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百里贊拱手行禮,崔繹卻冷淡地命令:“這兒沒你什么事了,先出去吧?!?/br> 百里贊微微有些詫異,崔繹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口吻和他說話了,突然改變的背后必有原因,但現在不宜深究,他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持盈也看出了崔繹針對百里贊的敵意,只是不解:“王爺?先生做錯了什么嗎,王爺為何臉色這么難看?!?/br> 崔繹在石凳上坐下,并沒有像往日那樣先詢問她今天的感覺,而是說:“你和百里贊走得很近?” 持盈迷惑地看著他:“我常和先生在一起討論事情,怎么了?” “討論事情?什么事情?” 崔繹的語氣中透出一絲危險的味道,持盈腦海中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馬上回答:“討論怎么替王爺多招攬人才,怎么讓西營的將士都吃飽,怎么避免王爺的勢力被太子削弱?!?/br> “是嗎,”崔繹顯然意不在此,對她的回答也并不上心,繼續道,“百里贊是你引薦給我的,當初問你怎么會知道他,你說是因為你爹對他十分欣賞的緣故,你常聽到他的名字,可我問了長孫太傅,他說從前并不知道有百里贊這么個人?!?/br> 還是被發現了嗎?持盈不禁感到一陣心慌,舉薦百里贊的時候,她是利用了崔繹不想便宜了哥哥崔頡的心理,胡亂編造了爹十分欣賞百里贊的謊言,當時崔繹并沒有懷疑,之后百里贊的表現也稱得上無可挑剔,成功贏得了崔繹的信任和尊敬,一切原本都進展得很順利,本不該在發生變故。 可一年后的今天崔繹突然翻起舊賬,追究起她認識百里贊的原因,持盈可以肯定——有人背著自己說了挑撥離間的話,因為以她對崔繹的了解,只要是當面上過去了的事,崔繹是一概不會重新去回想的。 是誰?會是誰向崔繹提起了這件事,聽崔繹的口氣,是已經去向父親長孫泰求證過,這么說至少是昨天發生的事了。崔繹心里竟然藏得住事了?這一點讓持盈既欣慰又害怕,雖說她一直希望崔繹遇事三思而后行,但隱瞞的對象絕對不應該是她。 崔繹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牢牢鎖定她的雙眼,仿佛想從她眼中讀出真假:“聽說你被姓謝那丫頭踢到那天,是百里贊把你抱回主院來的,你和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持盈深吸了一口氣,不避不閃地回望向他眼底:“我與先生亦師亦友,先生思維縝密,見解獨到,教會了我許多東西,我敬他如兄長,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br> “那你怎么解釋你一個深閨女子,為何會與他一個家在貢縣,不久前才赴京自薦的書生相識的事?”聽了她的回答,崔繹似乎并不滿意,仍舊咄咄逼人地追問。 持盈不答反問:“是誰對王爺說我和先生之間有事的?” 崔繹面有慍色,聲音也兇了起來:“現在是本王在向你問話!你和百里贊到底是何時認識的,你向本王舉薦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連自稱詞都改了,持盈忍不住冷笑起來:“枉我與王爺夫妻一場,事事為王爺著想,到頭來王爺卻聽信小人讒言,反過來懷疑我不貞,我另有目的?!?/br> 崔繹冷漠地抿著唇,看著她一言不發。 “王爺心中已有偏見,那我說什么都是白搭,王爺既然懷疑我和百里贊有染,只管叫人去查,我與先生見面,每次都有丫鬟在旁邊聽著看著,我們到底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王爺盡管去查,只要能證實王爺的猜測,我立刻吊死在王爺面前,絕無二話!” 說完這番話,持盈一把掀了膝上的毯子,搭著旁邊丫鬟的手起身就走。 王爺與王妃的關系突然急轉直下,令府上所有人都感到了措手不及,當日在場的丫鬟悄悄把事情給住一屋的好姐妹說了,好姐妹又去給相好的說,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從最開始的“王爺懷疑夫人和百里先生有染”,變成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爺的,而是百里先生的”,再變成“王爺早就知道夫人和百里先生有私情,苦于沒有兒子才默許了”。 