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
那人深看了眼閉著眼眸的沈太夫人磕了頭,無神無息的出了門。 這么說來,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蕭四郎做的圈套,當初放出消息,說先皇后遺腹子遺落民間,事后圣上又讓施勝杰出去查尋下落,到現在的福建倭寇作亂……全部都是蕭四郎一步一步做好的陷阱! 是她老糊涂了,她早就該想得到,若是先皇后的遺腹子真的在沈安手中,她當初派人去追殺他們,怎么會沒有半點跡象,為何他們二人來一趟京城,回去就公布了這個消息,分明就是在京中和蕭四郎串謀好了。 福建的軍報此刻再去想,也是疑點重重,吳閣老一向贊同開海禁,但福建一帶開放不過半年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卻能安安穩穩的坐鎮朝中絲毫不亂陣腳,還有陳老將軍身體一向健康,怎么突然的病倒,福建的消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這所有的一切,分明就是一步一步恰到好處的誘餌,將他們一點一點推進去。 她竟然沒有想到! 最讓她心涼的是,這件事雖是蕭四郎預謀設計好的,可無論他是三頭六臂還是萬變神通都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參與,她忽然覺得周圍全部都是覬覦窺視她的眼睛! 施勝杰?陳老將軍?吳閣老?還有誰? 真是費盡心思的設計! 她悔恨的搖著頭,絕望的情緒蔓延上來,恨不能立刻去將這些人碎尸萬段,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沒有人比一個母親更痛徹心扉。 她的沈季,還正當壯年,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沒有去做,還沒有看到皇長子登基,就這么走了,就這樣被這些劊子手害死了。 她的沈季聰敏豁達有大將之才又心地善良,就這么被這些劊子手害死了! 她不不甘心,不甘心! 這些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不會! 她緊緊搖著牙齒,血跡從嘴角一點一點滲出來,她沒有去擦,點滴的鮮血就這樣落在衣襟之上。 外面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有人在外面小心的敲著門:“沈太夫人您在里面嗎,皇后娘娘請您過去?!?/br> 沈太夫人睜開眼睛,扶著椅子緩緩站了起來,她動作緩慢的撫平衣裳的褶皺,打開門目光空洞目不斜視的出門轉身,腰板挺直的去了鳳梧宮中。 只說去一會兒,卻是一個下午沒有皇后,皇后不知道沈太夫人一個人在殿中做什么,此刻見到母親她著急的喊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又看到她雖平靜但去慘白毫無生氣的面色,心中一驚問道:“是不是炎兒出事了?” 沈太夫人目光一點一點回過來,她看著皇后,搖搖頭回道:“炎兒很好!” 不是炎兒,那是出了什么事?皇后有些緊張的問道:“難道……是阿季?” 沈太夫人的強忍著的眼淚,在女兒面前還是落了下來,這件事瞞不住朝中此刻都已經盡數知道了,皇后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如讓她親口告訴她,看著皇后驚恐的臉,她一點一點將沈季出事的消息告訴她。 皇后不待她說完,便白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鳳梧宮一陣慌亂忙碌,好不容易將皇后救醒,她便大哭起來,母子二人在宮中抱頭哭了許久,沈太夫人擦了眼淚道:“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如今你將身體養好才是最關鍵的,外面的事情有我?!