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程奉儀又是笑,反問:“那你要是生個女兒呢?” “那自然就要嫁到程府來做媳婦兒了,”持盈【縱橫】滿心歡喜地拉著她的手說,“這也算門當戶對了吧?” 程奉儀笑著點頭:“不錯,回頭我也和子成商量一下,咱們這就指腹為婚了?!?/br> 姐妹倆許久沒見,聊得興高采烈,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持盈才依依不舍地告辭。 上了馬車,持盈仍在為指腹為婚的事高興,小秋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問:“萬一夫人和程夫人生的都是兒子,或者都是女兒,那該怎么辦?” “這有何難?”持盈不禁失笑,“若都是女兒,正好當姐妹養,若是兒子,便結為義兄弟,總不能生來生去都是一樣的吧?” 小秋老神在在地點頭:“那是那是,夫人終于想開了,還是要多生孩子才是上道,生得多了,總有合適的?!背钟D時哭笑不得。 馬車到了武王府門口,持盈下了車正要進門,原先蹲在路旁的一名婦人突然起身朝她走來:“啊,您是……” 王府門丁馬上將她攔?。骸笆裁慈?!休得冒犯我們家夫人!” “別動粗!”持盈趕忙制止他們將人推開的舉動,又換了溫和的語氣問那婦人,“您貴姓?” 那婦人看起來有三十歲,一張鵝蛋臉清清秀秀,可惜雙眼暗淡無光,若是精神些,倒也不失為一個美人。她將自己拾掇得很整潔,但洗得發白的袖口和打了補丁的裙擺仍然不難看出她家境貧寒,或許是發現了持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她有些窘迫地絞著雙手,結結巴巴地說:“民婦娘家姓李,夫家姓楊,是來看望我家小叔的?!?/br> 姓楊的小叔子……難道是楊瓊?持盈道:“您要找的是楊瓊楊校尉吧?真是對不住,他并不住在王府,您還是去城外葵字營找他吧?!?/br> 李氏急切地大聲說:“我去過了!他們說今天公琪跟著王爺去打獵受傷了,送到王府來救治,所以我才來的!” 打獵本來就有一定的危險性,受傷了并不奇怪,只是送到王府來救治這一點有些難以理解,若是傷得重了,該抬去醫館才是,若傷不重,軍醫處理一下也就行了,王府里又沒人懂醫,接過來也沒用啊。 持盈轉頭問門丁,確認之前確實有個人被擔架抬進門,之后又來了兩個御醫,應該是傷得不輕,于是對李氏說:“這樣吧,你先跟我進去,在堂屋里坐著歇會兒,具體情況等我問過王爺再來告訴你,你看行嗎?” 李氏猶豫地問:“不能讓我見見他嗎?不見到他的人,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持盈搖搖頭:“要不要見你,取決于楊校尉,而非我,你還是在前院坐著等的好?!?/br> 李氏雖然有些不甘,但聽了她這話,也只得答應,持盈領著她進了門,著丫鬟們茶水伺候著,自己帶著小秋往偏院去。 崔繹正好從一間廂房里出來,持盈馬上快步走上前問道:“聽說楊公子受傷了?他嫂嫂都追到王府門口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放暗箭,”崔繹的臉色十分難看,話語中帶著一股明顯的怒火,“是沖著我來的,公琪恰好在我旁邊不遠,手中又沒有長兵,只好用手去抓?!?/br> 持盈倒抽一口涼氣:“怎么會這樣!我還以為是不小心摔了,或者是被誤傷……獵場里有刺客?你沒事吧?還有其它人受傷嗎?刺客抓到了沒有?” 崔繹沉默不語,渾身散發著可怕的戾氣,持盈看他不像受了傷的樣子,心也就放了回去,道:“王爺沒事就好,楊公子的手怎么樣?” 正好這時曹遷也從屋里出來,見她來了,就向她行禮,持盈問起楊瓊的傷勢,曹遷答道:“箭刺穿了手心……”之后的話,不用他說,持盈也明白了。 習武之人手至關重要,被一箭射穿手心,手骨和手筋俱斷,若接不上,等于就是廢了。 持盈不禁感到一陣暈眩,讓楊瓊參加圍獵,本是想要給他一個展示武技的機會,誰知陰錯陽差地,竟把他害慘了!再看崔繹的神色,持盈終于明白他為何這么憤怒了,那不是在為有刺客暗殺自己而憤怒,而是在為自己好心辦了壞事而自責。 “御醫怎么說?能好起來嗎?”抱著一絲僥幸,持盈想曹遷詢問。 