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小秋憋笑道:“是小郡主,夫人昏過去以后王爺嚇壞了,大概沒聽到?!?/br> 女孩兒嗎……二人同時沉默下來,這么說武王妃的頭銜是必然要花落別家了,持盈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憐愛地用手指蹭了蹭女兒的臉蛋:“女兒好,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br> “給我抱抱,你先喝湯吧?!贝蘩[伸手比劃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怎么抱比較好。 誰也沒有提除夕那晚建元帝說過的話,就好像沒那回事兒一樣,持盈乖乖喝參湯,崔繹小心翼翼地抱著女兒在旁邊看。 月子期間程奉儀來探望過幾次,同持盈說起婚約的事,說著說著,便說到了建元帝的那番決定上去,程奉儀長吁短嘆,為她的遭遇抱不平,持盈自己倒覺得無所謂——“孩子是無辜的,況且誰也改變不了皇上的決定,又何必天天想著這一茬?!?/br> 幸好建元帝還不至于冷血無情到在她坐月子的時候給崔繹娶妻,要不就是持盈再大度量,也得氣得嘔血。 持盈這邊生了孩子,娘家那邊也沒點動靜,不說過來看望看望,連問候一聲的意思也沒有,雖說武王府廟大僧多不缺他長孫泰那一炷香,但作為親爹卻不聞不問的,別說崔繹心里不爽快,就連旁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令尊做得這么絕,夫人心里多少還是不太好受吧,”百里贊來探視,坐在外間和她說起這件事時,語氣頗為惋惜,“就算是避嫌,也太不自然了,再怎么說,夫人也是長孫大人的親生女兒,和太子妃一樣是嫡出的小姐,皇權爭斗面前,人性竟是如此涼薄?!?/br> 持盈坐在床上逗孩子,漠不關心地道:“我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父母生養我十五年,如果只把我當成飛黃騰達的踏腳石,那就隨他們去,多說無益?!?/br> 百里贊感慨地點點頭,又問:“夫人生了個小郡主,皇上一言九鼎,過段時間定會為王爺安排親事,夫人接下來有什么安排?” 持盈隔著珠簾看了他一眼,說:“先生,先生效忠的人是王爺,這話問起來不太妥當吧?” 百里贊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持盈嘆了口氣,將睡著的孩子交給奶媽抱走,惆悵地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正妻過門以后,我就不住在這院子里了,王爺平日里就不常在家,三天見不著一面,以后會怎樣……難說得很?!?/br> “夫人不相信王爺?” “相信什么?相信他心里不會再裝進別人了?” 百里贊緘默不語,持盈淺淺一笑:“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就算王爺喜歡上別的女人,我又有資格說什么?信與不信,想與不想,結果都是一樣的?!?/br> 沉默了許久后,百里贊說道:“其實今天來,還想和夫人說一件事?!?/br> “何事?”問出口的時候,持盈也就想起來了,“是府里的謠言?最近精力不濟,倒是忘了這一茬,該是反間計罷?!?/br> 百里贊遂將崔煥的陰謀以及破解的過程說了,持盈聽得不斷點頭:“此計不算嚴密,怕是也只有王爺會上當,倒是王爺為何會懷疑先生與我之間有事,這一點我百思不得其解?!?/br> “我懷疑這不僅僅是反間計,若只為讓王爺懷疑我,大可不必扯上夫人,而且那日謝姑娘出腳傷人,我將夫人送回來的事,只有府里的人才會知道?!?/br> 持盈揉了揉太陽xue:“連環計?可為何針對的是我?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我雖提了不少建議,但最終作決定的都是王爺,怎會無端招來暗箭?” “只怕是府上有內jian,夫人再怎么低調,宮里那位也了若指掌?!