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持盈忙拉住他:“王爺,算了,往后這樣的事還多著呢,習慣了就好,我沒事,真的沒事?!?/br> “什么算了!什么習慣了就好!”崔繹像一頭發怒的雄獅,咆哮道,“本王還沒死呢,什么時候輪到她來當家做主了!” 他的吼聲將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引了過來,在門外張望,不知發生了何事。 持盈哭得一條帕子都濕了,崔繹捧起她的臉,認真地說:“你記住,這世上只有一個武王妃,就是你?!?/br> 019、閨房私語 之后崔繹還想去客房找謝家兄妹的麻煩,被持盈死活拖住,勸了又勸,才勉強忍下這口氣。 但接下來好幾天里,崔繹見了謝玉嬋無不是面若冰霜,不理不睬,謝玉嬋幾次三番想和他親近,都被無情地踹開,連崔繹一片衣擺都沒摸到。 而且府上的小廝們也得了吩咐,不許謝家兄妹靠近持盈三尺之內,更堅決不許她踏入主院半步,經勸阻無效的——“直接動手,打傷了算在本王頭上?!贝蘩[如是說。 于是整個武王府的下人都歡樂了,一個個見了謝玉嬋都是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小廝們更是躍躍欲試,搶著要做第一個動手揍謝大小姐的人。 這一切都在持盈的計劃之內,崔繹對謝玉嬋本就沒什么好感,是因為自己在病中受到她很多照顧,才開恩給她幾分臉面,可謝玉嬋卻蹬鼻子上臉,居然做出讓持盈下跪磕頭的荒唐事來! 俗話說的好,妻子如衣服,是男人的臉面,被人扯了衣服打了臉,哪有不教訓回去的? 謝玉嬋無法再跑到自己面前來耀武揚威,這自然是件好事,可持盈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崔繹的反應,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料。 她料到崔繹會很憤怒,一掃對謝玉嬋的好印象,會沖動,然后會被自己勸服。 卻沒料到崔繹會說出那樣的話——“這世上只有一個武王妃,就是你?!?/br> 上一世,崔頡也曾對她說過“我若為王,你必為后,攜手并肩,情定百年”,然而終究只是戲言,崔繹不像哥哥那么滿腹墨水,說不出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漂亮話,但越是簡單直白的話,帶給持盈的震撼越是強烈。 他那么喜歡我?持盈反復在心中問自己,試圖從過去的生活中找一點推翻這個猜測的證據。 毫無疑問,失敗了。 從“既然是長孫大人的千金,本王娶了就是”,到“這世上只有一個武王妃,就是你”,崔繹從未把她看成一個下人,一個妾,而是將她當做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一個活著與他榮辱與共、死后能夠交付后事的妻。 再想到自己的目的,持盈心中充滿了負罪感。 “唉……” “噗~怎么了你這是,坐下沒一會兒都嘆三回氣了,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憋在心里,說出來讓jiejie開心開心唄!” 程府雅室內燃著清涼的薄荷香,程奉儀一邊繡著手里的手絹,一邊打趣地說。 持盈索性將手里的筆放下,整個人趴在了案上:“我要是說出來,jiejie一定會笑話我的?!?/br> 程奉儀笑著拈了根銀絲線,末端在口中一帶,穿針打結:“不笑你,說罷?!?/br> 持盈慢吞吞地道:“我覺得王爺太喜歡我了?!?/br> 程奉儀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立時笑得花枝亂顫:“沒人告訴過你秀恩愛死得快么?” “就知道jiejie肯定會笑我,算了,不說了?!背钟榔饋碛址藥醉摃?,看到一個治傷寒的方子,就提筆抄下來。 程奉儀笑了一陣不笑了,認真地道:“繼續說,不笑了,王爺喜歡你不是好事么,有什么可煩惱的了,難道要他不喜歡你,你就開心了?” 持盈對著那本厚厚的醫術逐字逐句字抄寫,嘴上心不在焉地說:“可是王爺終要娶妻,如果他眼里容不下另一個女人,那可怎么辦?” 程奉儀放下手中的花繃,也嘆了口氣:“好meimei,這世上也就只有你才成天張羅著給自家男人娶正房,子成都告訴我了,你和百里公子原是想撮合我和王爺,是吧?” 算計別人的舊賬被正主翻出來,持盈不由滿臉通紅,分辯道:“當時并不知道jiejie和翟公子兩情相悅……” 程奉儀倒大方,擺了擺手,說:“知不知道都不提了,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竟會主動將自個兒男人送出去和別的女人分享,換做是我,子成要是想再娶,我就先找根繩子,梁下吊死了干凈?!?