曹遷長嘆一口氣,愧疚萬分地道:“御醫說治好的可能性只有一半,而且就算治好,今后用起來也會不如從前靈活?!际俏也缓?,光顧著打獵,沒注意到有刺客溜了進來,末將失察,請王爺重罰!” 崔繹冷冷地道:“先記著,抓到刺客再說?!?/br> 持盈也點頭道:“對,眼下最重要的是趕緊把刺客抓到,查出幕后指使人,曹將軍,你現在馬上回西營去,把今天參加圍獵的所有人召集起來仔細問一遍,看有沒有人注意到刺客,任何細小的線索都不要放過?!?/br> “是!”曹遷馬上從地上起來,一抱拳,匆匆離去。 崔繹站在院子里發呆,持盈走到他面前去,用拇指揉了揉他的眉心:“王爺別自責了,誰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只能祈禱楊公子的手能好起來,然后盡快抓到刺客,為他報這一箭之仇?!?/br> 崔繹吁出一口氣,道:“你今天去了程府?” 持盈馬上會意:“剛從程jiejie那兒回來,我再去一次?” 崔繹緩緩搖頭,邁步朝院外走去:“不,你去招待公琪的大嫂,我親自去程府走一趟?!?/br> 持盈一想也是,便由他去處理,自己進屋里探望楊瓊。 雖說時被一箭射穿了手掌,但楊瓊看上去也并沒有很委頓,臉色因失血過多而有些灰敗,精神氣兒倒還可以,見到持盈走進門來,還準備下床來迎接。 “躺著躺著,這種時候就不用拘禮了,”持盈連忙制止他,“楊公子救了王爺的命,該我向楊公子行禮道謝才是?!闭f著感激地對他福了一福。 楊瓊灑然一笑:“夫人言重了,王爺夫人對我恩同再造,這點小事本就是我該做的,哪里敢受夫人的禮,夫人請坐?!?/br> 持盈卻不忙坐下,而是說:“楊公子放心,王府里有的是上好的藥材,王爺已親自去尚書府請程jiejie,楊公子的手一定會好起來的?!?/br> 楊瓊看了看自己包裹得如同熊掌般的左手,不太在意地笑笑說:“習武之人哪有不受傷的,能好則好,不能好也隨它去,夫人不必放在心上?!?/br> 他越是豁達,持盈反而越發慚愧,當年楊瓊跟在崔頡身邊也沒少打硬仗,可從來就沒聽說他受過什么重傷,這才投奔崔繹不到半年,就廢了一只手,實在是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他。 “對了,差點忘了,”持盈努力驅散心頭的陰云,打起精神來對他說,“我回來的時候在門外遇到個人,她說她是你嫂子,姓李?!?/br> 楊瓊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持盈看他那表情,便知道他一點兒也不想見那李氏,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吞吞吐吐道:“要不……我先安排她在王府住下,等你想見她了,再叫丫鬟去請她過來?” 楊瓊眉頭微微皺起,說:“不必麻煩了,讓她回去,就說我大哥已死,我們楊家和她再無關系了,我的死活更無須她來cao心,請她不要再來找我了?!?/br> 小秋小聲嘀咕起來:“這不太好吧,好歹曾經也是一家人……” 持盈趕緊拍了她一下,斥道:“說什么呢,人家的家事,輪得到你來插嘴嗎?照著說就是了,去?!毙∏镏坏霉怨匀髟?。 待丫鬟出去了,持盈才認真地看著楊瓊,問:“李氏嫁進楊家,可是有失儀失德之處?” 楊瓊一向待人禮貌,這時候口吻卻有些生硬:“沒有,我大哥死得早,家父不想耽誤了她,便讓她回家去另外找個男人嫁了,她不肯,家父便將她趕出了家門,之后也回來過幾次,但家父都不許她進門,也不收她送來的東西?!?/br> 以楊老寧死不愿當祖傳銀龍槍的氣節,拒絕曾經的兒媳的接濟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持盈之前還在困惑楊瓊都窮得要賣身葬父了,哪里又會冒出個嫂子,兩個晚輩合計著,總能想法子賺點錢吧,現在倒是都清楚了。 但持盈身為一個女人,又難免同情李氏幾分,畢竟夫家的人這么冷漠粗暴地拒絕她的好意,說起來還是有點過分,就像小秋說的,“從前也是一家人”,見一面也不算什么大事。 小秋從前院回來,一臉糾結的表情,半天才說:“那位李氏,她不肯走,說是非要見楊公子一面才安心,奴婢說不行,她就給奴婢跪下了,奴婢只好答應替她來求一聲?!?