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心思轉過,大太太已經吩咐上菜,羅姨娘站在大太太身后布菜,梅姨娘則立在大老爺身后忙著,一桌子的人安安靜靜的吃了飯,又移到稍間去喝茶,大老爺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和二老爺并著佟慎之,徐天青去了書房,兩個年紀小的少爺則各自去玩。 大太太就和二太太坐在稍間里喝茶聊天,佟析硯和兩位姨娘在一邊伺候著。 戍時大老爺姍姍回來,大太太立刻從里間迎了出來,服侍著他梳洗又換了衣服。 “老爺和二老爺說了什么?我聽說最近朝堂里不大安生,老爺述職可有影響?”大太太接過房mama沏的茶,親自端給他,順勢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大老爺眉頭略蹙了蹙,并不喜歡大太太問朝堂的事,只不過他還有話問她,便隨意應著答道:“述職的事在吏部周旋,不會受影響?!?/br> 大太太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笑道:“老爺這次如何打算的?也和妾身說說,妾身心里好有個底?!?/br> “原位續任!”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大太太臉色一白,剛剛的好臉色也難以維持,語氣也變的有些生硬:“續任?老爺在永州一待六年,難道還要再去待三年?永州難道還能比京城好?” 大老爺眉梢一挑:“你懂什么!”語氣也不復剛才的溫和:“一日大事未定,京城便不如永州!” 大太太噎住,她很想說,就你想的這么遠,二老爺不也留在吏部,同樣的出生同樣點了庶吉士,從翰林院出來,偏你小心翼翼求了外放,官場浮浮沉沉十幾年,還依舊是個從五品的知府,二老爺卻官途順遂甚至入閣拜相也有可能! 話到嘴邊她咽了下去,夫妻這么多年,大老爺的個性她摸的很透,府里的事他一向不過問,放心交給自己,這點也一直是她驕傲所在,可他也同樣不愿意她過問朝堂的事。 看來,明日要把大姑爺請回來,男人之間有的話說起來比她方便。 想到此大太太轉了話題,笑道:“天青眼見就要秋闈,你可問了他功課,瞧著有幾分把握?” 說這件事,大老爺臉色微微好轉,顯然對徐天青的功課還是很滿意的:“這孩子,像他父親!”徐大人當年也是進士出身,只不過當時殿試時運氣差了些沒能點庶吉士。 話落,大老爺仿佛不經意的問道:“幾個丫頭,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料到大老爺會細問,蹙著眉頭道:“我罰了她們禁足!” “禁足?又是為了什么事?”王姨娘的事,大太太早就寫信給他,將事情經過說了,他今兒剛回來也不好立刻過去探望,但心里總歸有些埋怨大太太照顧不周,如今又扯出幾個孩子禁足的事,對大太太的能力不由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大太太卻并不在意,這兩件事她自認理在她這邊,便耐下心溫聲和氣的將武進伯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嘆道:“平日的教導,算是白費了!” “怎么又去了武進伯府?”大太太說了這么多,大老爺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大太太眉頭一跳,她本想將武進伯的婚事壓下去的,現在看來瞞也瞞不住,況且,若是他日他從旁人耳中聽到,也會和她生出嫌隙,想到此她解釋道:“武進伯府的三公子續弦,伯公夫人就托了陳夫人來說媒?!彼戳搜鄞罄蠣數哪樕?,笑道:“求的是六丫頭!” 大老爺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他不常在京城,官場上到是知道許多,但對各府的情況還是知道的少些,聽大太太這么一說,又是關系到兒女的婚事,也正了神色上了心:“那如今又怎么說?”大太太既然罰了六丫頭,想必事情已經有了變化。 大太太嘆了口氣道:“六丫頭這事確實有失體統了!”言下之意,伯公夫人沒有看中六丫頭,卻隱去了陳夫人今天來說佟析言婚事的事情。 大老爺將茶杯放在桌上,露出不悅之色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武進伯雖掛著爵位,但到底不如從前,府里也沒得力的人在朝堂,靠著伯公爺在御前走動,好景也不會長,這門親事沒成也好,免得到時候我們也被牽連其中?!?