卑倮镔澮会樢娧刂赋隽藛栴}的關鍵所在。 持盈頭疼地皺起眉,總覺得最近腦袋有點不夠用:“王爺和太子向來不對付,府里最近又沒進新人,怎么會有內jian?” 百里贊峻聲道:“未必是最近,暗棋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才用,月前夫人臨盆在即,恰是離間王爺和夫人的最佳機會?!?/br> 持盈默默點頭,慢吞吞地回憶著自己挨踢那天前后府中的人員流動,似乎除了弄月和楊瓊,再沒有別的新人了。 他們兩個之中有一個是內jian?就機會上來說,自己挨踢的時候他們倆都在場,都有機會看見,不過弄月自從進了王府以后就再沒出去過,想遞消息給皇后似乎也不大可能,而且她過去是端妃的人,被自己識破過真面目,除非有把柄在皇后手里,否則不至于蠢到做內jian。 那么……是楊瓊? 雖然不太相信他會是內jian,但無可否認的一點是,楊瓊本就該是太子的人,是被她捷足先登挖過來的,楊瓊在收了她的銀子到去兵營報道之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空白的,他去做什么了呢?會不會是被太子收買了,然后借機安插到武王府來呢? 持盈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如果是要做內jian,那就不該走軍營,自己都已經給他大開方便之門了,直接到王府來做個家丁也比去火字營當新兵,不定何年何月才被崔繹發現要快吧? 而且他還冒著一只手廢掉的危險替崔繹擋了一箭,只是臥底的話,沒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吧? “夫人?” 百里贊十分抱歉地說:“原是不該在夫人坐月子的時候問東問西的,但我還有一個疑惑,王爺同樣也有?!?/br> 持盈疲憊地呼了口氣,靠在靠枕中看著床帳子:“說罷?!?/br> “夫人真的是聽令尊提到過,才向王爺舉薦我的嗎?” 持盈聽了這話瞬間就坐直了身子,張口幾次說不出話來,最后萎頓地又倒了回去:“是……是的,不過……爹只提過一次,我只是……恰好路過中庭?!?/br> 百里贊皺眉沉思了片刻,遲疑道:“夫人可還記得當時令尊是同何人說起了我?” 這子虛烏有的事,讓她現去哪兒找個替罪羊?持盈欲哭無淚,暗暗埋怨自己當初就不該多事,等著百里贊自己上門來不就好了,結果弄得現在收不了場,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三王爺既然能打著我舊友的名號來下反間計,該是與他熟識,夫人以前也說過,三王爺與太子是一伙的,那么身為太傅的長孫大人,也極有可能見過我那舊友,說不定當日與令尊交談提起我的,就是他?!卑倮镔澆⒉恢莱钟诳鄲朗裁?,只當她是努力回想,于是提醒。 咦,天上掉現成的替罪羊?持盈眼一亮,脫口而出:“那人叫什么名字?” 百里贊答道:“他只對我說自己字符之,至于姓名……” 符之! 持盈氣息一窒。 那是三皇子崔煥麾下、素有鬼才之稱的毒謀士——山簡的字! 044、還施彼身 崔頡身邊雖有東宮僚屬百多人,但論智謀,綁在一塊兒也未必趕得上山簡,從前還在東宮的時候,持盈就常聽崔頡說山符之足智多謀且用計狠辣,是個成大事的人,可惜不知道為何會甘于蟄伏在崔煥的帳下,若不是有他這個太子慧眼識珠,這一輩子也就是個食客而已了。 早在去年除夕,持盈見到三王妃的時候,就萌發了要將山簡從崔煥手中騙過來的念頭,但山簡這個人長什么樣性格如何,她卻是一概不知道,單憑一個“想”字就要挖人墻角,無異于癡人說夢。 但持盈仍然將他寫進了名單,作為將來要反間的目標之一。 誰知自己還沒找到突破點去反間他,他倒先下手為強,在武王府里動起了手腳。 “夫人?” 持盈猛然驚覺自己反應過于激烈了,雖然外間的百里贊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聽她半天不吭聲,還以為出了什么事,都從椅子里站了起來。 “沒……沒事!”持盈匆匆整理頭緒,如果這是山簡的反間計,那么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先生確定那人字符之?” 