/br> 持盈朝楊瓊看去,覺得受傷沒要他的命,那李氏卻能要了他的命,便主動解圍:“楊公子既然不想見她,那我親自去同她說吧,你安心養傷便是?!?/br> “……還是不勞煩夫人了,讓她進來吧?!?/br> 036、寡嫂糾纏 李氏進門的時候躡手躡腳的,生怕弄出什么大動靜,進了門也不敢挨床太近,就老遠地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問:“聽說叔叔……受傷了,我心里放不下,傷得可重?有沒有什么我能做的?” 楊瓊的神色十分的不自然,冷冰冰硬邦邦地回答:“一點小傷,沒什么大礙,請回吧?!?/br> 李氏嘴上說見一面就滿足,可真見到了,又磨磨蹭蹭不肯走,眼神直往楊瓊的大熊掌上瞄,幾次想問,又看他冷淡的樣子,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 持盈自己也是過來人,如何看不出李氏那眼神中包含的意味,倒是小小驚訝了一下,莫非李氏被攆出家門,趕回娘家,并不完全是因為楊老不想耽誤她?遂旁敲側擊地問:“你的事楊公子已經對我說了,逝者已矣,往后的日子還要過,你就沒想過再醮?” 李氏低下頭去,恭謹地答道:“民婦既已嫁給了大郎,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不愿改嫁?!?/br> “可是楊老已經過世,也無需你再代夫盡孝,不如趁著年紀尚好,再擇一戶好人家嫁了,下半輩子也有個依靠不是?”持盈又說。 “這……民婦沒有想過……” “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吧,總一個人也不是辦法,”持盈委婉地勸道,“楊公子在王府養傷,自有下人伺候,倒沒什么需要你做的,還是安心回去吧?!?/br> 李氏仍舊不愿走,小秋把眼一瞪,唱起了黑臉:“怎么,你這是信不過咱們武王府的人嗎?我們連王爺都伺候得了,還伺候不了你家小叔子了?”李氏慌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啊,民婦不是這個意思,民婦……民婦這就走,這就走……” 她肯走就是好的,若不肯,自己還真不好安排她留下,以什么名分呢?唉唉。持盈心里想著,盡管對她有幾分同情,但也是愛莫能助,便叫小秋把人送出去。李氏走得不情不愿,三步一回頭,楊瓊俱是不理不睬。 估摸著人走遠了聽不到了,持盈才笑著說:“恕我多嘴問一句,楊公子與大嫂可是認識在前?” 楊瓊看起來也是憋著一口氣,心里很不舒爽,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礙于持盈畢竟是主子,只得硬著頭皮答道:“大哥與大嫂幼時便定下了娃娃親,只是彼此沒見過,我十六歲那年媒人帶著她到家里來,我從院子里過,與她打了個照面?!?/br> 于是未過門的嫂嫂對小叔子一見鐘情,丈夫又不幸死得早,年輕小寡婦寂寞難耐,便總打小叔子的主意,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媚眼拋了無數,情郎沒看見,卻被情郎的爹給看見了,這可真是……持盈腦補著,自己都覺得哭笑不得。 “原來是這樣,”腦海里再怎么一瀉千里,面子上也得打住,持盈點到即止不再戳他傷疤,只笑著說,“既然楊公子不愿見她,那以后她若再來,我都叫人攔下來就是了?!?/br> 楊瓊仍舊悶悶不樂:“多謝夫人?!?/br> 恰這時院外傳來程奉儀的說話聲,持盈便起了身:“是程jiejie來了,程jiejie醫術高超,這接骨續筋的事想必也是得心應手,楊公子的傷定會好起來?!?/br> “這屋里太暗了,把門窗都打開,再端幾盞燈過來,撥亮點?!背谭顑x在自家丫鬟的攙扶下進門來,崔繹跟在后頭,十分恭敬地小聲說:“有勞了?!?/br> 持盈叫丫鬟們一一照辦,又說:“真是對不住jiejie了,這種時候本不該再去麻煩jiejie的?!?/br> 程奉儀杏眼一瞪:“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留兩個丫鬟幫著打下手就行,其他人都出去吧?!?/br> 崔繹使了個眼色,持盈跟著他出去了,程奉儀開始動手拆御醫半個時辰前包上的繃帶。 