/br> 兩位皇子奪嫡之勢箭在弦上,二房那邊他阻止不了,可卻不能讓自己家也攪進去,佟氏總得留個干凈的在。 大太太心里一喜,面色卻未露出分毫:“老爺說的在理,是妾身考慮不周!”就見大老爺擺擺手道:“你能為她們婚事這樣上心,也是她們的福分,即沒成就再相看相看,好在也有幾年,還是先緊著三丫頭的婚事吧?!?/br> 按齒序論婚嫁,大太太沒有異議,點頭稱是。 大老爺原本想問問王姨娘的情況,還有夏姨娘怎么好端端去了廟里吃齋,可見大太太心情好,出口的話也不由咽了下去。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忽然院門被人拍的震天響,小片刻房mama臉色鐵青的掀開簾子進來,面色古怪的看了眼大老爺,大老爺不悅道:“到底什么事,遮遮掩掩的!” 大太太見她這樣眉頭也蹙了蹙:“什么話不能說!是誰在敲門?” 就見房mama垂了臉,語氣古怪的答道:“是王姨娘身邊的邱mama,說是王姨娘上了吊!”她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被房里的丫頭救了下來,現在人昏了過去,來請大太太拿對牌,去請大夫?!?/br> 大老爺一驚,立刻從炕上站了起來,又驚覺大太太還在這里,咳嗽一聲道:“那還等什么,快去請大夫來!” 大太太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擺出緊張的樣子來,趕忙去多寶閣的匣子里拿出對牌交給房mama,又對大老爺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您要不也去瞧瞧吧?!彼挂纯?,她能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大老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太太就取了他的外套過來給他披上,親自送他出門:“若有什么事,你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庫房的鑰匙房mama那里有,我稍后讓她過去伺候著?!?/br> 大老爺就深看了大太太一眼,點點頭,帶著小廝呼喇喇去了東跨院。 大老爺待了一夜,發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直到第二日一早他去衙門前才回智薈苑吃的早飯,席間他始終沉著臉,大太太就揮退了丫鬟婆子,問道:“王姨娘怎么樣?” 大老爺皺著眉頭,臉色很不好看,卻什么也不說。 大太太為大老爺盛湯的手一頓,臉上卻是笑道:“人沒事就好,自她小產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瞧著精神也大不如從前,大夫來來去去的不知換了幾位,也總瞧不出癥結,如今又鬧出這樣的事?!彼龂@了口氣又道:“大丫頭好心送了東西回來,她瞧著好便來和我討,我憐她有孕在身,就做了順手人情,卻沒料到她這般年紀也和孩童似得,遇到可心的東西就貪嘴,成了這樣的結果。我也好心辦了壞事了?!庇行┳载煹臉幼?。 大老爺臉色變的柔和了些,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目光一閃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我夫妻這么多年,是你的子嗣也是我的子嗣,你心疼我豈有不心疼的道理,事前我還就怕她不安生,特意請了普寧師太來做了法事,怕自己哪里想的不周……老爺……日子還長,王姨娘年紀也不大……” 她說的語重心長,大老爺臉色漸漸好轉,終于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這些年不易,辛苦你了!”同立場安慰,很成功的感動了大老爺。 大太太紅了眼眶,又露出笑容來:“有老爺這句話,縱是再累也值得!”她擦了眼淚,為大老爺取了官服來,親自給他穿上,又要蹲下身給他穿靴子,大老爺雙手一按道:“這些事那能讓你做,叫丫頭進來就好了?!?/br> 大太太面頰微紅,依舊固執的替大老爺穿鞋:“你我夫妻分居兩地,聚少離多,我縱是想為你做些事,也只能心里念著,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又怎么放心交予旁人之手?!?/br> 大老爺感動的看著她,想起這些年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就半摟了大太太,兩人貼面說起了話。 