/br> 持盈艾艾道:“jiejie別這么說……” “倒是諒他也不敢?!背谭顑x低頭繡了兩針,又忍不住問:“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王爺若不愿意娶妻,你們倆你儂我儂地過一輩子不好嗎?” “要真能那樣倒好了,大家都平平安安過日子,沒病沒災,那真是求之不得?!?/br> “那你在擔心什么呢?” 程奉儀雖與她姐妹相稱,但到底不是一家人,隔了一層,持盈不能像對百里贊那樣想什么說什么,遂不提太子威脅論,只問:“jiejie到王府來給王爺看病那回見到的那個姑娘,還記得嗎?” 程奉儀點頭:“記得,嚶嚶嚶哭個沒完的那個,怎么?” 持盈抄完一張方子,又去翻書:“她是王爺的遠房表妹,端妃娘娘的外甥女。孝憐皇后曾經隨口為她和王爺訂下了婚約,前些日子我進宮去給端妃娘娘請安,聽娘娘的意思,是想去皇上跟前說一聲,就讓王爺娶她了?!?/br> 說著,持盈苦笑了下:“可這謝姑娘脾氣大架子也大,又處處看我不順眼,她才來不久,整個王府就已經雞飛狗跳的了,要真讓她在王府當了家,meimei我只怕是沒幾天活路了?!?/br> “所以你就忙著想給王爺另覓佳偶?”程奉儀笑著問。 持盈默然不答,程奉儀繡完了手絹,放下花繃來到她身邊,拉起她一只手:“meimei啊,我娘還活著的時候,對我說過這樣幾句話,她說女人這一輩子,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何時才能從自己的本心呢?想要的不敢求,想拒絕的,也不敢說,一輩子唯唯諾諾,最后死了,誰又會記得你?倒不如活得灑脫一點,敢作敢當,不枉來世上走一遭?!?/br> 程奉儀親昵地撫了撫她的手背:“王爺喜歡你,所以不愿娶一個女人回來處處壓你一頭,你卻成天張羅著要讓他娶個正妻,你覺得王爺心里會怎么想?眼下他寵你,愛你,讓著你,往后呢?等有一天王爺失去了耐心,真的看上了別人,到那時你就會后悔今天和我說的話了?!?/br> 程奉儀的一番話如一記警鐘,敲響在持盈心頭,她猛然醒悟到一件事——自己到目前為止之所以能事事順遂,能給崔繹引薦謀士,能堂而皇之地給他張羅婚事,全都是仗著崔繹對她的縱容,假如有一天崔繹真的喜歡上了別的女人,那么自己就會變成隔夜的飯菜,指不定被一腳踢出大門,之前所計劃的一切,也就全都成了泡影。 ——退一萬步說,即使將來崔繹榮登大寶,只要心里已經沒有她長孫持盈,長孫家的下場仍然是個未知數。 太急躁了,持盈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己光看到了六年后的死期,好高騖遠地、恨不得一口吃成個胖子,卻忽視了這一整局棋里最重要的不是那些棋子,而是崔繹這個棋盤,如果不能牢牢抓住他的心,其他的布置再精妙,也沒有實現的可能。 她的計劃書里無所不包,唯獨沒有抓牢崔繹的心這一條。 從一開始就走偏了,不過幸好,為時未晚。 抄書抄到接近申時,程扈午睡起來,程奉儀要去陪爹爹編錄前朝經文,持盈便起身告辭,抱著一疊謄抄好的藥方打道回府。 坐在馬車上時,小秋說:“奴婢覺得程夫人說的很有道理,夫人得抓住王爺的心,以后才有好日子過呀,夫人還是趕緊給王爺生個小世子吧!那樣就算王爺以后變心了,夫人在王府的地位也不會變?!?/br> 持盈哭笑不得:“就你懂的多,你以為孩子是我想生就能生得出來的?成親這么久,王爺就碰過我一次,孩子從哪兒來,要不你替我生一個?” 小秋連連擺手:“夫人可別拿奴婢尋開心,奴婢還等著夫人以后厭了我,給我指個好人家嫁了呢?!?/br> 持盈忍不住笑起來:“那你可等著吧,過個百八十年我說不定會厭了你?!?/br> 主仆倆在馬車里有說有笑,一路朝王府駛去。 行到某處,外面突然嘈雜了起來,馬車也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來。 持盈奇怪地掀開窗簾朝外看,只見街上人山人海,不知道在看什么熱鬧,把路堵了個水泄不通?!靶∏?,下去看看發生了何事?!?/br> 小秋馬上打開車門跳了出去,持盈在車廂里等,又從對面的車窗看出去。 路邊有一家酒肆,酒招上寫著“東來酒肆”四個大字,持盈心里忽然產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稔之感。 沒等她細想,小秋跑回來報告:“夫人,前面路口有個賣身葬父的人,正被一群紈绔子圍著欺負呢?!?/br> “什么!”持盈一聽,這還了得,紈绔當街調戲民女,竟然沒有官差去管嗎?當即下車:“在哪里,帶我過去?!?