口沒遮攔,語不避諱,活該!” 只聽里屋慘叫聲又起,崔繹再沒空管教弟弟,跳下軟榻,跑到珠簾外張望。 還是鐘綠娉在中間做和事老:“七爺先回去吧,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么忙,白惹得王爺不高興?!@身上濕的,快回去把,換身干凈衣裳別凍著了?!?/br> 崔祥攥著濕衣擺,一臉苦相:“這王府里人人都欺負我,連丫鬟也敢踩在我頭上,只有你關心我,只有你真的對我好?!?/br> 鐘綠娉生怕又誤導了他,趕忙解釋:“七爺與綠娉是兄妹,meimei對哥哥好也是應該的,快回去吧!” 崔祥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持盈痛不痛辛不辛苦他全然不在意,見鐘綠娉只穿著棉褂沒有披大氅,便道:“你怎么只穿這么點,萬一凍壞了可怎么好,我的黑貂氅給你?!闭f著就要解衣繩。 鐘綠娉推辭不要:“我來得匆忙忘了拿,不要緊的,屋里有炭盆不冷的?!?/br> 崔祥執意要給,鐘綠娉堅決不要,推來搡去崔繹終于聽不下去發火了:“夠了!統統滾出去!” 就在這時里屋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崔繹大喜,忙往里沖,和出來報喜的穩婆撞了個滿懷,穩婆哎喲一聲又撞倒了丫鬟,屋里一大群人你撞我我撞你,橫七豎八摔了一地,持盈原本累得要死,一見此景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扯得肚子里越發疼。 水盆邊的穩婆正給孩子洗澡,笑著轉頭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位小世子!” 崔繹就跟沒長耳朵似的,繞過滿地穩婆丫鬟,直奔床前,一把拉住持盈的手:“你怎么樣?” 持盈莞爾,虛弱地道:“沒事,就是有點累?!?/br> 一名穩婆上前道:“王爺請先到外邊等上片刻,待屋里收拾干凈了再進來陪夫人不遲?!?/br> 剛生過孩子的屋里一大股子尿味血腥味,床鋪也是一片狼藉,崔繹依依不舍地松開持盈的手,到外間去。 外間,鐘綠娉正把崔祥往外推,崔祥就是不肯走,崔繹正高興得很,看到他就煩,不禁罵道:“推推搡搡的像什么話!你們都是吃干飯的嗎?夫人剛生了孩子需要靜養,還不給本王把人拖走!” 屋里的丫鬟和屋外的小廝趕忙答是,一擁而上把崔祥從鐘綠娉面前扯開,拖進了風雪里。鐘綠娉滿頭大汗,長出一口氣:“我真是怕了他了,jiejie怎樣?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崔繹道:“看起來沒什么大礙,是個男孩兒?!?/br> 鐘綠娉歡喜地作揖:“恭喜王爺和jiejie又添了個兒子!” 崔繹一臉喜不自禁,屋里丫鬟們很快收拾好了,出來請他,鐘綠娉便跟著一起進去了。 屋內點起了香驅散血味,持盈躺在干凈的被窩里,大紅的襁褓就在枕邊,她正用手指輕輕刮著嬰孩的臉頰。崔繹大步上前在床邊坐下,拉過她的手低聲道:“辛苦你了?!?/br> 持盈含笑道:“還好,比起生嫻兒那會要輕松多了,疼了不到三個時辰,就是累得很,抱不動他了?!?/br> 崔繹忙道:“你躺著別動,我抱起來給你看?!闭f著小心翼翼地將兒子抱起來,湊近給她看。 