折騰了一夜,又是上吊又是哭鬧,還不是被大太太幾句話輕易化解了,房mama隔著簾子,臉上露出笑容來, 下午,房mama就挨個小姐通知,析秋梳洗了一番,領著丫頭時隔半個多月之后,再次去了智薈苑。 暖閣里,大太太端坐在炕頭上,房mama正拿著賬本,紫鵑噼里啪啦的打著算盤,見到析秋進來,兩人停了手。 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母親!”又朝房mama和紫鵑笑著點點頭,紫鵑和房mama回了禮。 大太太從鼻尖嗯了一聲,又去和房mama說話:“宣寧侯府和武進伯府上你親自去送,其它幾家讓婆子跑一趟就可以了?!?/br> 房mama余光脧了一眼安靜立在一邊的析秋,點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帶人去把東西點一遍,午時前都送去?!?/br> 析秋看了眼桌面上放著的賬本,上面零散記著一些糕點的名字,又去看墻角小堆放了幾個包好的盒子……想必是大老爺帶回來的特產,大太太讓人送去幾個相好的府上。 房mama領著小丫頭出去,紫鵑也收了算盤,跟著出了門。 房里只剩下析秋和大太太兩人。 大太太目光悠悠的看向析秋,隨意指了指腳邊的繡凳:“坐吧!”她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下午就留在這里吃飯吧,你們父親稍后回府?!?/br> 析秋垂著眼睛答道:“是!”又從跟著的司杏手里接過兩個藍布綢子,雙手奉給大太太:“母親吩咐女兒抄的女訓,女兒抄完了?!彼蜷_一個藍布包,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又拆開另一個道:“女兒閑著,便為母親坐了件綜裙?!?/br> 大太太掃了一眼桌面,一個包里里面整整齊齊疊了許多稿紙,上面字跡清秀,筆鋒有力,她識得析秋的筆跡,另外一個疊著一條棕紅色的綜裙,襕著裙裾陣腳細密,是費了很大的功夫的,大太太目光自桌面移過,抬起臉看著析秋,語氣里有讓人辨不清的情緒:“東西都放著吧!”她頓了頓又道“禁閉了這半月,可有想明白緣由?” 析秋始終半側著頭,聽到大太太的話,點頭道:“女兒想明白了?!彼⑽⑻痤^,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臉上:“母親對女兒用心良苦,是女兒一次次辜負了母親的教導,女兒錯了!”說著眼淚落了下來! 大太太嘆了口氣:“別哭了?!彼蝗簧焓秩ダ∥銮锏氖郑骸澳氵@孩子,平日里我道你多穩重,沒想到那節骨眼上,竟扯了后退!你可知道,你那日在武進伯府失去的不但是臉面,還失去了什么?” 析秋身體一怔,大眼蓄著淚水,懵懂的看著大太太,一副不明白大太太在說什么的樣子。 大太太搖搖頭,一臉惋惜的嘆道:“你不懂!”她道:“那一日伯公夫人可是看中你了,還說想和我討了你去做她的三兒媳婦,可是出了那事后,伯公夫人就改變了主意,她又改成了你三jiejie?!?/br> 析秋驚訝的抬頭,不敢置信道:“看中女兒?” 大太太點頭道:“是??!不過現在說這些都遲了?!彼掼F不成鋼的點了析秋的額頭:“你這孩子,也是命不好!” 析秋滿臉的錯愕,手緊緊捏著帕子,臉色很不好看! 大太太眼里劃過絲笑意,滿意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不過,這門親事我還要和你父親商量商量,最后還沒落定!” 析秋不說話,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懊惱和悔意之中,默默的坐在繡凳上,直到其他三位小姐進來,她都無所覺般的坐著發呆。 佟析硯推了推析秋道:“六meimei你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看?”又伸手摸了摸析秋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生病才收了手。 析秋回過神來,笑容有些勉強:“沒什么事!”又深看了眼佟析言:“三jiejie好!”這邊佟析玉也朝她行了禮。 這一切都落在大太太眼里,心里殘留的對析秋的一絲顧慮和懷疑,也不由打消了。 若是故意的,又怎么會有這樣的驚怔,那日房mama說時她就說,六丫頭不過是庶女,有機會進武進伯府,又怎么會不愿意,現在看來還是房mama疑心太重了。 佟析言比以前的話更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乖巧溫順的坐在旁邊。 