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有很多人都希望孤王不得好死,”他愉悅地欣賞著面前這和恩人六七分相似的女子被嚇得哆嗦不止的恐懼模樣,仿佛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可是你的娘親救了我,是她讓孤王免于一死,孤王很是感激她,也想報答她,可是她竟然拒絕了孤王?!?/br> 博木兒一身夜行衣,身輕如風,潛入已經徹底放松警惕的北狄大營中,簡直易如反掌。 沒有人對他說過什么“不要真把程奉儀救回來”的話,所以在楊瓊失敗后,他便決定自己去救,殺了呼兒哈納也算是為之前被擄走、生死未卜的族人報仇,能順便把程奉儀帶出來更好。 避開巡邏的士兵,博木兒找尋著一路上呼兒哈納住的帳子。 “她拒絕你又如何!我娘行醫濟世,從來沒有奢求過誰的回報,她一顆善心,卻喂了你這樣一頭豺狼!”一個女子聲嘶力竭地怒吼,博木兒精神一震,看樣子呼兒哈納和程奉儀在一起,這倒省事了。 他改變了路徑,朝著程奉儀所住的帳子潛行而去。 呼兒哈納重重地一哼:“孤王身為北狄之主,身份何其高貴,難道會不如你那無用的爹?你娘她不過是女兒家嬌羞,不敢答應罷了,她雖然后來嫁給了程扈那老不中用的廢物,但心里一定還愛慕著孤王,她沒能等到孤王去接她,沒有關系,孤王會像愛她那樣去愛你,這樣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br> 博木兒躲在帳子外,聽到這話不禁咂舌——呼兒哈納的自我感覺可真好,這么厚顏無恥的話也能說得出來。 “鏘!”帳中傳出瓷器碎裂聲。 程奉儀將盛皂角的瓷碟摔碎,握著鋒利的一片抵在自己頸邊:“程奉儀一生只有翟子成一位夫君,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呼兒哈納呵呵一笑,完全當她的話是笑話:“你以為孤王很在意你的生死嗎?你死了倒好,死了就不會掙扎,孤王反倒可以為所欲為,等回到了長遙,再把你被凌辱過的尸體掛在城門上,讓全長遙的人都來看看,敢拒絕孤王的人是個什么下場!” 程奉儀臉色蒼白,眼中隱隱有淚花,卻仍高昂著頭,并不服輸:“我與大楚武王妃長孫持盈乃是結拜姐妹,我被你強擄走,子成定會書信一封向武王求助,我若是活著倒罷了,我若是死了,武王與王妃此生必會替我報仇雪恨,有朝一日,燕州鐵騎踏破長遙城,再用你顱中狗血,祭我不屈之魂!” “你——!”呼兒哈納沒料到她這時仍這般牙尖嘴利,竟被罵得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望著程奉儀神情高傲的臉,心里又癢癢,又怕真把她逼死了,自己吃虧,半晌,陰陽怪氣地笑起來,“武王?哼哼,孤王的八萬雄兵正在雁歸山里等著他們呢!只要他敢踏出燕州府半步,孤王就叫他有去無回?!?/br> 帳中的程奉儀和帳外的博木兒同時一驚——呼兒哈納竟然意在燕州! 博木兒心中一時閃過千萬個念頭,崔繹和自己都不在燕州府,萬一呼兒哈納下令攻城,持盈豈非要遭殃?看呼兒哈納這丑陋的嘴臉,持盈萬一落到她手里,定是生不如死!得立刻回去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那程奉儀怎么辦,不救了?那自己豈不是白來一趟?回去萬一崔繹問起,知道自己空手而歸,定會借機取笑,不成,還是得救,只要呼兒哈納死了,便無人能下令攻打燕州。 “至于武王妃?!?/br> 呼兒哈納的聲音再次將兩人的注意力強拉過去:“她現在是自身難保,只怕沒工夫為你報仇了?!?/br> 程奉儀大驚失色,忙問:“持盈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呼兒哈納得意地一哼,道:“她被趕出武王府后,一直藏身于布夏族游牧部落中,孤王一得知此事,就派了大批人馬搜索這群螻蟻的下落,要不了多久你和你的好姐妹就可以在長遙碰面,一起成為孤王的人了!哈哈哈哈!” 