鐘綠娉站在床頭笑著說:“看那眉毛眼睛,真是像王爺,鼻子和嘴巴像jiejie?!?/br> 小家伙瞇細著眼,臉上的rou還皺著,倒是毛發極好,不似尋常人家的新生嬰兒胎毛發黃,而是難得的油黑,兩道眉毛還沾著些水汽,的確是像極了崔繹。 持盈有氣無力地笑笑,說:“像王爺好,長大了定也是個英俊的,不怕找不到媳婦?!?/br> 崔繹被間接夸了,更是心花怒放,道:“像我不好,要像你才好,心思細膩,做事周全,才像是做大事的人?!?/br> “那就長得像王爺,心思像jiejie,不就兩全其美了?”鐘綠娉越聽越有趣,忍不住道。 小秋端著托盤進來:“是是是,小少爺以后定是個才貌雙全的男兒,夫人先把這紅棗烏雞湯喝了吧,大夫說最能益氣補血了?!?/br> 持盈點了點頭,鐘綠娉又轉頭喚道:“奶娘呢?快來把小世子抱去喂奶?!?/br> 崔繹接過湯碗,嘗了嘗,不冷不熱正好,便親手喂給持盈,鐘綠娉將孩子交給奶娘去照顧,回頭看見這一幕,無比羨慕地感嘆道:“王爺和jiejie這樣的神仙眷侶,真是羨煞旁人,我都快不忍心看了呢?!?/br> 持盈笑起來,結果不小心嗆到,崔繹嘴角帶著笑意,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頭也不回地說:“可惜本王麾下暫無良將配得上你,只能請你繼續羨慕了?!?/br> 鐘綠娉樂不可支地笑,持盈撫著胸口道:“我剛才似乎聽到外間有吵動,懷祐來過?” “我把他攆回去了,免得打擾你休息?!贝蘩[把湯勺湊近她嘴邊。 “他也是一番好意才來探望,怎么給攆回去了?”持盈有些嗔怪地問。 崔繹哼了一聲,道:“他就是水晶肚腸玻璃心,內心里頭盤算的什么旁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你道他真是來探望你?若不是綠娉在這兒,他也未必肯來?!?/br> 持盈無奈地嘆口氣:“這孩子太死腦筋了,得想個法子才是?!?/br> 鐘綠娉忙道:“jiejie剛生產完,需要好好靜養才是,這些無謂的煩心事就不要牽掛了,回頭我親自去對他把話說明白,想必他也就肯死心了?!?/br> 持盈心想這樣也好,便不再過問了。 王府喜添貴子,日子又正好是二月二龍抬頭,仿佛是上天送來的祥瑞之兆般,加上綿綿大雪到這一天終于見晴,放眼一望晴空萬里,白雪皚皚,崔繹便給兒子取了個皞字。 皞,既有白色之意,又通“昊”,有廣大之意,寓意深遠。 燕州府內眾人,以及身在宣州、江州的三人都紛紛送來賀禮,以表慶祝。 同時朝廷也聽到了消息,崔頡派人押了幾車綾羅綢緞、酒米油鹽,運往燕州,表示對弟弟喜得貴子的祝賀,同時附書信一封,說太后聽聞武王有了兒子,十分欣喜,想請他們回京城來玩些時日,最好能帶上小崔皞一起,全家人共享天倫之樂。 持盈剛出月子沒多久,一看到這封信就笑了,揚著手中的信箋道:“皇上這是把咱們當傻子呢,這么白的信也敢叫人送出來,郭子偃不是最擅長請君入甕嗎?黔驢技窮了還是怎么著,怎么這回不挖坑了?” 年嬌嬌正在給小崔嫻剝橘子吃,聞言大眼一翻,說道:“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上如今只有這么丁點大,看來以前也沒有多了不起?!?