闭f完面色陰冷:“我不會讓季兒枉死的?!?/br> 皇后抬起淚眼,滿面恨意的道:“娘,那個蕭懷敏絕對不能留?!?/br> 沈太夫人站在那里,目光靜靜看著殿外來來往往的宮人,靜悄悄的沒有半絲聲音,皇后躺在那里緊緊捏著拳頭:“還有蕭四郎,有朝一日,我定要讓蕭氏滿門為阿季陪葬?!?/br> “你不要沖動行事?!鄙蛱蛉宿D頭過來,陰暗的燭光落在她臉上,眼底盡是涼薄的殺意,她隱忍著出聲道:“蕭懷敏的事我心中有數,至于蕭四郎……”她沒有再說,嘴角卻露出一絲冷笑。 國舅爺沈季的死,不過半日功夫便在京城之中傳開,析秋自佟府回去時,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面之上,第一次出現空城之景,開張的酒樓門外沒有小廝吆喝唱堂,錦繡堆的青樓內也沒有女子憑欄賣笑招攬客人,路邊的攤販早早收了攤,各家各戶關門落栓,靜悄悄的一片便是連犬吠之聲也難聽聞。 她靠在車壁上,想到當初蕭四郎在他耳邊說的話:“令沈安沈寧回福建假扮倭寇誘沈季前往……”短短的一句話,她知道這背后蕭四郎做了許多的籌謀,否則那么多環節卻沒有人透出半絲風聲來,沈家也不會毫無察覺的落入他的陷阱。 盡管如此,沈季的死她還是驚訝,因為她知道蕭四郎并無真要除他的意思,只是想要將他困在福建,等到時機合適再放他回朝,到時候敏哥兒重回皇室已成就定局,他們之間再來一場角逐也無妨,到時候鹿死誰手雖死無悔。 是沈安吧,一定是沈安私自篡改了蕭四郎的命令,將沈季射殺在福建。 沈季是皇后的弟弟,是當朝第一外戚,沈家雖是在前一次張閣老的事情損失慘重,但其勢力依舊不可小覷,不論是民間的勢力還是朝中的人脈,明著的暗著的都不能忽視,而且,他的母親可是長亭公主,是本朝如今唯一一位正經的嫡長公主,這樣的沈氏便是在朝堂跺一跺腳,京城都要跟著抖動的氏族,如今當家人死了,又恰逢圣上不在朝中坐鎮,大家如何能不心慌,如何能不緊張。 百姓自不必說,從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都不過權勢,便是朝中當初支持沈季去福建的那些不知情的朝臣此刻只怕已是驚弓之鳥,若是沈太夫人要為兒子枉死報仇,以他們的微薄之力如何能抵擋,只能成為這件事的炮灰和陪葬。 析秋嘆了口氣,端著茶盅喝了一口,掀開車簾目光落在車外,圣上得知后會有如何反應? 他不相信蕭四郎做的這些事情,圣上會毫不知情! 放任也是一種作為。 沈太夫人又會有什么反應,應該是痛徹心扉的吧,她接下來會怎么做? 析秋微微瞇起眼睛! 析秋回到府里,錢夫人和阮夫人已經在府里等她,析秋見了并不奇怪,錢夫人已經急著道:“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怎么會突然死了?” 阮夫人也唏噓不已:“我也沒有想到,福建這次的倭寇數量全不如當年蕭侯爺那場,沈季不過才到福建,怎么就……”雖然對于沈季的死她們心里是高興的,但因為事先沒有準備乍一聽見,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沈太夫人就這么一個獨子,如果死了她們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情來,她的手段她們早就見識過,若不然如今宮中主掌六宮的也不可能是沈氏女了,而且先帝的圣旨還握在她的手中,這可是她最大的王牌,事情若是鬧大了逼急了,便是朝堂也能被她掀了個底朝天。 “四夫人?!卞X夫人看向面色淡然的析秋:“這件事你知不知道,老四那邊可和你說過?”她們也感覺到沈季死的有些蹊蹺,這背后必然是藏有緣由的。 析秋看向錢夫人,搖了搖頭道:“我事先也不曾聽聞?!