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析玉穿著件蔥綠色棉紗小襖，脖子上戴著個吉祥如意的銀鎖，月白的挑線裙子，個子高挑雙腿修長，比析秋小一歲卻和她一樣高，五官長的并不算出色，至少比起佟析言來略遜了些，可就是她身上透著那股子柔順賢惠的感覺，讓人瞧著心里熨帖，和她說話聲音也不自覺的柔了一分。

    “六jiejie?！辟∥鲇窀Ａ烁?，有些拘謹的立在院子里。

    析秋也不是自來熟的人，她和這八小姐說的話，這五年加在一起也不過幾十句，只經常在院子里聽到瑤琴音悠揚飄逸，才知道這位meimei擅琴藝。

    不知是有意還是自來傳統，析秋認知中大家小姐學的東西應是五花八門，至少大小姐在時是這樣的，可是到她們這里，大太太說學多嚼不爛，讓她們除了《女戒》，《女訓》，《婦德》讀完，又一人選了一樣鉆研。

    三小姐選的書法，詩詞曲賦也有涉獵，四小姐博覽全書心算更是了得，析秋不知道自己當時選的是什么，但是她來后就棄了從前的，學了刺繡，廚藝上她有著上世的記憶，自認也算拿得出手。

    至于八小姐，她除了琴藝之外，梅姨娘手把手的教了她廚藝，才算得了項實用的。

    刺繡，廚藝甚至珠算，乃是大家閨秀必修課，將來伺候公婆夫婿主持中饋皆是得力，而琴棋書畫只不過是陶冶情cao行當，誰家當家夫人沒事彈琴賦詩下棋弄風月？那豈不是與外面女子無異了。

    或許，這就是大太太想要的結果？！

    縱觀這些年府里姨娘的情況，前前后后六七位姨娘，生了兒子的不是夭折便是胎死腹中，剩下的全是女兒，唯有自己的姨娘生了七少爺，那還是因為那三年姨娘隨著大老爺在任上，又死死瞞著大太太才順利分娩，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大太太不知在老爺面前說了什么，大老爺對姨娘徹底冷落了，七少爺養在內宅里，淘氣跋扈無法無天，若非她使了些手段讓大老爺同意他搬出內院，又請了先生啟蒙，現在只怕更加的沒譜。

    大太太的手段，她從來不敢輕視！

    “六jiejie?！辟∥鲇竦穆曇粼诙呿懫?，打斷她的思路。

    就見佟析玉揪著帕子道，垂著頭：“不知道四jiejie生辰，六jiejie送什么？”

    ☆、第一卷 庶難從命 018 試探

    析秋將手邊的粉彩宮碟對對面推了推，笑道：“我也沒有想好，念著還有幾天總有法子，可今天太太發了話，怕是隨以往幾年也是不成了?！笔疽馑怨?。

    佟析玉謝了，又一臉為難：“四jiejie什么都不缺，我的刺繡又拿不出手，若不然還能送個帕子荷包，早知道現在這樣，當初就該聽姨娘的話，像六jiejie這樣安心學刺繡了?！?/br>
    析秋一愣，難道她學琴并非本意，還是有人有意教她這么選的，以至于梅姨娘也左右不過去？

    “六jiejie，我……我怎么辦？”

    析秋細看她，她面容真誠不像是來探虛實的，才笑道：“meimei年紀小，現在學也是不晚的，你若真想不到送什么，不如親手給四jiejie做碗長壽面，這府里論起廚藝，我們可都不如你的?！?/br>
    佟析玉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忽地又黯了下去：“一碗面……四jiejie怕是……”

    是摸不準大太太的用意，怕自己做的不對吧。

    析秋對她并不反感，可讓她拿主意她也沒傻到這份上，也露出猶豫的模樣：“應是不會吧……”

    佟析玉眼底現出失望，也不再多說什么，站了起來：“那我回去了?！?/br>
    忽然門外春柳的聲音響起：“請三小姐安，三小姐快屋里請?！?/br>
    析秋眉梢一挑，今天吹的什么風，一個接一個的稀客。

    就見佟析玉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簾子挑開，佟析言穿著件桃粉的雙金褙子，湖綠的挑線裙子，頭上步搖叮當，玉簪點翠，眉目如畫娉娉裊裊走了進來，見到佟析玉也不驚訝，笑道：“今天到是巧，難得來六meimei這里坐坐，到與八meimei撞上了?！?/br>
    滿屋的春色，紅的嬌媚，綠的柔美，析秋身上的一件半舊的藕荷色褙子，倒顯的有些冷清了。

    她笑了笑，讓了自己主位，一手拉著三小姐，一手牽著八小姐上了炕：“雖說是春天，可還是冷的很，平日里大家都有事，也沒的這么巧，不如都上了炕暖和暖和?！?/br>
    “可不是，平日八meimei最怕冷了?！辟∥鲅运菩Ψ切?，頗有嘲諷的意思。