程奉儀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博木兒卻是險些氣炸了肺。 原來同胞們被從朝顏山一路追殺到雁歸山,竟然是因為呼兒哈納想要將持盈據為己有!這個無恥的流氓土匪,專門奪人妻妾,簡直…… 忽地腦海中浮出一個疑問:“呼兒哈納明知持盈已嫁做人妻卻仍要將她據為己有,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一直以來只想著崔繹配不上她,自己才是最適合她的人,難道自己……和呼兒哈納竟是一樣的人?自己在持盈的眼中,是不是就如同呼兒哈納在程奉儀眼中,是個冷酷無情、喪心病狂的瘋子?” 回想起每一次自己表現出對崔繹的敵視、對他們夫妻的不認同,持盈雖然在笑,臉上的表情卻總是那么無奈,如果不是自己曾于她有恩,只怕她也會像程奉儀這樣,對著自己大吼大叫,甚至用自己的生命來作威脅。 一想到這個,博木兒再也沒有什么殺人救人的心情,腦袋里一片混亂,溜走時還差點被北狄士兵發現了蹤跡。 回去告訴持盈呼兒哈納的計劃? 還是,就此消失算了? 自己在她眼里如果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那還不如再也不要見面了。 博木兒站在草丘上久久地失神。 而此時此刻,遠在燕州府的持盈正面臨著她人生中第一場真刀真槍的戰爭——因為北狄騎兵真的打來了! 持盈是被從睡夢中驚醒的,從城門上趕來報信的人的大喊聲隔著三個院子也能聽到:“報!虎奔關前線有緊急戰報!” 小秋在外間值夜,被驚得跳起來,急急忙忙點上燈,進里屋伺候持盈更衣。 “發生了何事?”持盈來不及穿戴整齊,只匆匆披上外衫便打開了門。 傳訊官跪在門前臺階下疾呼:“北狄人趁夜強攻虎奔關!曹將軍已帶人前去守關,王爺不在城中,該如何做,請夫人示下!” 持盈深吸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謝永果然是詐降,幸好百里贊布了誘敵的局,否則虎奔關只怕頃刻間就會被北狄的鐵蹄踏平。 “讓大家不要慌,關緊城門,準備投石車、重弩,安排弓箭手高處射箭,決不能讓北狄人殺進虎奔關來!” “是!” 傳令官飛奔著去了,持盈一手揉了揉太陽xue,疲憊地吐了一口濁氣。 論兵法,她只學了不到一年,粗知皮毛,加上城中只有曹遷一員大將,守城或許還可以,若是巷戰,必敗無疑。 為今之計,只能祈求將士們能守得住,只要能撐到崔繹回來,四人各領一隊數千人,擊退北狄騎兵便不再是難事。 “趕快回來吧!”持盈雙掌合十,對著月亮祈禱。 北狄騎兵足足來了八萬,是燕州軍的四倍之多,工程車登云梯更是浩浩蕩蕩綿綿不絕,燕州軍據守虎奔關,羽箭驟雨般密密麻麻傾瀉而下,一名北狄攻城兵落下云梯,馬上又有后方的人補上,曹遷憤然揮劍,將一名即將翻上城樓來的北狄士兵的十指齊齊斬斷,繼而舉劍高呼:“為了你們的妻兒老小,都給我守??!” 燕州軍呼聲震天,雙方投石車你來我往,守關的士兵一批批換下去,北狄人的尸體也厚厚地鋪了滿地。 百里贊匆匆趕上城樓,火把的黑煙嗆得他直咳嗽:“曹將軍!咳咳咳……” 曹遷正殺得一身血,頭也不回地道:“這里危險,先生快回去!” “正是因為危險,我才不得不來,”百里贊嗆得涕淚齊下,“現情況如何?” 曹遷一腳蹬翻了一座登云梯,大聲回答:“還能撐得住,先生有什么主意?” 百里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稍后援兵到的時候,有勞曹將軍下去接應,城門上我守著便是?!?/br> “援兵?”曹遷一頭霧水,“哪兒來的援兵?” 百里贊實在是說不出話了,曹遷只得隨他暫時到避風的地方去。 沒了煙熏,百里贊打了幾個噴嚏,總算把話說完整了:“我給徐將軍寫了封信,說探子在關外發現了大批北狄騎兵盤桓,恐怕不日將會攻打虎奔關,請他務必助我們一臂之力,他已經回信答應了,最遲明早就能抵達!” 徐將軍?前燕州牧徐沖?可他已經快七十歲了??!曹遷一想到徐老一把白胡子還要上陣打仗,哭出來的心都有了。 