卞X夫人擰了眉頭,拉著析秋的手道:“這些日子我們都防范著點,家里的人沒事不要出去走動,還不知她能做出什么事情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br> 析秋點了點頭又安慰她道:“皇長子還伴駕左右,沈太夫人是聰明人,她做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為了皇長子的將來,只要皇長子還在,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彼慌律蛱蛉撕突屎笥美做侄?,反倒希望希望她們能跳起來做出一些驚人之舉,只有這樣才會露出把柄來,才能讓他們更加輕易的達到目的,不過,很顯然,沈太夫人不是這樣的人,按照她以往的作風,必定是和風細雨徐徐圖之,直至皇長子登基為帝,她再回頭過來一個一個將她想要除去的人,徹底解決。 她現在反而擔心敏哥兒,按照大老爺說的情況,沈季到了福建之后并未去福建布政司和諸位大人見面,而是直接去了三沙堡……沈季如此做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去找沈寧和沈安,想在施勝杰之前解決掉先皇后的遺腹子。 他抓了沈寧,沈寧此人她雖沒有接觸過,可當初他能做出當街攔住自己的馬車這種事情來,就必定是個沖動莽撞的人,這樣的人一番嚴刑拷打會不會招供出敏哥兒的身份? 若真是這樣,敏哥兒就必定會有危險。 沈太夫人別的事情不做,這件事她必定不會甘休的,讓前皇后的嫡子回到朝中,又有圣上對他們母子的愧疚在,敏哥兒將來就是皇長子繼位的最大競爭者,她怎么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想到這里,她禁不住又緊張起來,不知道蕭四郎有沒有想到這層,他應該能保護好敏哥兒吧。 她要做點什么?能做什么? “四夫人?!卞X夫人見她出了神,問道:“您沒事吧?” 析秋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回道:“我沒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闭f完,她又道:“宮中還有雯貴妃在是不是?” 錢夫人不明白析秋的意思,點頭道:“是,她留在宮中代掌鳳印?!彼f完又道:“我看圣上定回提前回朝的,說不定這兩日就會動身,算算日子六月初就能到京中?!?/br> 析秋同意,圣上得知沈季死訊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的。 “我們早些回去吧?!比罘蛉丝粗X夫人:“走夜路也不安全?!边€是擔心沈太夫人和皇后會狗急跳墻。 析秋也不留她們隨著他們一起站起來:“我送你們出去?!?/br> 阮夫人和錢夫人各出了府回去。 第二日,沈府的府門口便掛出白番,由于沈季的遺體還未運送回京,所以只設了靈堂和擺了空棺,府中所有人身著孝服,令人不安的是,闔府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甚至連一絲哭聲都沒有,靜悄悄的若非家中入目皆是孝白,根本與平時沒有區別。 城中百姓聚集在沈府門外朝大門洞開的沈府里打探,朝中大臣陸陸續續到了沈府,皆是被眼前詭異的氣氛震住。 似乎,一時間滿城都被沈府的悲傷渲染,死寂的駭人。 析秋讓岑mama準備了三牲祭品,將炙哥兒和坤哥兒以及佟析環交給季先生,又讓人去太夫人那邊打了招呼,親自去往沈府憑吊。 接待她的,是沈氏一位旁枝的媳婦子,知道析秋的身份時深看了她一眼也不曾說話,析秋在內院上了香,便去拜見沈太夫人,不見沈夫人,只有沈太夫人高坐在正堂主位之上,面色嚴謹端莊看不出半分的悲傷,只是耳鬢多出的白發,露出她的憔悴。 析秋行了禮,沈太夫人微微頷首:“讓四夫人拖步了?!蔽銮锩媛栋?,回道:“還請太夫人節哀順變?!?/br> “多謝四夫人?!鄙蛱蛉说恼f完,面上毫無異色,析秋問道:“沈夫人和兩位公子還好吧?” 沈太夫人就搖著頭露出悲容來:“媳婦兒病倒了,兩個孩子也懂事,正在床前伺候呢?!?