百里贊自然聽出她的緊張,于是鄭重其事地回答:“是,符箓的符,之乎者也的之,我與他交換過詩箋,符之不但擅詩文,文采猶在子成之上,而且寫得一手好字,比之歷代書法大家也不遑多讓?!?/br> 對了對了,就是這樣!持盈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激動得手都在抖。 因為擅詩文,所以與崔煥投緣,寄身三王府之中;因為與百里贊曾有交情,又不曾通姓名,所以崔煥才能頂著他的名號來下反間計;因為向來用計狠辣,所以即使是暗算朋友,也臉不變色心不跳,更加會挑在自己臨盆前夕挑撥他們夫妻關系,只要能達成他的目的。 能做得到這些事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山符之。 持盈頓掃坐月子的憋悶情緒,一下子變得神采奕奕起來:“既然人家戰書都下到門口了,哪有避而不戰的道理,山符之既然喜歡反間計,咱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也嘗嘗被人反間的滋味?!?/br> 百里贊摸了摸下巴,略顯遺憾地道:“不瞞夫人,我也這么想過,但太子在王府有內jian,我們在東宮卻沒有眼線……” “誰說沒有?”持盈愉快地一笑。 再也沒有比她這個前太子妃更可怕的眼線了! “請老三來喝滿月酒?”聽了她的話后,崔繹滿臉疑惑,“我和他素來不親,話都沒說過幾句,請來做甚?” 由于還沒出月子,持盈暫時還得住在耳房,崔繹嫌主廂一個人睡太冷清,就搬了枕頭被子也跑過來住,還被持盈朝笑說“當初誰說怕和人搶床的”——當然,笑過之后就被按在床角狼吻了一通。 持盈坐在搖籃邊哄孩子睡覺,頭也不回地道:“不光要請三王爺,還得請太子,包括七王爺在內所有行了冠禮,出宮開府的王爺一個不落都得請?!?/br> 崔繹下意識地皺起眉,顯然是不太情愿,但也知道持盈做事總是有目的的,便問:“你想勾搭老三?” 持盈撲哧一聲笑出來:“王爺這是說的哪里話,我喜歡的是英武偉岸的男子漢,放著王爺這現成的大將軍不要,跑去勾搭一條豆芽菜,有什么意思?莫不是炒熟了好吃?” 崔繹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干咳了一聲,故作嚴肅狀:“那你讓把他們都請來,是想做什么?” 持盈輕輕咬著搖籃,悠然道:“我和先生商量了一下,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三王爺要跟咱們玩反間計,咱們不適當回敬一下似乎太不禮貌了,所以決定借著寶寶滿月的機會,回贈他們一個連環反間計?!?/br> “連環反間計?”崔繹掏了掏耳朵眼,想不出來那是個怎樣的效果。 “總之王爺等著看就好了,”持盈將孩子哄睡著后,俯下去吻了吻,起身去吹燈,“先生出馬,一個頂倆,卸了太子一只翅膀,看他以后還怎么囂張?!?/br> 一轉眼孩子滿月,各路親朋好友紛紛前來道賀,程奉儀夫婦倆不用說,曹遷和不久前被提拔為中郎將的楊瓊也各自準備了禮物登門道喜,還有素來與崔繹關系親厚的幾位將軍,也都攜妻兒過來討酒喝,武王府從過午起就門庭若市,府中下人全都忙得不可開交,管家王伯更是親自在門口指揮車馬。 忽地遠處駛來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王伯瞇著眼瞧了一會兒,慌忙轉頭吩咐小廝:“快去通知王爺,太子殿下到了!” 來得正是太子崔頡,太監福德撩起車簾,龍袍的太子鉆出車廂,一抖前襟,踩著描金紅漆的腳踏下地來,然后回轉身去攙扶隨后出來的太子妃長孫聆芳。 崔繹和持盈接到小廝的通報,出來正好趕上,兄弟倆皮笑rou不笑地打過了招呼后,長孫聆芳上前拉住jiejie的手,輕聲細語道:“半年沒見,jiejie可好?” 持盈知道崔頡看著,不敢表現得太親密,只點頭笑答:“我很好,倒是你,怎看起來又清減了幾分,可是宮里的菜吃不慣?或是天氣太熱胃口不佳,該叫御膳房燉點冰糖雪梨羹,祛暑開胃,還能潤肺去燥?!?/br> 長孫聆芳低低“嗯”了一聲,抬起眼怯怯地望了望崔繹,喚道:“姐夫?!?