    析秋就感覺到佟析玉的手微微一緊，攥在她手中冰涼。

    “我瞧著今兒天氣好，便想出來走走，趕巧走到六jiejie這里，便進來坐坐了?！辟∥鲇褚性诳贿?，由自己的丫鬟給她脫了鞋，又扶著她上了炕，坐在左手邊。

    佟析言還要說什么，析秋先笑道：“八meimei該多出來走走，這春日處處是景?！?/br>
    佟析言撇撇嘴，甩開析秋的手，自己坐到了右邊，端著粉彩牡丹的茶盅喝了一口：“六meimei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這清淡的龍井，我喝著還是覺得老君眉好，沖了兩遍格外的醇厚，回味悠長?！?/br>
    一邊負責奉茶的春柳福了福，道：“三小姐說的在理，奴婢也勸小姐換個口味試試，偏偏小姐說她不懂茶，換了好的也是牛嚼牡丹白白浪費了，以至于我們屋子里，除了龍井毛尖便沒了別的茶，三小姐若是喝不慣，還請多擔待些?！?/br>
    析秋啜了口茶，淺笑著。

    佟析玉一臉吃驚的看了眼析秋，沒見過丫頭這樣說自己主子的，六jiejie不但不怒反而一臉的笑。

    析秋面容清瘦，眼睛卻很大，如黑水晶般透亮卻深不見底，佟析玉有些恍惚，她又看著站了一屋子的丫鬟，三jiejie的墨香水香昂著頭，臉上的笑有些浮躁，自己的丫頭低著頭，手腳都不知往哪里放，唯獨六jiejie屋里的人，大方得體不卑不吭，待人又是一團和氣。

    她心里不由生出絲羨慕。

    佟析言卻冷了臉，譏笑道：“呵呵……怎么沒瞧見司榴，傷還沒好？”

    春柳笑容僵住，司杏朝她使眼色讓她出去，自己上前將新蒸的山藥糕擺在炕幾上，笑道：“勞三小姐惦記，司榴領著小丫頭和錢mama去庫房取些茶碗用具了?！睌[放好，又福了福吩咐了門口的喜兒綠枝好好服侍，便對佟析言佟析玉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道：“姑娘們在這里說話，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門外有小丫頭守著，有什么事也能應付一二，幾位jiejie不如隨我去隔壁坐坐，我們也吃吃茶聊聊天吧?！?/br>
    幾個丫頭面有喜悅，卻紛紛看向自己的主子。

    佟析言臉色不大好看，點點頭：“去吧，免得在這里礙眼?！?/br>
    佟析玉自然沒有異議。

    析秋笑道：“將前幾日烘的玫瑰酥取出來，讓她們也嘗嘗?！?/br>
    幾個丫頭面露感激，連連叩謝才出去。

    屋子里一時安靜下來，三個人圍著炕幾說話：“六meimei這里布置的可真素淡，平日母親賞的瓷器玉器都藏哪里去了？”

    難怪有人說，一句話讓人跳起來，一句話讓人笑起來，佟析言便是后者。

    “那些瓷瓶玉器貴重，又是母親的恩賜，自是擺在妥當的地方?！蔽銮锊幌爰m纏這個話題，遂笑道：“jiejie嘗嘗這山藥糕，加了些茉莉花，若是覺得好，四jiejie生辰我讓人多做些，你看怎么樣?！?/br>
    上午剛剛討論生辰的事，下午她就來了，除了這件事，析秋也想不到她們之間還有什么話可說的。

    佟析言眼底劃過不以為然，語氣帶著酸：“母親都說你辦事妥當，你覺得好那自是沒的挑剔的，我就不必托大了?！闭f完，目光看了眼對面垂著頭的佟析玉道：“八meimei覺得呢?！?/br>
    佟析玉沒料到點到她說話：“我……我不知道?！?/br>
    正有小丫鬟進來，析秋正低頭不知和她說著什么，一時間場面竟冷了下去。

    佟析言干咳一聲，等小丫鬟出去才道：“既然母親把生日宴交給你辦，你可問了四meimei請哪些人，早些準備好到時候你也不至于手忙腳亂?！?/br>
    剛剛還說不拿大，一轉眼又問上了，還破天荒的為她考慮的這么周全。

    析秋一臉為難：“我還沒和四jiejie商量，想來也不過是家里幾個姐妹，jiejie比我有經驗，不如教教我吧！”

    ☆、第一卷 庶難從命 019 姐妹？

    佟析言用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了眼析秋，嗤笑道：“便是不問也知道，家里幾個姐妹定是要請的，二伯母那邊的十一妹，三少爺，還有大哥，七弟那邊都要派人去打個招呼的，如今家里還住著客人，可不能慢待了?！?/br>
    是想借她的嘴告訴佟析硯，徐天青必須請吧??？