在大楚剛建朝那會兒,江南瘟疫頻發,民不聊生,康家祖祖輩輩都是大夫,到了康造這一代更是岐黃之術的集大成者,年僅二十的康造滿懷憂國憂民之心,辭別父母背井離鄉,開始巡游義診,所到之處無不藥到病除,拯救的性命何止上千,蒙他搭救的百姓為歌頌他的功德,紛紛興建祠堂供奉他,神醫康造之名也很快傳遍了大江南北。 太祖皇帝聽聞他的事跡,派了人去請他,希望他能到宮中擔任御醫,但康造婉言拒絕了,表示人命無分貴賤,御醫不缺他一個,天下卻還有無數受苦受難的人民在等他,太祖仍不放棄,又想出了為他賜婚的事,康造無奈只得隱姓埋名,從此銷聲匿跡。 一直到十八年前,江南再起瘟疫之波,一名妙齡女子自稱是康造親傳弟子,再度拯救大楚百姓于水火,便是程奉儀的生母馬氏。 為楊瓊接好了筋骨,程奉儀又趕著回家去陪丈夫吃晚飯,持盈也不好留她,只得叫車夫小心給送回去。 “你之前說公琪的大嫂來了,人呢?”吃飯時,崔繹突然問。 “打發走了,”持盈答道,見他眉頭一動,似乎有所不滿,又補充說明,“楊公子和他大嫂之間的關系有些復雜,楊公子是個正人君子,但李氏卻糾纏不休,還是打發走了好?!?/br> 崔繹眼珠一突:“還有這種事!” 持盈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說:“楊老先生八成是看出點什么來了,所以才執意不接受大兒媳的接濟,要不怎么也不至于落得個連安葬費也沒有的田地,好死不如賴活著,人活著才有希望啊?!?/br> 崔繹默默地扒了幾口飯,突然說:“我去找他談談?!?/br> 持盈嚇一跳:“???別啊,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你去摻和一腳算怎么個事,我下午那會兒都沒敢多問,就怕楊公子會不高興?!?/br> 崔繹卻十分不以為然:“那他還能躲一輩子?他要是也喜歡人家,索性就娶了,兄死嫂嫁弟,司空平常的事?!?/br> “我看著倒不像?!背钟貞浟艘幌聴瞽偘滋斓纳袂?,不像是喜歡李氏而又礙于對方是自己的長嫂而不便表露,應該是真的對她沒意思。 崔繹“噗”一下將魚刺吐了,語氣堅決:“要是不喜歡,就拒絕干脆一點,大男人一個拖拖拉拉的像什么話!” 當晚崔繹真就跑去和楊瓊秉燭夜談了,過了幾天李氏再來,說自己在家里燉了雞湯,送來給楊瓊補身子,楊瓊還真就沒犟著不見人了。 “咱武王府還缺她那只雞不成,用得著送來,我看送湯是假,送人才是真?!毙∏镆贿厧统钟眯∫?,一邊特不屑地說。 持盈教訓道:“小秋,別這么刻薄,當你喜歡上一個人,恨不得他什么都好,自己有的要給他,自己沒有的也要想方設法給他,到那時候,你不定也會像李氏這樣做,還是少說別人?!?/br> 小秋一撇嘴:“我才不會做這種招人白眼的蠢事兒呢?!?/br> 持盈笑了笑,繼續專心做女紅。 后來李氏似乎是哭著走的,小秋八卦兮兮地從伺候楊瓊的人一路打聽到門房,最后回來給持盈做了一份完整的匯報,末了說:“哎,我也有點同情那李氏了,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怎么偏偏就和自己小叔擰上了?!?/br> “別的人再好,不喜歡,有什么用?”持盈說這話的時候,想起了謝玉嬋,這姑娘又何嘗不是和崔繹擰上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崔繹拒絕了她,她又鬧到皇上面前去,皇上也拒絕了她,等于是沒有路了,可她還是沒有走,仍舊每天賴在武王府,對伺候她的下人挑三揀四。 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精神,能讓她們非這個男人不嫁呢?持盈想了一陣,想不明白,也就扔開不想了。 王府不像皇宮,制度森嚴,亂說話是要掉腦袋的,李氏來探望小叔子,被說得羞憤難當掩面淚奔的事很快就傳得府中人盡皆知,成了茶余飯后的一項談資,隔了幾天,連百里贊都跑來找持盈聊這茬,持盈徹底無語了:“他們是閑得無聊,先生怎么也關心這些不著邊際的事?” 百里贊笑道:“我以為夫人會想知道點內情,還專門去找楊公子聊了聊,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