/br> 崔繹回了個禮,持盈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姐妹錯開嫁兄弟,稱謂可真奇怪,meimei成了大嫂,弟弟成了姐夫,她管太子叫哥,太子管她叫姐…… 正胡思亂想著,又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看那車壁上繪的歲寒三友就知道是三王府的車,崔頡一轉頭,和正要下車崔煥對上了眼,崔煥沒料到大哥也會來,腳下一踩空,當著一大群人的面“吧唧”一聲摔了個倒栽蔥。 崔繹嘴角抽了抽,終于還是忍不住,爆出一陣轟雷般的大笑。 持盈嘆了口氣,扭過頭——雖然不在計劃之內,可是……真爽??! 又折騰了一陣其他幾位王爺的車駕也陸陸續續到了,主賓依次就坐,上酒上菜,起舞奏樂。 崔煥坐在自己位置上,鼻孔里還塞著手絹。剛才那一跤摔得太狠,差點沒把他這大楚第一儒雅的王爺鼻梁骨給摔斷,俊美的臉蛋上也被沙礫劃破了幾處,不能再喝酒,只一個人端著茶杯悶悶不樂地窩著。 持盈每次看他都忍不住想笑,苦忍了幾次后,看時機差不多了,就給百里贊遞了個眼色,百里贊會意,端起酒杯過去假裝勾搭崔煥。 崔煥正在吃菜,身旁忽然晃過來一個人,恭恭敬敬給他鞠了一躬:“王爺?!碧ь^一看是百里贊,俊臉頓時扭曲,險些把嘴里的米飯噴出來。 百里贊笑容可掬,像見了老友一般親切攀談:“王爺安好?王爺的臉……” 崔煥氣得想摔筷子,余光瞥見崔頡在看這邊,又不好發作,只得郁悶地擺擺手:“莫再提這事,昨日才聽說將有血光之災,沒想到應驗得這么快?!?/br> 百里贊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道:“王爺聽誰說的?江湖術士的話多作不得準,古人有‘破財消災’一說,王爺這說不定是‘破相消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崔煥兩眼一突:“你——” 百里贊呵呵兩聲:“王爺生氣了?從前王爺不也笑話我頜下無【縱橫】毛辦事不牢?” 崔煥張了張口,到底沒憋出什么話來,只得自認倒霉:“沒有生氣,都是開玩笑的,哪里會生氣?!?/br> 兩人一個假裝對方是符之,一個假裝自己是符之,親切友好地交談起來,百里贊挑著過去在貢縣游玩時候的事說,三分真,七分假,把崔煥損了個遍體鱗傷,偏偏崔煥還不能反駁,說自己沒說過沒做過那些事,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苦不堪言。 然而在不知情的外人——比如崔頡眼里,這兩人湊到一起去那是相談甚歡,崔煥背朝這邊看不到表情,可百里贊那笑容燦爛的臉卻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好幾次哈哈大笑,伸手去拍崔煥的肩,儼然一副哥倆好的架勢,幾可以假亂真。 “那人是誰,看起來和三弟十分熟絡啊?!贝揞R故作不知地問,事實上早在百里贊替崔繹牽馬去早朝那次,他就已經對這個人留了心眼。 崔繹按著劇本回答:“臣弟家里的說書先生,和三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br> 崔頡臉上閃過一絲狐疑的神色,但并不表態,瞇著眼遠遠地打量著百里贊。 百里贊笑瞇瞇地說:“當初王爺還糊弄我,說什么茍富貴勿相忘,虧我一直記在心上?!?/br> 崔煥眼神微微一變,將塞著鼻孔的手絹扯了扔掉,笑道:“茍富貴,勿相忘,本王也一直記著呢,只可惜晚了一步,文譽現在在二皇兄手下做事,前途無量,想來也不稀罕本王這座小廟了?!?/br> “哪里哪里,跟著武王殿下也只是混口飯吃而已,談不上前途無量,”百里贊唏噓著,似乎充滿了憂慮,“走一步算一步罷了?!?/br> 崔煥“哦”地發出一聲,尾音上翹,半是試探半是開玩笑地道:“文譽兄志向遠大,二皇兄一心想要收復甘州十六郡,以后有的是用得著軍師的時候,何愁不能一展抱負?” 百里贊卻是模棱兩可地笑笑,不予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