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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要面對的是他最不想面對又無法掙脫的網,偏偏這網又是由他親手織成。 他想逃避,想一直跟林聲在一起,因為在林聲身邊時,他可以躲進自己造的假象里。 不用面對干掉的顏料和無法落筆的畫,也不用面對畫廊老板的苦心勸慰。 沈恪已經兩個月沒有給畫廊交出任何一幅畫了,他覺得自己畫不下去了。 說來,他覺得自己應該感激林聲,要不是林聲那天的一條信息,他或許會徹底燒掉自己擁有的一切。 比如他的畫板,比如他的畫筆,再比如,他自己。 沈恪并不知道其他的創作者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困境,拼了命地去畫,可是每完成一部作品里面都有他人作品的影子。 沈恪以前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沉浸在創作中,就像燃燒生命一樣在創作。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甚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悶在家里畫畫。 他畫山水也畫人,畫城市和鄉村。 他腦子里有一切關于它們的畫面,落筆的時候有如神助,一切都恰到好處。 然而,他以為的有如神助卻是一場神的戲弄,那些被他視為珍寶的作品,卻被人一一指出是其他畫家的仿作。 沈恪當時整個人是蒙的,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 他用了很長時間去消化那些聲音,然后用了更多的時間去追根溯源。 原來真的是這樣。 沈恪在學畫的時候就經常臨摹,把他大師們的作品幾乎印在了腦子里,就算不依樣畫葫蘆,那些技巧和筆法也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腦子里,他可以以任何一位名家的風格創作一幅新的畫作,卻無法用自己的方式畫出一幅獨屬于自己的作品。 這很諷刺,也很可笑,一個畫畫的人,畫出來的作品卻沒有自己的靈魂。 沈恪突然之間就開始害怕,他覺得自己被藝術拒之門外了。 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是他的愚笨,他不配推開藝術創作的門。 沈恪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畫廊老板依舊可以賣掉他的畫,當然,價格不高,也沒人會當作藝術品來買,不過就是家里墻上的一個尋常擺設,像網上隨處可見的掛畫。 畫廊老板說:“其實有條不錯的路子能讓你大賺?!?/br> 沈恪問什么路子,老板說:“有不少附庸風雅的人會來找我定制,很多作品咱們誰都弄不到真跡,普通的印刷畫又嫌沒勁?!?/br> 沈恪隱約能猜到對方想說什么,于是聽下去的欲望都沒有了。 他是想賺錢,他從來不標榜自己是清高寡欲的大藝術家,但錢不該是這么賺來的。 “沒讓你當真的賣,”畫廊老板說,“我們賣的就是臨摹,但你的畫跟別人畫出來的,它感覺就是不一樣?!?/br> 這句話讓沈恪更痛苦了,是,是不一樣,他臨摹的作品是有原作的神韻在的,可正是這樣,沈恪才更沒法擺脫。 他拒絕了畫廊老板的建議,依舊按合同里規定的那樣每月交一幅畫過去,他畫自己想畫的、布滿了別人風格的作品,因為內心抗拒,畫出來的東西不倫不類。 畫廊老板待他還算不錯,每幅畫的價格都不算太低,至少可以維持他在這座城市的生活開銷。 但這不是沈恪想要的。 在跟林聲見面的前幾天,沈恪甚至已經打包好了行李,準備離開這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就只是想要離開。 可林聲讓他改變了主意,也打破了對拿起畫筆的恐懼。 他畫了一幅小畫,盡可能收斂一切技巧,不希望在這幅畫里還有其他畫家的影子。 林聲帶著他的畫朝著遠方走去,那是太陽升起來的方向。 而他要去的地方,是另一邊,是太陽落山的地方。 沈恪抽著煙,看著林聲走遠,賓館門前的雪人陪他一起靜靜地站著。 他覺得自己像個演員,編劇罷工,無奈之下自己提筆,結果卻是布景和情節都顛三倒四,只有他繼續愚笨地陷在其中。 第15章 林聲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又遇上了來檢查的派出所民警。 他一直都知道,群租房是不合法的,從他第一天走進這座城市,看見的就是馬路中央的護欄上掛著的紅色條幅,條幅上印著:嚴□□中介,拒絕群租房。 一直到現在,林聲每次看到這樣的橫幅時心里還是會心驚rou跳,他總覺得自己不知道哪天就居無定所了。 如此看來,他其實應該離開這里的。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留在這里沒有丁點意義,當初來的時候就有點賭氣的成分在,但那會兒還是抱有一絲期待的,可結果,真的應了曾經同學說的那一句:夢想就是用來破滅的。 他剛走出電梯,正巧撞見在敲門的警察。 那兩個人林聲也算是面熟了,基本上一兩個星期就能看見一次,大部分時間他都老遠看見了就立刻躲起來。 過街老鼠似的,人活到這個份兒上也是可悲。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林聲本該像以前那樣轉身就跑,可他沒有,挪不動步子,跟人家兩人就那么面對面碰上了。 其中一個民警問他:“你是住這里的嗎?” 民警態度很好,語氣溫和,但大概心里有鬼,林聲聽在耳朵里心尖都直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