最后傳了一圈,再回到持盈耳朵里的版本已經變成了“王爺生不出孩子,于是瞞著大家讓夫人和先生同房,可是后來王爺又后悔了,想要把孩子打掉,可夫人不同意”云云。 “太離譜了吧!這耳朵和嘴得怎么長才能把事情歪曲成這樣???”小秋一聽就怒了,義憤填膺地要沖去把嘴碎的丫鬟們全拖來掌嘴。 持盈倒是淡定:“不用管他們,這樣也好?!?/br> 小秋氣得直跺腳:“好什么呀,分明就是有人別有用心,故意潑夫人和先生的臟水,怎么能不管呢?” 持盈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把人教訓一頓,就能制止留言繼續散布了?既然知道是別有用心之輩的陰謀,不去理會就行,你看人家先生都不動聲色,你在這兒著什么急?!?/br> 小秋的確是著急,從那天在院子里持盈和崔繹不歡而散以來,持盈已經三天沒有回主廂去,一直在耳房里獨自睡,崔繹也沒有過來看過她一回,好像從前的纏綿都是假的,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眼看著持盈臨盆之日漸近,娘家夫家都指望不上,可真是愁死小秋這個做丫鬟的了。 弄月端著一碗香菇雞絲粥走進來,擱在持盈手邊,跟著笑道:“清者自清,你越是跟他們急,越是想辯解,他們越是當你心里有鬼,夫人的做法是對的,就不該去管,傳著傳著覺得沒勁,自然就閉嘴了?!?/br> 持盈點頭:“聽到了嗎,小秋,跟弄月多學著點,別一遇到事就毛毛躁躁的?!?/br> “可是夫人,外人怎么傳不重要,王爺那邊呢?王爺都三天沒來看過夫人了,再這樣下去,萬一夫人生下來的真是個女兒,那可怎么辦???真要眼看著王爺娶別人家的小姐嗎?”小秋仍然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在房里走來走去。 “王爺雖然不過來看夫人,但也沒去別的地方,每天仍是那個點回來守著,可見王爺心里還是有夫人的?!迸聦⒅啻禌?,又到持盈腳邊蹲下,給她揉腳。最近幾個月持盈的腳浮腫得厲害,弄月每天都替她按摩一番。 小秋“誒”地一聲,眨巴眨巴眼,不解地問:“既然心里有夫人,為何不過來呢?只一墻之隔,夫人都快生了,王爺難道還在賭氣不成?” 弄月笑笑說:“倒不見得是肚臍,只是你也要想,哪個男人愿意被戴綠帽子?就算是子虛烏有的也不愿意,所以肯定不會主動低下頭來請夫人回去,要照我說呀,只要夫人生的那天王爺過來了,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br> 小秋顯然是沒咂摸透這里頭的卯竅,就又問:“那萬一王爺不來呢?” 持盈冷笑一聲,看向門外:“王爺若不來,必會有另外的人來,到時候你們可得給我把那人摁住了,那個上門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就是向王爺進讒言的卑鄙小人?!?/br> 041、挑撥離間 又過了兩天,崔繹坐不住了,手里的茶杯端起來又放下去放下去又端起來,到冷都沒喝兩口。 之前請來的穩婆替持盈算過,差不多就在這兩天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大齡青年武王爺這就要當爹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在他滿懷欣喜和忐忑,等著自己第一個孩子降生的時候,一道晴天霹靂將他劈了個正著。 那天早朝后,文武百官有序地離開明堂,太子崔頡走在最前面,崔繹稍慢幾步,心不在焉走在后面,身后是崔煥崔璟等一干同父異母的兄弟,有的彼此交談,一起向??寇囻R的地方走去。 “對了,二皇兄,聽說文譽現在你府上做客,叫他有空的時候,也到我那兒坐坐?”崔煥忽地朝他搭話,“他也真是的,來了京城這么久,也不和我打個招呼?!?/br> 崔繹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百里文譽?你認得他?” 崔煥長相隨母親,較兄弟們秀氣許多,即使穿著一身朝服,也從頭到腳散發著書卷氣,在這位高大威猛的二哥面前,就越發顯得文弱清高。崔煥嘲弄似的一笑,反道:“怎么會不認得,他沒同二皇兄提起過我嗎?