    佟析玉皺眉，平日里那樣水火不容的，連她都聽得出六jiejie只是客氣……

    三jiejie也太迫不及待了。

    析秋仿似渾不在意笑著：“還是三jiejie想的周到，我待會兒便和四jiejie商量?！闭f完，她忽又看向佟析玉：“八meimei呢？”

    她將佟析言與佟析玉擺在一個位置，一團和氣。

    佟析玉一愣，稚嫩的小臉上染了抹不可見的紅暈，還好因為房間燒了地籠又在炕上，本就有些燥熱而不明顯。

    佟析言一臉不忿，譏笑道：“你問她，她怎么知道，還不如你呢?！?/br>
    析秋也覺得佟析玉沒話說的時候，她卻突然開了口：“大jiejie可回來？”

    析秋一愣，一個小生日雖是大jiejie要求cao辦的，可她也不一定有空回來，最多派個得力的mama來問個好，送了禮品罷。

    佟析言一拍炕幾，上面的茶盅發出叮叮咚咚的碰撞聲：“真是沒腦子，大jiejie可是出嫁的人，哪能為這點小事回來?！闭f著陰著臉下炕穿鞋：“六meimei是聰明人，凡事想周全了才好，免得沒得好惹了一身腥。哼！”一句也不愿多說的模樣。

    屋外喜兒聽到動靜，急忙跑去將墨香水香喊進來，替她穿好鞋，三個人一陣風似得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佟析玉泫然欲泣：“六jiejie，我……我是不是很笨？”

    析秋扼腕暗嘆，她真的想說，笨的不是你！

    “八meimei別多想?！?/br>
    佟析玉臉色不見好，恍恍惚惚的下炕和析秋道別：“jiejie別送了?！?/br>
    待人一走，析秋讓喜兒綠枝進來收拾，自己也帶著司杏春雁出了門。

    佟析硯仿佛知道她回來，現成的茶水點心擺好，兩人坐下來才笑道：“三jiejie和八meimei把你折騰的夠嗆吧?！?/br>
    “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蔽銮镆荒樀臒o奈。

    佟析硯撿了塊綠豆芙蓉糕給她：“她這樣的你就別搭理她，免得她順桿子爬，越發的沒眼?！?/br>
    析秋點頭，可并不認同她的說法，她和佟析言都是庶女，兩人身份平等，甚至在姨娘得寵的事態上還不如她，可偏偏她有個弟弟，自是看她不順眼。

    佟析硯性格也不算好，明看著有些大大咧咧，可是析秋知道，她是真聰明，她是嫡女身份擺在哪里，用不著和佟析言小心眼算計，只要有大太太在一天，她就是這府里最高貴的小姐，什么好東西都是任她挑了，剩下來的才是庶女的。

    佟析言就不明白這點，論她是孫悟空，難不成還能蹦出大太太的手心不成。

    “三jiejie只是問問到底請哪些人罷了?！蔽銮镫S口說著。

    佟析硯眉頭皺了皺，她不屑與佟析言爭，可并不代表她全不計較，析秋話里的意思她清楚的很。

    縱是她的婚事她也沒權過問，何況她一個庶女，竟敢動這個心思！

    佟析硯喝了口茶：“不過是家里這幾個兄妹罷了，還用的著商量，至于表哥……倒是要問問母親才好決定?！?/br>
    析秋笑著點頭，并不發表意見。

    佟析硯心中對她暗暗點頭，回頭將此事細細說給大太太聽。

    大太太皺了皺眉，有些不悅：“你們也都大了，雖說是兄妹可該回避的還是不能免了，且說天青正準備秋闈，切不可讓他分心了?！?/br>
    吃過晚飯，佟析硯將大太太的決定告訴析秋，析秋不置可否，兩人又確定人員名單和請帖：“菜單要與錢mama商量，明兒我們一起拿給母親看，先將這些定下來，到時候也不至于亂了手腳?！?/br>
    佟析硯笑道：“沒看出來，你到是個能干的！”

    “那是錢mama得力，與我何干！”析秋笑著臉上劃過黯然：“我那里的桌椅可能也是不夠的，只怕到時候麻煩錢mama的地方還多的很?！?/br>
    怕是指使不動那些資歷老的婆子丫頭吧！

    佟析言心疼拉著她的手：“母親雖說讓你辦，可畢竟是我的事，你也不用事事去找錢mama，明日我將心竹還有端mama給你使喚，一應事情你都可吩咐她們去做，這幾日你也不用來回跑，有事讓她們傳話就成”

    析秋低頭看手中的請貼，目光閃了閃，大太太雖把事交給她辦，可府里的下人可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她舍不得讓司杏春雁她們去看別人臉色，有端mama和心竹在，自然求之不得。

    為此她不得不和佟析硯使點心眼了。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闭f著她也站了起來：“我回去了，你記得將請貼送出去，他們知道了也好有時間準備?！?/br>
    佟析言點點頭，喚來心竹心梅：“多點幾盞燈籠，護著六小姐，別讓她摔了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