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節
蕭四郎和蕭延亦在外院忙著接待來往官員,而大夫人和析秋以及江氏則在內院陪著眾女眷。 午時初,皇長子和二皇子的馬車便浩浩蕩蕩的駛進了京城,一路鳴鑼開道直入了皇城,沈太夫人得知皇長子回宮,早早的進了鳳梧宮中等著皇長子,卻不料等了半日也不見皇長子來,皇后便差了毛姑姑去問,毛姑姑出去打聽后才知道,是被圣上留在御書房中說話。 皇后和太夫人心中暗喜,至少圣上還是喜愛皇長子的。 如此她們也不是全然無望,想到昨天朝堂上吵嚷廢黜皇后的口號,沈太夫人也是氣的不輕,風水輪流轉,只要皇長子在,只要沈氏在就總有一日重新站在大周的權利巔峰之上。 直到下午,皇長子才從御書房回宮,沈太夫人焦急的迎過去,卻見他眼睛紅紅的仿佛哭過的樣子,心驚問道:“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多日壓抑的痛苦,皇長子見到了祖母和母親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祖母!” 皇后也急著從床上下來,由毛姑姑扶著:“炎兒,到底怎么了?”皇長子低聲哭了一陣總算抬起頭來,又抱著皇后:“母后,您身體還好吧?” “你先別管我?!被屎罄舷氯タ?,又著重去看他左肩和手臂,皇長子就下意識的一退避開一步,皇后一怔問道:“傷還沒好?母后弄疼你了?” “沒有?!被书L子說完便垂了眼眸:“傷勢好的差不多了?!?/br> 沈太夫人也是滿面的心疼,看著皇長子的手,顫抖的伸過去扶著,問道:“你的手……”皇長子目光一動,朝毛姑姑道:“你去幫我倒杯水來?!?/br> 毛姑姑躬身應是,出了門將門關上。 皇后越發的狐疑,按著皇長子的著急的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說話啊,你為什么哭,手臂的傷好了為什么不讓母后看?” “我哭是因為二弟在路上受傷了?!彼f著一頓又道:“他在車里我嫌煩,就讓他出去騎馬,他從馬上摔下來硌著腿了……都是他自己沒有用,有人牽著馬他也不會騎!”說著看向皇后委屈不憤的樣子:“父皇就說我沒有照顧好弟弟……我又不是侍衛,為什么要我照顧!” “知道了,知道了?!被屎罄诖策呑讼聛恚骸笆悄愀富什环智嗉t皂白,再說老二向來嬌滴滴的似姑娘一樣,他自己沒有坐好怎么能怪你?!被屎笳f著,還是更關心他傷勢:“那你的傷呢,母后傳太醫來給你看看可好?” “不用,不用!”皇長子搖著頭,試著動了動手臂,懊惱的看著皇后:“不用他們看……我的手臂……不能動了?!?/br> 皇后一怔,驚呆著看著他:“你說什么?”皇后按著他的胳膊:“你再和母后說一遍,你的手臂怎么了?” 皇長子見皇后的面色,就有些不安的朝沈太夫人看去,沈太夫人擰了眉頭過來:“你別嚇著他?!闭f完,看向皇長子:“可問過太醫,太醫如何說?” “我誰都沒有說,告訴他們就等于告訴了父皇,父皇一定會討厭我的?!被书L子垂著頭滿面的沮喪。 皇后聽著顫抖著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放在了皇長子的手臂上:“真……的……不……能……動了?” 皇長子點點頭。 皇后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 “皇后?!?/br> “母后?!?/br> 沈太夫人和皇長子大驚失色,一下自抱住了昏迷的皇后,皇長子跑出去喊道:“快去傳太醫!”門外三三兩兩的宮人,沒有人像從前一樣聞聲便動,而是懶懶的看了眼皇長子,才有人俯身應是,晃悠悠的出了宮門。 皇長子臉色陰的能滴出水來,若是以前這種踩低爬高的東西,他必定毫不留情的殺了,可是現在…… 他滿目的憤恨,只能緊緊攥緊了拳頭,忍著心底的怒,他找來毛姑姑,吩咐道:“去御書房,將母后暈倒的消息告訴父皇?!泵霉脩?,他又道:“記住,說的越嚴重越好?!?/br> “奴婢知道了?!