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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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之,你是天降之主,來日定會成為這煌湳國的一國之君。一國之君要有威儀,不可以輕易落淚?!?/br> 可是,父親,雙眼好痛,全身都如同被火灼燒一樣。 “平之,你不必在意那些人說什么,他們現在都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等你長大成人,定會讓他們俯首稱臣?!?/br> 可是,父親,他們的嗤笑聲實在刺耳,哪怕殺了他們,那聲音卻還留在耳邊。 我是天降之君,還是妖魔附體?又或者如那些人所說,是我前世做了什么孽,今生才會受這樣的痛苦?到底是為什么?這個答案,我該去哪里尋找?我該相信誰?該如何是好…… 父親,你說過的話,果然是騙人的,什么天降之君,都是騙人的…… 恍惚之間,安平之停住腳步。他深吸一口氣,揚起頭來,望著頭頂被映出橙黃色的深邃天空,點點繁星依舊,如同他以往看到的一樣。如果說他還有一個能夠逃回去的地方,也就只剩下那里了吧。 不需要分辨方向,安平之哪怕是閉著雙眼,也能夠找到那里。 還是深夜,與往日一樣。 不管四周如何喧囂,那荒院依然平靜如水。身邊的人早就四散奔逃,不知道哪里去了,安平之緩步而行,任血跡染了他一襲白袍。來到荒院,他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 他心中有怨,怨父親告訴他的那句話??扇缃?,父親先他一步去了,他這怨,也沒有人會聽了。 一切都仿佛是煙云一般,原本看著堅不可摧,看上去巨大無比,可誰能想到,一陣風便讓其消散了。 安平之推開木樓房門,看到房中擺放著的那些古琴,嘴角挑起,顯出一絲淡然微笑。他仔仔細細的望著每一架古琴,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絕世琴師梅龍趾親手做出的那架古琴。 安平之抱著古琴來到院中,在荒草之中席地而坐,把古琴放在自己膝頭,輕撫琴弦。 一曲幽幽,輕柔無垢。 丞相府里的硝煙和凄鳴似乎伴著曲聲飄渺遠去,安平之的心仿佛也平靜如常了。 曾顏良手起刀落斬斷眼前最后一個輕甲侍衛的喉嚨之后直起身子,皺起了眉頭。他聽到了悠然琴音,這聲音與眼前的情景放在一起,似乎有著說不出的違和感。而等他轉頭看到冷軒蓉的臉色時,馬上想到了這琴音的源頭。 冷軒蓉緊緊攥著手里這柄匕首,琴音入耳,這種平靜的曲調簡直就像是她前世聽到的一樣。冷軒蓉分辨一下方向之后更加堅信,現在的安平之,一定去了荒院。 他們離荒院已經很近了,冷軒蓉有些猶豫,雖然現在應該跟顏良大哥馬上離開丞相府,可她卻又深深的被這琴音吸引住了。 安平之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彈琴?難道是他殺了杜亦霖?不會的,如果他殺了杜亦霖,他現在一定會非常高興。而這曲子里明明帶著一股怨念。 安平之認輸了? 冷軒蓉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匕首,然后抬頭對曾顏良說,“顏良大哥,我想再去見安平之一面?!?/br> 曾顏良聞言輕嘆一聲,隨即點了點頭,拉起冷軒蓉的手,輕道一聲,“走吧?!?/br> 冷軒蓉心里一暖,攥緊曾顏良的手,兩人快步朝著荒院而來。 到了荒院月亮門洞前,冷軒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僧斔哌M這院子,看到遠處安平之的身影,眼淚頓時止不住流淌下來。 那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全身沾滿血跡,在火光映照下淡然撫琴。這是何等凄美的畫面,冷軒蓉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為安平之而落淚。 他孤身一人坐在荒草之中,彈奏著孤寂空靈的曲子,強掩著自己的心緒,讓那曲調平靜如水。當初他說,他能夠用這曲子cao縱別人,可冷軒蓉此時卻明白了,在cao縱別人之前,他是先讓自己的曲子能夠欺騙自己。 不管他現在心中到底想著什么,他的曲子之中一點都沒有流露出來。如同他這個人,看上去對人無比坦誠,但實際上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走進他的心。 似乎是聽到了冷軒蓉的啜泣聲,安平之緩緩回過頭來。 