/br> 析秋應是又說了幾句話,這邊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她便和沈太夫人告辭:“您多保重身體?!鄙蛱蛉藨?,讓人送析秋出去。 等上了馬車,她忍不住暗暗驚嘆,若是換做是她,只怕沒有沈太夫人這樣魄力和沉穩。 隔日,意料之中的,京中就傳來圣上回朝的消息。 析秋遠遠的看著炙哥兒在院中揮汗如雨,扎著馬步身體穩穩的,面前插著一支線香已經燃到了盡頭,華師傅坐在一邊端著茶盅高聲喝道:“腰背挺直了?!?/br> 炙哥兒腰背挺了挺,析秋能看見他小腿打著轉有細微的顫抖。 終于一香燃盡,炙哥兒回頭去看華師傅,華師傅放了茶負手起身道:“起身?!敝烁鐑阂姥云鹕?,單薄汗濕的衣襟在清晨的涼風中鼓動著,臉色一片堅毅,華師傅又道:“將昨天我教的那套拳法打一遍給我看看,招式給記住了?” 炙哥兒點頭:“記住了?!闭f完雙腿并攏雙拳置于兩側腰間平放,目視前方,神色是析秋從未見過的認真。 呼呼生風的拳法,他打的漂亮而又力道,華師傅卻皺著眉頭挑著刺兒:“手臂再抬高些,跟個娘們兒似的,軟趴趴的?!?/br> 炙哥兒依言抬高了手臂,踢腿收回旋踢像模像樣。 析秋輕笑,又心疼又欣慰。 “夫人,回去吧?!贝毫鲋銮铮骸案鐑哼€有一刻鐘就能休息了?!?/br> 析秋點了點頭轉身朝回走,邊走邊道:“稍后你和岑mama再去一趟沈府吧?!贝毫鴳?。 不過一刻,炙哥兒從外面跑進來,穿著一件直綴外頭是周氏硬給他披上的披風,小臉紅撲撲的手卻很暖和,析秋笑著給他解開披風,道:“快去洗個澡回來吃飯,然后去學館,坤哥兒和十二姨也快到了?!?/br> 炙哥兒點著頭,又蹬蹬跑了出去。 析秋回頭問碧槐:“今天幾號了?”碧槐回道:“今天十二?!?/br> 算算時間,送去給蕭四郎的信也該到了。 炙哥兒洗了澡回來,析秋陪著他吃早飯,炙哥兒拿著一個白煮蛋敲碎動作熟練剝了殼蘸醬放進嘴角嚼著,又喝了一杯羊奶,抹了嘴道:“我吃完了?!?/br> 析秋給他整理了衣裳,笑著道:“去吧?!?/br> 炙哥兒就拿著書包和慶山慶元一起去了外院。 敏哥兒騎在馬上笑盈盈的和蕭四郎手下的副將道:“陳將軍,您放手吧,我自己騎就可以了?!?/br> 陳副將搖著頭:“公子,還是讓小人牽著馬吧,這里偏僻的很?!彼麄兘裉煸鸂I在關外唯一的山脈之下,他又四周看了看:“我們回去吧,時間差不多了,一會兒該用晚膳了?!?/br> 敏哥兒想了想也不強求,點頭道:“也好,那回去吧?!闭f完一抬頭,就看見遠處皇長子也由人牽著在練騎馬,臉色沉沉的很不好看。 自從沈季的死訊傳來之后,圣上便下令提前回朝,軍中一片緊張的氣氛,他心中也是暗暗皺眉,對沈安的自作主張非常生氣。 皇長子病了兩日,今兒才算好一些,卻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他此刻瞧著就覺得他陰沉沉的,有些滲人。 敏哥兒目光動了動不想與他碰面,便對陳副將道:“我們從另外一邊回去?!标惛睂?,牽著馬便朝另外一邊而去。 皇長子卻是馬頭一轉朝這邊過來,他攔在了敏哥兒面前。 敏哥兒沒有下馬,對他抱拳施禮:“殿下?!被书L子眼眸一瞇,看著他半晌無語,冷冷一笑。 “殿下若無吩咐,小人告退了?!泵舾鐑捍怪^并不看他,見皇長子沒有說話,敏哥兒便示意陳副將走,皇長子依舊是冷冷的看著他,不發一言。 敏哥兒策馬離開,雖不回頭卻依舊能感覺到身后陰冷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 就在這時,忽然一支箭矢撕破空氣發出嗡鳴之聲朝敏哥兒飛來…… 陳副將眉頭一擰,反應極快一把將敏哥兒自馬背之上拉下來。 那支箭便噗的一聲,扎進馬腹,馬匹受驚嘶鳴而起,甩開馬蹄狂奔出去。 “有刺客?!标惛睂⒚舾鐑鹤o在懷中邊退邊朝身后看去,就見皇長子已經被人從馬上帶下來護著朝營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