泵霉命c著頭提著裙子出了鳳梧宮。 過了許久太醫到了,在里面施針喂藥,皇長子就站在門口等圣上,等太醫提著藥箱走了,也不見圣上的影子,毛姑姑一個人回來,皇長子焦急的問道:“怎么樣,告訴父皇了沒有?” “奴婢沒有見著圣上,不過奴婢告訴了常公公,常公公說稍后就回稟圣上?!泵霉镁従彽幕亓?,皇長子卻是臉色一冷:“不是讓你親自告訴父皇的嗎,常公公那個狗奴才從來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你再去一次,務必親自見到父皇?!?/br> 毛姑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殿下……”聞聲皇后已經醒了,現在叫圣上已失了意義。 “沒用的東西?!北锪艘惶斓幕?,皇長子想也不想,抬腳就朝毛姑姑膝蓋上踢去,因為人小力氣不大踢的并不算重,可毛姑姑還是跌坐在地上,捂住腿臉色煞白。 “畜生?!焙鋈?,殿門外明黃一現圣上自外面走了進來,臉色沉冷的看著皇長子,又看了看地上跪坐著的毛姑姑,再次問道:“你在做什么?” 皇長子一驚暗暗瞪了眼毛姑姑,剛剛怎么也不讓一讓,他抱拳躬身回道:“因為她偷懶爽滑欺騙兒臣,兒臣氣不過便踢了她一腳?!币活D又急切的解釋道:“不過踢的并不重,她嬌氣所以受不住?!?/br> 圣上眉頭緊緊擰了起來,眼底露出厭惡:“哼!”冷哼一聲不再看皇長子,從他身邊繞過忽然又停了腳步:“今晚去御書房,將百家姓抄十遍,朕要讓你記住,這天下不是只有朱氏,你身為皇子也不比旁人尊貴一分,知道了沒有?” “兒臣知道了?!被书L子垂著頭應了,又朝里面指了指:“父皇,母后剛剛暈倒了?!?/br> 圣上眼眸一瞇,不再看他轉身便進了里間,床上皇后閉著眼睛,耳中卻能聽到父子倆在外面的對話,想到自己兒子如今變成身有殘疾,他這個父親不但不安慰照拂,還多加指責,心中的火便是熊熊燃了起來,她要睜眼沈太夫人卻是咳嗽一聲,朝圣上行了禮。 圣上目光冷幽幽的轉過來,放在沈太夫人身上:“姑母年事已高,以后沒事就不要常出來走動,就待在府中安心養老吧?!?/br> 沈太夫人一怔,驚訝抬頭朝圣上看去,圣上又道:“朕當初說過,會將你當母后一樣尊敬,現在朕也不變初衷……從今日開始,姑母便留在沈府內,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也過一過普通婦人老年的悠閑日子?!庇慕?。 他這已經是看在皇長子的面子上,對沈氏從輕發落,若不然以他們的罪名,便是滿門發落貶為庶民也不過,可沈氏畢竟是皇長子的外家,沈太夫人當年鼎力扶持他登基,不但如此,他又是他的姑母,處罰上他不得不顧及人言可畏。 沈太夫人愣了許久,盡管心中明白可一生做慣了人上人,如今讓她退居人后自此隱匿在府中,她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多謝圣上體恤,自沈季離世老身便覺得身體每況愈下,確實需要好好調養一番?!鄙蛱蛉耸栈伢@訝的目光點頭應是:“只是皇后身子不好,還請圣上派人多加照顧一二才是?!?/br> 圣上面色冷淡:“她是朕的正妻,朕自當會照顧他?!闭f完目光就落在早已經睜開眼睛,不甘的看著她的皇后面上:“皇后醒了?可有大礙?”圣上負手看著她并未見有關心之色。 皇后語氣再掩飾不住的怒意,當年若非他們沈氏相助,怎么會有他的今日,可是他呢,政局穩定就縱容蕭四郎一步一步將沈氏推翻,都說帝王無情,她如今才算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心死了,皇后再看眼前的男人,就覺得惡心,一眼都不想再見他。 她閉上眼睛,眼淚就從眼角流了下來,可是,她的炎兒怎么辦,一個廢了手臂的皇子,若是在宮中沒有母親照拂,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轉眼,她恢復了常色,戚戚的看著圣上:“圣上體恤母親,臣妾感激不盡?!