看到冷軒蓉和曾顏良的一瞬間,安平之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然而只是轉瞬,他便無奈的苦笑起來。 停下雙手,安平之將古琴輕輕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來,朝著冷軒蓉和曾顏良走過來。 曾顏良警惕的小聲對冷軒蓉說,“軒蓉,小心?!?/br> 冷軒蓉搌掉眼角的淚水,點了點頭。 這時安平之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只見他淡然笑著,輕聲道,“沒想到,最后見到的人,竟然會是你們。冷軒蓉,你我之間到底是什么樣的緣分,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br>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可憐可嘆,生生怨愿 安平之一句話讓冷軒蓉更是難過。兩人之間是什么樣的緣分?這緣分是她在前世連想都不敢想,連憧憬都不敢的,可這緣分也讓她前世僅存的美好破滅,讓她看到了她心中美好的公子真實面目,甚至到了今天,讓她看到了這位長公子悲涼失意,卻又死死掩蓋住自己真心的樣子。 可憐,可悲,可嘆。 自從今生見到安平之,她就一直稱呼他為長公子,哪怕是在他想要殺她的時候,哪怕是在他對她百般刁難緊緊相逼的時候,她依然會將眼前這位冰雪一般的俊美男子看成前世那位長公子。她珍惜與他每一次見面每一次對話,哪怕心里有了無比的恐懼和怨恨,她依然會為他湊近自己一點兒心跳不已,依然會為他的一顰一笑而面頰泛紅。 可到了今天,一切都結束了。 前世的一切到今天結束,連同冷軒蓉心底最不切實際的幻想。 “長公子……你為何會在這里?” 冷軒蓉輕聲問道。 安平之淡然而笑,他轉身看看周圍火光,嘆道,“我們安家為了今天,已經籌備了數年,誰能想到,一夜之間,什么都沒有了……杜亦霖,驍瀚王,最終他還是贏了,可他贏在了皇家秘營上,并非是他自己的本事?!?/br> “皇家秘營……”冷軒蓉皺起眉頭,道,“難道長公子真的以為,安家事敗,只是因為沒有能夠擋得住皇家秘營么?” 安平之望向冷軒蓉,臉上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到了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問清楚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了。 “冷軒蓉,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軒蓉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她抬頭看一眼身邊的曾顏良,心底最后一個疙瘩浮現出來。 她是什么人,這個問題她不知道應不應該給安平之解釋。如今大仇得報,她前世所有的一切都應當斬斷了。然而她重生為人的事情,是不是還應該隱瞞? 冷軒蓉并不在乎安平之會怎么想,她最在乎的是顏良大哥。如果她說出自己重生復仇的事情,顏良大哥會怎么看她?哪怕是無意,哪怕是有千萬個理由,她還是對他欺騙隱瞞過這么多的事情。顏良大哥會不會為此傷心?會不會因此離她而去? 曾顏良看到冷軒蓉眼中流露出的不安,在萬馬軍中都不曾害怕過的曾顏良心里突然閃過一絲恐懼。 軒蓉心中壓著許多事情,她有事情瞞著自己,這一點其實曾顏良早在衲巖縣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而與冷軒蓉經歷的事情越多,曾顏良就越是確定,冷軒蓉對自己隱瞞的事情也是她心中最深的秘密,是不能輕易向別人透露,是不能說出來的。 不管這秘密是什么,連冷軒蓉自己都不敢輕易碰觸,就算是曾顏良知道了這個秘密的存在,他也不想強迫冷軒蓉告訴自己。 然而,眼下安平之的問題似乎正觸及到了冷軒蓉心底深藏的秘密,曾顏良害怕,怕冷軒蓉說出來的事情會讓好不容易再次相見的兩個人分開,會讓眼看著就要得到手的幸福飛走。 “冷軒蓉……”冷軒蓉深吸了一口氣,抹掉眼角的淚痕,輕聲對安平之說,“長公子,不論前世或是今生,我都只是一個被你的琴音所動的女子,冷軒蓉從來都只是冷軒蓉?!?/br> 安平之聞言冷笑一聲,他也看了曾顏良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冷軒蓉,你并非只是冷軒蓉。你是從鬼差手中逃出來的惡鬼,心中滿是別人不知道的仇恨,你嗜血如命,殺人如草芥。那驍瀚王杜亦霖很早之前就背負上了兇悍殘暴之命,但不單是我,世人都知道,他殺人是為了立威,立威是為了輔佐那弱小的皇帝。他殺人有殺人的理由。我們安家也是一樣,家父殺人,我也殺人,我們殺人,為的是有朝一日我們安家能夠成為這天下之主,我有朝一日能夠成為萬民朝拜的君王??