幾人坐在大太太這里,說了一下午的話,直到錢mama在門外掀了簾子道:“大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br> 大太太率先站了起來,析秋幾人按照齒序,隨著大太太迎了出去。 析秋低著頭,就看到一個海藍色官袍并著黑色的官靴跨進了門,房間里立刻就充斥低低壓抑的氣氛。 大老爺進來卻沒有停下,而是徑直進了臥室,大太太也隨后跟著進去了,佟慎之和幾位小姐一樣,站在正堂里候著。 不一會兒,大老爺并著大太太一前一后走了出來,大老爺換了官袍穿了件墨藍的家常道袍,坐在了主位上,大太太隔著桌子坐在了他左手邊。 幾位小姐紛紛和大老爺見了禮。 “都坐下吧!”陌生的聲音,在析秋的頭頂響起,佟慎之率先坐了下來,析秋幾人也按照齒序,分別坐在早就放好的繡凳上。 析秋坐著,余光迅速撇了眼大老爺,隨即又是一愣,她是三年前遠遠見過一眼,那時候大老爺器宇軒昂,磊落疏朗,外表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不過三年的時間,他仿佛老了十歲,眼角也生了皺紋,但氣質卻比以前沉穩許多,尤其那雙眼睛毫無波瀾,仿佛一口深井,暗藏著不知多少滄桑歷練。 大老爺高坐在上,目光在幾個兒女身上一一看過去,看著佟析言道:“三丫頭棋藝可有進步?” 佟析言眼睛一亮,起身回道:“回父親的話,這幾天又尋了本棋路的書在琢磨,只是還是有些地方不明白?!贝罄蠣斘⑽Ⅻc頭道:“下棋本也是如此,縱是技藝高湛者也不敢說無人能敵,猶記得前朝有位大學士,研究出一盤棋局,直至幾百年后的今日,依舊是無人能解!” 佟析言微微點頭,很受教的樣子。 大老爺道:“女子還是學學針線的好,平日閑了也能為你母親分憂?!彼f完又去看佟析硯,露出絲笑意道:“詩句到是比以往工整許多,不過底蘊依舊欠缺了些,閑時可看看盧柏章的七言或者新詞?!彼窃谡f佟析硯前幾個月寄給他的信里所附的那首詩。 佟析硯紅了臉,溫順的點頭道:“女兒明白,定當細細研讀?!?/br> 析秋靜靜聽著,心里暗暗驚訝,她沒有料到大老爺看似對府里的事磨不關心,但對幾個孩子的愛好和特長卻知道的這樣的詳細,看來他并不和他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冷漠無情。 正想著,大老爺目光已經看向了她。 ☆、第一卷 庶難從命 056 父親 “上次的寄過去道袍,你母親說是你做的?” 析秋垂著頭,乖巧的答道:“是出自女兒之手?!彼鋈幌肫鹗裁从痔痤^來:“可是尺寸不對?” 大老爺就笑著搖頭:“沒有!做的很好?!?/br> 大太太目光一動,覺得大老爺這次回來有著細微的變化,仿佛對析秋的態度,也變的從前好了許多。 這么想著她不由朝析秋看去,就見她紅著臉,仿佛因為大老爺突然態度的轉變有些無措。 她微微一笑,就聽到佟慎之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六meimei的女紅確實不錯!”他又下意識的撫了撫身上穿著的云錦春衫。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去看佟慎之,因為他向來話少,這樣直接的夸獎更是不曾見過! 對于旁人的注視,佟慎之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喝著茶,老僧入定一般。 大老爺目光就閃了閃,又朝析秋道:“若有不懂就去請教你母親,她的女紅當年也是很好的!” 大太太臉上浮現縷笑意。 能得高人指教,大太太的繡活自是不會差,析秋臉露出向往,答道:“是!只是女兒愚笨,即便母親的一二,女兒也無法企及?!?/br> 大太太抿唇笑了起來:“這丫頭,今兒到是會說話了?!贝罄蠣旊m然面無表情但目光卻比剛才柔和許多,作為嫡母大太太能和庶女相處的這樣融洽,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看著析秋他微微點了點頭。 析秋紅著臉垂著頭,大老爺余光看去,就見她半側著身子,坐的端端正正儀態優雅,一身粉白色的褙子讓她少了京城女子的強勢剛烈,反而多了份江南女子的婉約,這么一想他眼前便浮現起夏姨娘的樣子來,也是這般的輕輕柔柔,如水一般讓人舒坦…… 只是,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不記得,上次見夏姨娘是什么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