啊,多半是為了避嫌,也罷,那就當我今天什么也沒說過吧,先行一步?!?/br> 說著也不客氣,隨便一拱手,便登上了自家的馬車。 崔繹兩眼微微瞇起,眼神如嗅到血的狼一般危險,曹遷牽著馬過來:“王爺?” “先等會兒?!贝蘩[豎起手掌示意他等會兒,自己大步往回走。 長孫泰正和幾位同僚聊著什么,崔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叫住他:“長孫太傅請留步?!?/br> 幾名文官一見是他,都自覺收聲默默退散,長孫泰先是緊張地看了一眼崔頡所在的方向,見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才陪著幾分小心地問:“王爺有何吩咐?” 崔繹面無表情地問:“長孫太傅當初是怎么知道百里贊這個人的?” 長孫泰明顯地困惑了一下:“百里贊?臣不認識這么個人?!?/br> 對面崔繹的眼幾乎是一瞬間就瞪圓了,長孫泰嚇了一大跳,倒退了兩步后誠惶誠恐道:“王爺息怒,臣真的不認識一個叫百里贊的人,此人有什么問題嗎?” “……不,本王只是隨便問問?!贝蘩[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后,憤然扭頭就走。 回到馬廄邊,曹遷滿臉疑問地等著,崔繹翻身上馬,語氣冷淡地吩咐道:“本王有事要出城去一趟,你不用跟著了?!辈苓w雖然看出他臉色古怪,但身為心腹,自然知道什么時候該問,什么時候不該問,于是領命獨自返回西營。 崔繹騎著金烏出了城,本一路朝著貢縣方向而去,打算去找百里贊的同鄉人問個究竟,然而路走了大半程后,耳旁沒了人聲嘈雜,倒是漸漸地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舍近求遠了——何必跑貢縣,要找百里贊的同鄉,直接去御史臺找程奉儀的相公翟讓不就好了? 只不過崔繹見過翟讓的次數屈指可數,還是費了一番力氣才從腦海中把人的名字給挖了出來,此人與百里贊不但是同鄉,更是同窗,據翟讓自己的話說,二人親如手足,那么如果百里贊過去就和崔煥相識,翟讓一定不會不知道。 于是崔繹撥轉馬頭,返回紫章找到了翟讓。 翟讓證實了崔煥的話,數年前百里贊第一次鄉試落第后,確實有一個外鄉的青年常到貢縣來找他,翟讓見過那人幾次,對長相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那人年輕俊秀,文質彬彬,聽口音是京城人士,大概是同科考試認識的朋友。 和百里贊相識的竟然不是長孫泰而是崔煥!這一點令崔繹倍受打擊,如此一來他之前所有的認知就都要推翻重來,沒有長孫泰這塊踏板,持盈是怎么知道百里贊的,又是為什么把他舉薦給自己,百里贊留在王府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崔繹感覺自己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混亂。 當他回到王府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謝永從前院路過,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不住提心吊膽地問:“王爺……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了嗎?” 崔繹抬眼看他,目光兇狠,謝永狠狠打了個哆嗦,腳底抹油就要跑路時,崔繹又把他叫住了:“站住。本王有話要問你?!?/br> 謝永只得硬著頭皮轉過身來,表情僵硬地道:“王爺請講?!?/br> “你和百里贊同住在偏院,平時可有往來?” “這……百里先生要么不在府中,要么就在主院,草民與他甚少往來?!?/br> 崔繹眉毛一跳,不安如烏云般爬滿了心頭。 他緩緩地重復道:“百里贊常去主院?” 謝永低著頭縮著肩,小心翼翼地回答:“聽府中下人說,百里先生與夫人交情頗深,當日舍妹在偏院不慎傷了夫人,還是先生將夫人抱回主院的?!?/br> 就這一句話,徹底點燃了火藥桶。 持盈憤然起身離去后,崔繹同樣氣得不輕,轉頭就去偏院收拾百里贊。 而百里贊早有先見之明,不用崔繹找,自己就乖乖站在院子里等候,見崔繹旋風一般刮進偏院來,恭敬地拱了拱手:“王爺?!?/br> 崔繹猛虎下山一般沖上去,一把將人提著衣襟拖到跟前,怒不可遏地大喝道:“百里贊,你這個畜生!