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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凈之點了點頭,表情沒什么變化,苗昱卻看出來他身體放松了一些。 他轉頭看著苗昱,眼神中甚至帶了些許笑意,眼中的那片深潭,此刻更像是一泓溫柔的湖水。他只說了兩個字:“北風?!?/br> 苗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 像一道閃電劃破天際,苗昱在那一瞬間回想起了當時的所有細節! 當年苗昱才剛剛大三。 他所在的學校當時準備組織一場話劇匯演,匯演上將用全新的學生陣容排演多部話劇的經典段落。 這個話劇匯演是學校當年最看重的活動,校長親自出面發函,邀請了諸多知名校友,當日嘉賓名單星光熠熠。 所有學生都對這場匯演虎視眈眈:如果能夠參與匯演,并且表現出色,被嘉賓們看在眼里,畢業之后還用發愁無戲可拍,畢業即失業嗎? 因此,為這事,全校的學生都為匯演的名額爭破了頭,簡直說得上是手段盡出。 苗昱原本沒打算去搶這全校都盯著的香餑餑,直到他聽說他最喜歡的話劇《北風》也在這次匯演之列,并且將要重排最經典的一幕。 《北風》由名家著作改編,是國內最出名的經典話劇之一,在話劇界的地位不需要多說。苗昱與《北風》的緣分,來自于大一時第一次拿了獎學金,班主任于樂英為了鼓勵他,給了他一票難求的國家話劇團排演的《北風》的內部票。 作為一個之前并沒有太多藝術功底的大一學生,苗昱當時對舞臺表演的理解還比較淺薄,《北風》作為一場高質量的話劇表演,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個極其震撼的印象。記憶中尤為深刻的段落,也就是這次要復排的、站在不同立場的眾人各自控訴的那一幕。 苗昱至今都記得那個飾演明家獨子明慶平的演員,在進行悲憤的控訴之后吞槍自殺的場景。他控訴這個古老的家族加諸于他的種種枷鎖,控訴他被殺死的寵物,控訴他被迫害的愛情,控訴所有的一切!但在絕望的控訴中,又不難感受到他的掙扎和懦弱。 明慶平的自殺,將這部劇的節奏推向了最高.潮。 這個角色和《北風》一起,成為苗昱對表演的藝術啟蒙,也給他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雖然明知競爭激烈,但因為實在想要挑戰一下明慶平這個充滿矛盾的角色,苗昱做了很多準備,鼓起勇氣參與了《北風》的選角。 可惜事不從人愿,在最后的角逐中,苗昱被一個大四的學長擊敗,失去了這次機會。 于樂英也是當日的評委之一,她事后找過苗昱,遺憾地表示:“其實你和英帆的表現各有千秋,我們評委內部也爭論了很多次,但是英帆畢竟已經大四了。他一直很想進入國家話劇團,所以……” 她也說不下去了,其實演員的評選,不通過現場的表現來評斷,反而基于別的原因來選擇,這原本就違背了表演這項藝術的初衷。對苗昱來說,這更是不公平的。 苗昱看著恩師臉上的愧疚的神色,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于老師,我能問問嗎,您投的誰的票?” 于樂英道:“我當然投的你!但……” 苗昱打斷了她的下半句,笑嘻嘻地道:“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我沒什么可遺憾的?!?/br> 話雖如此,匯演那天,他還是沒去。 說不遺憾當然是假的。 國家話劇團的全程指導,強大的舞美,萬眾矚目的舞臺,星光熠熠的觀眾席,還有自己最想挑戰的角色,怎么可能不遺憾呢? 但畢竟事已至此,苗昱總不能再給已經全力為自己爭取過的恩師增加心理負擔,只能裝出不在意的模樣。 還好,從小在孤兒院里長大,他早已學會掩飾自己想要的東西,也習慣于不給別人添麻煩。 匯演那天,苗昱把于樂英給的前排票轉贈給了同學,獨自一人去了學校里廢棄已久的老劇場。 這個老劇場是二三十年前的,因為設備早就跟不上,早在苗昱入學以前,就已經沒再啟用過。這些年也沒拆除,主要用于排練一些學生們自己寫的練手劇本,甚至學生們自己組的地下樂團演出,一度是U大的學生天堂。不過隨著時間推移,老劇場越發破舊,也就漸漸沒什么人來了。 在U大話劇匯演的大日子,更是全校學生都集中在禮堂那片范圍內,不能上臺表演的,也不會放過趁機交際的機會,這里自然變成了苗昱的小天地。 這些天沒人來,老劇場連電都斷了,除了舞臺處敞亮一些,連觀眾席都黑乎乎的。 不過這對苗昱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畢竟這是他的獨角戲。 他原本只是念著臺詞,可偌大的劇場,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回響。他不自覺地越說越投入,越說越響亮。那些臺詞他早已經爛熟于心,就連表演,也在一次次的打磨中逐漸水到渠成。 “父親!您還記得小白嗎?您見過它嗎? 它那么小,那么白,眼珠黑溜溜的,從來不怕人,見到人就會搖尾巴。我是那么喜歡它,背著您悄悄地養,可是養了不到一周,您就把它帶走啦。 二十年了,我沒敢問過。我現在想問問您,第二天您讓周姑姑端過來的那碗湯,它是我的小白嗎?” 苗昱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這時候,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在表演。 此時此刻,他就是明慶平,是那個性格懦弱,資質平庸,在父親嚴厲的看管下怯生生長大的小孩。在明家這個規矩森嚴的大院里,他什么也不能留住,連一只不小心跑進來的小狗,也會被作為一個錯誤,變成一碗熱騰騰的狗rou湯盛到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