闭f完,朝皇長子看去:“炎兒,快給你父皇倒茶?!?/br> 皇長子飛快的應是,帶著毛姑姑退了出去,皇后微笑著道:“臣妾身體不適,還望圣上恕罪不能起身迎駕?!?/br> 圣上深看了眼皇后,淡淡的道:“你既然是身子不適,宮中的事有樂貴妃,待雯貴妃傷勢好了也能幫她,你且安心!” “謝圣上體恤?!被屎蠡匾晕⑿?,可被子里的手心,幾乎快被指甲掐爛了。 圣上不想多待,頷首道:“朕這些日子還有要務,若有事便去找常公公?!毖韵轮?,有事沒事都別去找他。 “圣上?!被屎笙胍鲎詈蟮呐Γ骸俺兼娴臎]有派人去刺殺蕭懷敏,臣妾還是那句話,他不過蕭府庶子,臣妾有什么理由去殺他?!?/br> 圣上走路的步子一頓,轉目過來看著她,陌生而疏離,正要說話,外頭常公公隔著門便喚道:“圣上,奴才有事回稟?!?/br> “進來吧?!笔ド峡粗M門而來的常公公,問道:“什么事?” 常公公朝皇后和沈太夫人行了禮,就躬著身子有些猶豫的樣子,圣上便道:“說吧!” “是施大人?!背9婧采骸皠倓傆腥嘶胤A,施大人已在民間找到失落多年的皇子,不日就會歸京?!?/br> 圣上眉梢一挑,臉上露出喜色來,點頭道:“好,好!朕等著他回來?!?/br> 沈太夫人一個不穩扶住了床沿才堪堪站穩,常公公剛剛說什么?找到了先皇后遺腹子了?怎么可能,蕭懷敏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已經死在關外了嗎,怎么還會被施勝杰找到? 她搖著頭不敢置信,滿面的驚恐,難道,她連最后一點以為的勝利,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皇后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瞇著眼睛瞪著圣上:“你說什么?等誰回來?” 圣上就轉頭過來,看著皇后:“等朕的長子,皇后也替朕高興?” “不可能?!被屎竺摽诙觯骸八皇撬懒藛??”話落,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他當年不是在圣上府邸隨著先皇后一起薨了嗎?!?/br> 圣上目光冷冷的看著他,眼底是竭盡的涼薄和輕蔑:“朕的皇兒如何會死,自是活的好好的?!?/br> 門外啪嗒一聲,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傳來,皇長子滿臉驚恐的看著里面……先皇后的遺腹子回來了?那豈不是大周正經的皇長子,那他呢,他是什么? 圣上拂袖轉身:“皇后好生歇著?!鳖^也不回的出了門,留了呆立在門口的皇長子,站在床邊的沈太夫人和魂游天外的皇后在房內。 她們終于明白,或許蕭四郎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圣上默許的,所以他才是最歹毒之人。 自此,仁宗的第二位皇后,歷史上為了和先皇后區分而稱之為小沈氏的皇后被打入冷宮,封號還在但鳳梧宮卻就地化為冷宮,沈太夫人則被幽禁在府內終生不得離府半步,直至她死的那一日,都沒有再與自己的女兒見上一面。 一場風波悄無聲息中平復。 沈季靈柩被運回京城那日,夏日的艷陽高照,滿城沉浸在先皇后遺腹子,也就是大周真正的皇長子一個月后返京的消息中,裝著國舅骨灰的馬車緩緩入城行在沸騰的大街上,沒有人在意更沒有人迎接,顯得格外的凄涼。 沈太夫人抱著沈季的骨灰壇,呆呆的坐在兒子在家常待的書房,一坐便是兩天不吃不喝不動不論沈夫人如何喊門皆是不應。 兩日后,沈夫人破門而入,就發現沈太夫人一身文宗時期宮中宮裝加身,莊嚴肅穆的端坐于書桌之后,懷中抱著兒子的骨灰壇,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娘?!鄙蚍蛉瞬煊X不對:“娘?”她搖了搖沈太夫人,就見她瞪著的眼睛里一滴淚順著眼角落下,身體卻隨著沈夫人搖晃的方向倒了下去。 沈夫人撲了過去:“娘?!