混進王府就是來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本王真是瞎了眼,竟然會相信你這笑里藏刀的混賬東西!”說著提拳就要揍人。 “王爺慢動手!”被小廝追回來的曹遷進門就看到這一幕,慌忙上來阻止。 “滾開!”崔繹飛起一腳將人踹開,曹遷一咕嚕滾出去好遠,險些被踢得吐血。 百里贊不避不掙,鎮定自若地道:“不罪而牢是為昏聵也,王爺要打我,是不是也先把理由說一說?” 崔繹氣得兩眼赤紅,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你還有臉問本王為何揍你?你趁本王不在府上,天天往主院跑,是為的什么?別以為本王能被你們蒙一輩子,老三派你來監視本王,你和持盈都是太子埋在王府里的jian細!花言巧語將本王耍的團團轉,你們玩得倒爽!” 曹遷還從沒見過他發這么大脾氣,忙從地上爬起來,大聲道:“王爺手下留情!夫人和先生都是一心為王爺謀劃,鞠躬盡瘁,王爺不可聽信小人讒言,誤判忠jian??!” 崔繹怒吼:“閉嘴!” “老三?三王爺?”百里贊是此時唯一冷靜的人,他從崔繹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事情的起因,馬上展開了聯想,“王爺說是三王爺派我來的,是聽何人所說,有何證據?” 崔繹咆哮道:“你與老三早就相識,本王親自去問過翟讓,你們早就認識!若不是存了坑害本王之心,又怎會舍近求遠,來本王府上做一個小小的客卿!” 百里贊一臉莫名其妙:“子成說我認識三王爺?他怎么會這么說,我連三王爺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何來認識一說?” 崔繹嗤之以鼻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裝蒜,莫不是以為本王沒有證據?老三親口承認與你認識,翟子成也作證九年前你鄉試落榜后有個京城來的公子哥常去找你,你敢說不是事實?” 百里贊愣了下,反問:“那人就是三王爺?” “翟讓說你們相談甚歡,你豈會不知道他是誰?!?/br> “這……那人只說自己字符之,并未透露姓氏名諱,更只字未提自己是皇子一事,我確實不知??!” 三皇子崔煥字書耀,與符之二字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崔繹冷冷地道:“這不過是你一面之詞,是真是假誰能定奪?” 百里贊道:“可是王爺,就算我早就認識三王爺,也是他派來的臥底,那么三王爺應該是遮掩都來不及的,怎么會親口承認與我認識?如此不打自招目的何在?” 崔繹:“……” 曹遷:“……” 百里贊嘆了口氣,將自己衣襟理整齊,說:“是反間計,目的便是挑撥武王府內部不和,王爺不該一時沖動就妄聽妄信,剛才若不是曹將軍趕回來攔得王爺一時,王爺盛怒之下殺了我,就算過后發現漏洞也為時已晚,到那時可就真稱了三王爺的心了?!?/br> “可你要如何解釋持盈向本王舉薦你一事?”崔繹仍不罷休,對男人而言,jian細不可怕,綠帽子才可怕。 “老實說,”百里贊表情誠懇,“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夫人,夫人是深閨女子,我又是初到京城,過去也沒有半點名聲,夫人究竟是如何找上我的?!?/br> 崔繹面色不善:“她怎么說?” 百里贊回答:“夫人說是因為長孫大人時常提起我,預備找機會將我引薦給太子,可我從來也不認長孫大人……” 崔繹呼地吐出一口濁氣,頭大如斗:“長孫泰也說不認得你?!?/br> 一時院中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解不開這死扣了。 “或許夫人是從另外的人口中聽說過我?”百里贊試著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因為那人身份特殊,不便透露,所以才推說是長孫大人的欣賞?!?/br> 崔繹冷冷一眼橫過去:“知你有才又身份特殊的,難道是那個叫符之的神秘青年?他若不是老三,又會是誰?” 百里贊憮然搖頭:“這一點現在暫無法弄清,不過王爺若信得過我,我有一計,可試探出三王爺究竟是他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