/br> 屋內眾人皆笑,百里贊撫須道:“這信看起來直白,也難保其中沒有藏著更深的陷阱,郭子偃既然能兩次算計得我們死里逃生,這回定然不是黔驢技窮,倒有可能是大智若愚,故意要令我們放松警惕,然后才好下手?!?/br> “百里先生的話倒也不無道理,只是但就我看來,這封信里實在沒什么可藏的,”鐘綠娉咬斷線頭,將做好的虎頭帽放在一旁,“或許這封信不是那郭子偃起草的?皇上身邊那么多人,總不會只有他一個出主意的吧?” 百里贊模棱兩可地摸摸下巴,持盈道:“管他呢,都造反了誰還聽他的,東西收下,欽差打發滾蛋,這事兒就這么結了。估摸著王爺他們也快到宣州府了,派個人追上去告訴王爺留神著些,遇事多聽山先生和二舅的,咱們把燕州守好,別讓北狄人占了便宜去就行?!?/br> 130、捕風捉影 二月剛過完,持盈出了月子,崔繹再舍不得也得帶兵到宣州去換防,楊瓊雖然槍法了得,但實戰經驗遠不及他,對朝廷中一干武將的了解也不夠,一個人鎮守宣州府實在是不穩妥。 曹遷剛成了親,持盈覺得就這么讓人分開實在不太好,加上他成日跟著崔繹到處奔波,吃苦受累,也是該喘喘了,就讓徐誠跟著去,立了戰功,也好在燕州大營里站穩腳跟。 二人帶著兵抵達宣州府,交接了諸多事宜,然后楊瓊才折返燕州。 楊瓊要回來,大家都很高興,包括從沒見過他的年嬌嬌,聽持盈說了他千里走單騎、去救恩人程奉儀的故事,也對他充滿了崇拜之情。 只有崔祥一個人郁悶的幾乎死過去,楊瓊要回來了,鐘綠娉更不會理他了。 在持盈剛生下兒子的第二天,鐘綠娉就去偏院找了他談話,話語雖還算含蓄,但意思卻很清楚,希望他不要再纏著自己,把心思多花在別的地方。 但,如果是那么容易就被說服的,也就不是崔祥了,小王爺從二月份郁悶到三月份,在聽了楊瓊要返回燕州的消息后,更是敵意空前高漲,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能看到他身上冒黑氣兒的程度了。 楊瓊哪里比自己好?論家世,自己出身天家,一萬個楊海也蓋過去了,天下還能有比皇子更高貴的出身?論相貌,自己也不差,又是錦衣玉食長大,哪像舞槍弄棒的武將一身的傷,滿面塵霜色;再論才學,自己從小在上書房念書,狀元中的狀元才配給自己講書,怎會比不過一個窮到要賣身葬父的小子! 比來比去,崔祥越比越生氣,怎么也想不通鐘綠娉喜歡楊瓊什么。 鐘綠娉壓根不知道他起了這樣的誤會,于是崔祥連解釋的話也聽不到,一個人鉆進了牛角尖。 不管他如何郁悶,四月初的時候楊瓊還是回到了燕州府,持盈早幾日染了風寒,不能出門,遂拜托了鐘綠娉去城門口迎接,并代表崔繹犒賞將士們一年來的辛苦。自從鐘綠娉來到燕州府,持盈肩上的擔子著實是輕了不少,不必事事躬親,多些時間陪孩子們玩。 鐘綠娉戴著“欽差的帽子”前腳剛出王府,崔祥便領著小廝鬼鬼祟祟地跟了出去,持盈聽了下人來報,只習以為常,加上頭疼著,也便不以為意。 南城門前,楊瓊從馬背上下來,鐘綠娉代表持盈上前去慰問:“楊將軍一路辛苦了?!?/br> “鐘姑娘?”楊瓊見到她略有些吃驚,趕忙拱手,“怎敢勞煩姑娘親自來迎!” “jiejie身子不適,大夫叫她須臥床靜養,我就代勞了?!辩娋G娉微笑道。 持盈身為武王側妃,一向厚待下屬,出行要送回歸要接,已經成了習慣,楊瓊便點點頭,問:“夫人病了?燕州苦寒,夫人剛生了小世子,實在不宜再勞心勞力,萬萬要保重身體才是?!?/br> 百里贊撫須笑道:“原是我做的還不夠好,才讓夫人事事cao心,實在是心中有愧?!?