正在這時,有士兵沖來報告:“報告將軍!有一隊人馬沖破敵人的包圍圈殺過來了!” 084、首戰暫捷 有士兵沖來報告:“報告將軍!有一隊人馬從北邊撕破敵人的包圍圈殺進來了!” 百里贊雙掌一拍,大聲呼好:“太好了!來得正是時候!” 曹遷連忙道城門上去看,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到遠處確有一隊人馬,沖進北狄步兵的陣中,為首一人身披黑色鎧甲,身材十分魁梧,手里兩把大斧橫劈豎砍,帶領著為數不多的騎兵隊伍如利刃長矛一般插進了戰局中來。 北狄人光顧著攻城,完全沒想到后方會遇襲,一時手忙腳亂,將領高聲呼喊,帥旗揮舞,聚集起千人圍撲上去,但那人卻手起斧落,將迎面而來的一名小將活生生斬成了兩段,然后繼續沖鋒。 曹遷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徐老將軍年近古稀,還有這等神力?哎不對啊,徐老將軍走前可是說過此生再不會為崔家效力,當時崔繹再三挽留,都沒能改變這固執的老頭的心意,只能任他帶著家眷離去。 想著,那黑鎧的將軍已沖到了盾陣中,弓箭手們急急忙忙抽出腰刀抵御,卻根本不是騎兵的對手,被活生生殺出一道口子,直逼攻城車隊。 “曹將軍!快!”百里贊被熏得掉眼淚,捏著鼻子大叫。 曹遷馬上下城樓調集人馬準備接應,百里贊接過令旗,竭力透過煙霧和淚花去看戰場上的局勢。 黑鎧將軍一路砍殺,凡近身者均不敵他三招,一律被砍得血rou橫飛,眼看便要沖到城門下了,百里贊正要下令開城門,忽地那人馬頭一調,再次沖回了敵陣中,北狄士兵剛剛把陣重新擺好,又一次被沖得七零八落。 百里贊精神一震,馬上揮起令旗:“射!” 霎時間城門上萬箭齊發,還沒做好準備繼續攻城的北狄前陣兵又被射殺了一批,黑鎧將軍領著不到兩千人在關前平原上左沖右突,直殺得北狄士兵心驚膽寒,聽到后方鳴金收兵,立刻洪水一般撤了回去。 百里贊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趕緊下令開城門放人進來。 黑鎧將軍領著隊伍進了虎奔關,火把湊上來,曹遷這才看清,這哪是七老八十的徐沖老將軍,分明是他兒子徐誠! “多虧徐將軍千里迢迢趕來助陣,解我虎奔關之困!”百里贊撩著衣擺匆匆下城樓,長揖作謝。 徐誠身長八尺有余,腰圓膀粗,濃眉大眼,眉毛呈倒八字狀,光是站在那兒便令人不由的產生畏懼之心,但與這副威嚴的外表相反,他卻是個十分健談,熱情豪爽的人,崔繹等一行人剛到燕州時,徐沖借口年事已高體力不支,一開始并不出來拜見,一切接待安置、職務交接的事都是由兒子代辦的,因此徐誠和百里贊、曹遷也算是打過交道,彼此間印象也都不錯。 “百里先生過獎了,”徐誠拱手回禮,“今夜只是試探,北狄只派了不到八千人出戰,否則徐家這點老本還真經不起折騰,接下來才是硬仗,王爺不在城里,一切都由百里先生和曹將軍做主,有用得著我徐誠的地方,盡管差遣便是!” 百里贊欣慰地點頭:“徐將軍來了就好辦了,將士們一路旅途疲憊,請先到贊安排好的住處歇息,明天一早我們再商量如何退敵?!?/br> 其實北狄人連夜來攻,顯然是知道或者猜到崔繹不在,絕不會容許他們拖時間,戰術是越早制定越好的,但考慮到徐誠帶著人大老遠地趕過來,又剛打了一場,不讓人休息是不太好的,所以百里贊決定讓他帶著人先去休息,至少天亮以前北狄人不會再貿然來攻了。 但徐誠卻滿不在乎地一擺手:“我沒關系,安排他們去休息就行,不先議定戰術,我也睡不著啊?!?/br> “那真是太好不過了,請!” 三人一路有說有笑地到了府衙,見里頭燈火通明,進去一看,卻是持盈坐在里頭等著他們。 百里贊趕緊介紹道:“夫人,這位是前燕州牧徐老將軍的兒子,徐誠徐將軍,徐將軍,這位是夫人?!?/br> 徐誠眨巴著眼看了看持盈,脫口而出:“怎么不是上次那位?” 曹遷嚇一跳,趕忙小聲提醒:“上次那是王妃?!毙煺\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忙低頭道歉,持盈倒也沒計較這個,招呼他們都坐下,然后問起虎奔關外的情況。 “今夜的試水戰對方只派出了不到八千人,天色太暗,也看不出后方還有多少人馬待命,不過探子已經出城,天亮以前應該能回報確切人數,虎奔關易守難攻,關內又有兩萬燕州軍,加上徐將軍,應該足夠守住?!卑倮镔澊鸬?。 持盈聽完,并沒有如他所預想的那樣露出欣慰或者安心的表情,反而皺起了眉頭,徐誠問:“夫人可是有別的什么顧慮?” 持盈搖搖頭,緩慢地說:“倒不是什么顧慮,我只是在想,能不能在王爺回來之前,將北狄人擊退?” 堂中三人一起看著她。 “不是守住等王爺回來,說實話,王爺就算趕回來,也不過是多了一兩個人,徐將軍來之前,城中只有曹將軍一人,分身乏術,只能據守以待回援,但現在是不是可以主動出擊,在王爺回來之前,就把關外那群豺狼趕回去呢?” 曹遷聽懂了她的意思:“夫人的意思是,咱們帶兵主動出擊,把北狄人殺回去?這倒……也不是完全不行,還是得看北狄人究竟來了多少,如果是三五萬那絕對沒有問題,如果是七八萬,那就懸,如果超過十萬,別說是王爺不在,就是王爺在,以一敵五,勝算也很難預料?!?/br> 持盈卻又搖頭了:“不是用打的,北狄人既然敢連夜攻虎奔關,一是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二,也是有恃無恐,試探過王爺不在城中,明天的攻勢必然會比今夜更兇猛,攻城非易事,呼兒哈納只要不是笨蛋,就不會只派三五萬人就想拿下虎奔關,萬一王爺在呢?三五萬人攻城簡直是來送rou,探子雖然還沒回來,但我覺得應該按王爺在城里來考慮他們會來多少人?!?/br> 徐誠道:“若是我帶兵來打虎奔關,知道王爺在城中,帶的人數絕不會少于十萬?!?/br> “那呼兒哈納會怎么想?曹將軍,王爺過去是否和呼兒哈納交過手?或者呼兒哈納是怎樣一個人,你是否有所了解?”持盈轉而問曹遷。 曹遷據實而答:“王爺和呼兒哈納并沒有直接對戰過,不過根據派到北狄去的細作傳回來的線報,呼兒哈納應該是一個自身武藝過硬,同時高傲自滿的人?!?/br> 百里贊接過他的話往下說:“如果是一個武技過硬又極端自信的人,親自來攻城,說不定真的只要三五萬,但呼兒哈納現在定還在北上的途中,不能親自率兵來攻,那么兵力說不得就要增加?!?/br> “看來七八萬是少不了的,”持盈做了一個總結,心里有了底,“敵方有七八萬,我方只有兩萬,就算臨時征調民兵,撐死也就三萬,硬碰硬是絕對不行的,得想個法子?!?/br> 什么法子好呢?持盈統共也沒看過基本兵書,紙上談兵還可以馬虎說幾句,真要制定戰術那就不行了,百里贊也是個沒打過仗的,軍師不是一兩天養成的,曹遷倒是身經百戰,但持盈期待地看了他好幾眼,也沒見他給出什么有用的建議,不由有些沮喪。 徐誠忽地建議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不如設法燒了他們的糧草,北狄人再兇悍也是要吃飯的,吃不上飯,自然就滾回去了?!?/br> 百里贊嘆了口氣:“主意雖然好,但哪里是這么容易的,北狄人這么遠來打仗,必然會派重兵看守糧草,怎么燒也是有講究的?!?/br> 堂中又陷入了安靜之中,持盈支著頭想了一陣,沒什么頭緒,正考慮要不要去把書房里的兵書搬來,臨時抱抱佛腳,卻聽到門外傳來懶洋洋的聲音:“我說怎么都不見人,原來都到這兒來了,簡來遲,請夫人見諒?!?/br> 山簡披頭散發,呵欠連天地來了,看到不認識的人也不問,徑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揉著惺忪睡眼問:“首戰告捷?” “暫捷,山先生來得正好,我想求一計?!背钟瘜λ膽猩⒁呀浟晳T了,比起百里贊每天都要過勞死的樣子,山簡簡直是來混吃混喝的,分內的事做完就什么也不管了,沒事就到處轉悠,雖然和百里贊是好友,卻也沒有點替人分擔的意思。 山簡打了個哈欠,眼也不睜:“怎樣的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