/br> 下車以后,人頭朝向的街口似乎也說不出的熟悉,持盈很少上街拋頭露面,大多數時候是坐馬車或者轎子,這地方她確信自己沒有來過,可那莫名的熟悉感覺是怎么一回事? 小秋在前面奮力排開人群:“讓一下讓一下!” 持盈跟在她后面辛苦地擠過人群。 街口的一座石鼓下,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富家公子吹著口哨,將一個披麻戴孝的人圍在中間,踢的踢,推搡得推搡,肆無忌憚地大笑著。 “都住手!”持盈怒喝一聲,大步上前,“光天化日,天子腳下,欺負一個可憐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幾個紈绔子一見竟然有人敢為那人出頭,頓時覺得格外新鮮,一齊朝持盈圍了過來。 020、名將后裔 持盈站出來替那賣身葬父的可憐人說了句公道話,頓時將所有的炮火都吸引了過來。 那些年輕的公子哥一看就是家里錢多燒得慌,不讀書也不習武,沒事兒凈出來欺男霸女,滋事擾民的那種,穿的是光鮮亮麗,肚子里卻是一包稻草。 “喲,美人好一副俠肝義膽??!” “夠潑辣,我喜歡!” 幾人見有了新的調戲對象,馬上將原來的棄之不顧,全都朝持盈圍了過來,個個油頭粉面,嬉皮笑臉,其中一個甚至膽大包天地伸出手來勾持盈的下巴,被持盈一巴掌呼開了。 挨了打的紈绔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搓著手背繼續往前湊:“美人兒你是故意要引起我們哥幾個的注意嗎?哥哥我最喜歡你這種熱情主動的了,過來香一個?”說著雙臂一攏,就要把持盈抱進懷里輕薄。 “住手!”一身孝服跪在地上那人驀然站了起來,竟是和那些個紈绔子個頭相當,隱約還要更高些,白麻頭巾下露出的臉輪廓分明,雙頰瘦削,頜下滿是胡茬,一雙眼卻是氣勢十足。 咦,怎么是個男的?持盈意外地睜大了眼。 那男子冷冷掃視一遍在場的七八個紈绔子,聲音低沉:“誰敢動她一下,休怪我不客氣?!?/br> 他一身衣褲破得補丁摞補丁,臉和手卻洗的很干凈,說話時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目光掃到哪里,哪里就鴉雀無聲。 “……一個臭叫花子還想在爺面前英雄救美?也不掂量下自己有多少斤兩?!币粋€綠衣的紈绔子最先反應過來,叫囂著就要上前去揍他。 誰知那戴孝青年左腳讓了半步,錯身避開他的繡花拳,抬腿就是一腳,綠衣公子哥頓時慘叫一聲,被踢得在空中翻了個滾,重重摔在地上。 旁邊幾個狐朋狗友被這一幕嚇得呆了,青年右手五指曲張,握緊時骨節發出咔嗒的聲響,充滿了威脅意味。 “一起上!”不知哪一個先喊出口,六七個紈绔子和所帶的小廝們一擁而上,企圖利用人數優勢將對方打趴。 青年冷哼一聲。 數息之后,街口橫七豎八躺了好幾條尸……不,身體,呻吟聲此起彼伏,誰也爬不起來。一群繡花枕頭,竟是沒有一人能在青年手下走過一招,沖上來就被直接摜翻在地,摔得哭爹叫娘。 其中一個傷得較輕的紅衣紈绔子不服氣地躺在地上叫囂:“臭要飯的,你別得意,我爹是當朝大員,等我回去告訴我爹,你就等著吃一輩子牢飯吧!” 青年表情漠然:“大丈夫行于世,無懼強權,你縱能囚我的身,也無法令我低頭?!?/br> 就在這時,圍觀的人群忽然吵嚷著向兩邊分開,幾名侍衛手執鋼槍排開道路,讓出了隨后到來的大人物——太子崔頡。 持盈忽地想了起來,上一世自己曾跟著崔頡乘車路過這里,中途遇到有人賣身葬父,崔頡慷慨地給了對方一筆可觀的安葬費,半個月后對方登門致謝,表示甘愿在崔頡帳下供驅使,崔頡本就愛才,于是將他收留了下來。 這人竟是后來的四品東宮衛率楊瓊,崔頡登基后,更成為京城禁軍十二衛中神武軍的統帥,備受寵信。 持盈不由為自己誤打誤撞的運氣感到驚訝,同時也意識到,既然自己已經趕在了崔頡的前面,那么楊瓊這個人,就決不會讓他落入崔頡的掌心。 崔頡看樣子是剛從城外回來,一身便服,看了一眼躺了滿地的紈绔子們,又盯著楊瓊仔細觀察了一陣,最后才把目光轉向持盈。 持盈跪下:“叩見太子殿下?!?/br> 圍觀群眾頓時嘩然,嘩啦啦全跟著跪下了,地上那幾人一聽來的是太子,也連忙掙扎著翻過身來跪好。 “怎么回事?”崔頡何等聰明,一眼掃過現場,就已經猜到了其中的緣由,只等著當事人親自陳述。 不料持盈卻搶在了楊瓊的前面說話了:“回稟殿下,這位楊公子父親過世,無錢安葬,奴婢恰好路過,就想替他出錢安葬老父,誰知這幾個人突然跑出來橫加阻撓,更想輕薄奴婢,楊公子看不過去,遂出手將他們打翻在地?!?/br> 楊瓊表情明顯地一愣,對她竟然會知道自己的姓氏大感驚訝。 崔頡點了點頭,持盈的回答大體上和他猜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