狈鲎×松蛱蛉耍骸澳?,您不要嚇我,您醒醒啊……” 當年受文宗寵愛,承宗維護歷盡三朝未衰的長亭公主,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于宅邸之中,而這個消息,同樣被淹沒在激動的皇長子歸京的消息中。 析秋拉著阮靜柳進門:“這一趟辛苦你了?!彼屑さ牡溃骸氨疾诉@么久!” 阮靜柳端著茶杯喝了口茶,點頭道:“你確實要謝謝我,這么熱的天我在外頭奔走何其艱難?!闭f完,將茶盅遞給析秋。 析秋輕笑著接過來給她續茶,真誠的謝道:“你要我怎么謝你?” 阮靜柳又喝完一杯,才舒爽許多,原本瓷白的面容,連日趕路也黑了瘦了一些,她擰了眉頭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道:“我在山東時去過你的莊子里,地里藥材長勢極好,只是面積小了些?!彼f著一頓又道:“不如你想辦法,將隔壁的八百畝買回來,就當作為給我謝禮了?!?/br> 隔壁的田莊?她也一直有此意,當初朱三成走時候她曾交代過,可是這么久隔壁都沒有要賣的意思:“我也有這個意思,可隔壁不賣,我們也沒有辦法?!币活D問道:“你有辦法?”析秋歪頭看她。 阮靜柳就回道:“你沒有,蕭四郎有啊,你找她幫忙絕對可行?!?/br> 析秋不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阮靜柳的態度,阮靜柳卻是一臉坦然的和她說起沈氏的事情,過了許久之后析秋才知道,原來她果然藏有“私心”。 “沈太夫人死了?”阮靜柳在軟墊上靠了下來,析秋應是,回道:“發現時已經過了兩日了?!?/br> 阮靜柳目光頓了頓,嘲笑著搖著頭道:“也是她該有的下場?!闭f完,又道:“炙哥兒呢,好久沒瞧見他,還真是想他!” “在外院上課呢,等著中午幾個孩子回來吃飯就能見到了?!蔽銮镄χf著,突然想起來蕭四郎提到的秦二公子,就問道:“聽說你們去時身邊還跟了一位秦二公子?” “別提那個人?!比铎o柳岔開話題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說起秦二公子就滿口的敗家子之論,又道:“綰兒和天誠的婚事我點頭了,她自己也沒有意見,你挑個日子讓天誠去提親吧?!闭f著又想了想:“婚后就住我那邊吧,綰兒還要在我身邊幫忙,一時離不開她?!?/br> 析秋笑著點頭:“天誠娘和老子早不知下落,回頭我讓岑mama去提親吧?!?/br> 阮靜柳沒有意見。 一個月后,第一縷陽光穿過晨暮的時候,外面已是人潮涌動聲勢鼎沸。 百姓們壓抑的窸窸窣窣的小聲議論,匯聚在一起嗡嗡作響,烏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興高采烈,翹首朝城門看著,等著那遺失民間足足八載的皇長子、先皇后的遺腹子歸京。 這個有著傳奇的經歷傳奇的人生的皇長子,自第一天施統領捷報歸京之處,就已引起眾人的好奇。 這一刻,更是在轟鳴的馬蹄接近之下,將這好奇點燃到了極致! “來了來了!” “哈哈,皇長子回來了!” “別擠,后面的別擠,快讓我看看……” 就在這時,那城門口處,馬蹄轟鳴已然炸耳,綿延不絕的守衛隊伍昂首挺胸邁入城來,盡都目光迥然地望著最前方高居馬上的少年——那人一馬當先,背脊于馬背上挺的筆直,絳紅色的蟒袍筆挺熨帖,其上蟒蛇五爪,金絲鑲繡,一股子卓然不群的皇家威嚴逼面而來! 嘩啦一下子。 幾乎是立刻的,兩側人群一波波伏跪了下去,多米諾骨牌一般在長如龍的人群中形成了連綿起伏的弧度:“參見皇長子!” “參見皇長子!” “參見皇……” 那隊伍行至哪里,這聲音便響在哪里,一波波猶如山呼海嘯震徹天地!那馬上之人卻始終雙目迥然,面色含笑,一股子尊貴威嚴之氣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自始至終展現著出于皇家的卓然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