/br> 楊瓊忙道:“先生辛苦,我才是尸位素餐,沒能為王爺盡忠,為夫人解憂?!?/br> 崔祥躲在街角偷聽著,聽楊瓊說話客氣,更不問問鐘綠娉好不好,心中十分不滿——綠娉這么喜歡他,他難道一點兒也不領情?本王求都求不來的東西,怎卻被你這樣糟蹋! 宣布了對將士們的獎賞后,楊瓊還得領著軍隊回大營去,百里贊和鐘綠娉也各自去做事,崔祥蹲在墻根處撓了撓耳朵,沒精打采地回了王府。 次日楊瓊到王府來請安。 屋里生著炭盆子,鐵絲籠上又置了一盆水,溫暖而不干燥,窗上大紅的窗花還簇新,午后的陽光斜照進來,更添了幾分暖融融的味道。 持盈蓋著一床薄被坐在床上看書,鐘綠娉與她隔桌而坐,在給小崔皞繡小鞋,年嬌嬌摟著小崔嫻,教她唱燕州的民謠。 楊瓊進門看到這畫面,不由得笑了:“夫人這兒是越來越熱鬧了?!?/br> 年嬌嬌抬頭笑嘻嘻地道:“楊大哥回來啦!” 楊瓊不認得她,持盈介紹道:“這是徐將軍未過門的妻子,娘家姓年,年年有余的年?!睏瞽偦腥淮笪?,連忙作揖:“原來是嫂子?!蹦陭蓩勺煲痪?,問:“楊大哥叫我嫂子,可把我叫老了呢,我看起來很老嗎?” 崔祥一聽說楊瓊來王府里請安,登時便坐不住了,不顧小廝的阻攔也跟著來,院中有小秋和其他丫鬟守著,混不進去,靈機一動,跑到隔壁院子里扒著墻頭偷聽。 “???”楊瓊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忙失笑著道歉,“不不不,沒有的事!年姑娘青春年少,正是如花般的年紀,怎么會老呢,是我失禮了?!?/br> 鐘綠娉趕緊解圍:“嬌嬌,可別仗著楊將軍剛回來,不了解你的脾性,你就欺負他啊?!?/br> 墻頭上,崔祥咬碎了銀牙——這話、這話簡直就像妻子在維護丈夫一般!綠娉,你對他就那么深情,連旁人說笑一句也不讓? 年嬌嬌吐吐舌頭,扮個鬼臉,持盈也笑道:“嬌嬌就是這樣調皮愛說笑,楊將軍別介意?!?/br> 楊瓊道不會,問候了持盈幾句,忽地感嘆道:“若不是我經驗尚缺,難擔大任,實在不該讓王爺和徐將軍離開燕州,與夫人、年姑娘兩地分離,只能憑書信傳相思?!?/br> 年嬌嬌小嘴一撅,傲嬌地道:“誰和他書信傳相思了!哼!” “王爺是主公,自然要以天下大人為重,體恤將士為重,”持盈溫言道,“況且就算不在一處,甚至連書信也奢望不起,只要心中想著念著彼此,便是再遠的距離也如比鄰,都不要緊的。楊將軍現在是孤家寡人,將來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不是嗎?” 楊瓊自嘲一笑,說:“瓊愧對列祖列宗,此生……已決意不婚娶?!?/br> 崔祥眼睛幾乎瞪得脫狂,心中悲催怒吼——綠娉這么好的姑娘,真心戀慕著你,你竟然說出此生不婚娶的話,你對得起她嗎! “你還是放不下過去的事?!背钟療o奈地嘆了口氣。 年嬌嬌好奇地問:“過去的事?過去的什么事?”鐘綠娉朝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多問。 楊瓊抱拳,深深一躬:“夫人體恤之心,瓊銘感于心,只是我意已決,還望夫人日后莫在為此事發愁,無論如何,我會追隨王爺鞍前馬后,內除異,外御敵,繼之以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