赡憷滠幦貐s不同……” 安平之那一雙幾近透明的雙眼之中,閃動著詭異的光芒,他從未笑的這么邪魅,俊美的面容多了幾分邪氣,使他顯得更像傳說中的妖孽。 他目光直逼冷軒蓉,繼續說,“你冷軒蓉三番五次的借別人之手殺人,為的到底是什么?你眼中掩飾不住的深深仇怨,和你在控制不住的時候散發出來的濃郁殺氣,到底是從何而來?冷軒蓉,你的雙手一直帶著血腥的味道,你不單借別人之手殺過人,你自己也殺過人,對不對?” 安平之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看著冷軒蓉的臉,那張被火光映紅的臉終于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她眼中那濃郁的仇恨,已經化作了無比的悲傷。 她是在為我哭泣么? 安平之看到冷軒蓉眼角流下來的淚水,心中不由得有了疑問。 不,她是害怕了,害怕她身邊那個男人離她而去,僅此而已。 安平之慘然冷笑,微微搖頭。 然而,這個時候,冷軒蓉卻開口了。前世對于她來說,是無比巨大的負擔,就如同一顆巨大的石頭一樣,死死壓在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也沒有那份心力將這樣一塊大石放在自己心里一輩子。冷軒蓉明白,或早或晚,自己一定要將所有事情,所有的真相都告訴顏良大哥。她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顏良大哥能夠給她一點點的時間,她還需要一點點的時間,只要等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只有等到她的生活真的重新開始時,她才能夠把一切都告訴顏良大哥。 到那時…… 顏良大哥會如何看待她? 冷軒蓉心中滿是不安。 殺人,復仇,一切都像是有充分的理由,可眼前所有的人,都沒有經歷過前世,那些理由說出來,似乎又變得無比荒謬。 “我心中滿是仇恨?!崩滠幦剌p聲對安平之說,“這份仇恨到今天為止,已經消散了。長公子,你剛才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不管是你還是杜亦霖,要殺人總是有充分的理由,這個道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你們的理由太大,大到我這樣的小女子連想都不敢想。我能夠想到的,只不過是,當有人欺壓于我,有人殘害我的親人,我應當做些什么。他們動了殺手,我也只能讓他們以性命相償還?!?/br> “真是個……狠毒的女人?!卑财街L嘆一聲。 這時耳邊傳來喊殺之聲,安平之瞟了一眼遠處荒院的月亮門洞,微微皺起了眉頭。 熊熊燃起的大火定會將丞相府燒盡,這座荒院,到時候真的會成為一座荒院了。這荒原里一切的記憶都會消失不見,連同他安平之一起。 安平之看到了冷軒蓉手中攥著的那柄匕首,那是他交給冷軒蓉的,他給了冷軒蓉一個投靠自己的機會。然而現在那柄匕首出現在自己面前,真的是無比諷刺。 回想起來,安平之發現自己真的給過冷軒蓉太多次的機會,可到了最后,冷軒蓉依然選擇了別人。 “那柄匕首,可以還給我么?”安平之把手伸向冷軒蓉,淡然道。 安平之這么一動,冷軒蓉急忙躲到了曾顏良身后。 安平之見狀朗聲而笑,“冷軒蓉,原來你也有這樣膽小的時候?你不是常常瞪著我,對我冷言冷語么?怎么?現在有了這個男人陪在身邊,你還反倒變得膽小起來了?哈哈哈哈……” 冷軒蓉咬著牙,攥緊手里的匕首,看著安平之肆意的狂笑。她知道安平之要這匕首要做什么,他并不是想要傷她,有顏良大哥在這里,他也沒有辦法傷她。 “想當初,父親告訴我,我才是天命之人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相信?!卑财街棺⌒β?,語帶苦澀的說,“我身上這月祥之癥絕對不會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其中痛苦,除了我自己之外,沒有人能夠知道。陽光于我如同劇毒,所有人都在背后相傳,說我是妖邪附體。弟弟能夠帶兵出征,而我卻連這座丞相府都鮮少能夠出去,深夜漫漫,獨自撫琴……哼……”安平之冷笑一聲,“冷軒蓉,你說你喜歡我的琴音,可你又從那琴音里聽出了什么?” 安平之一邊說,一邊邁步朝著冷軒蓉和曾顏良走過來。他的步伐緩慢而又沉重,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安平之回憶起從前,回憶起他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回憶起父親告訴他的一切,回憶起這么多年來,他和父親拼命構筑起的那個虛無縹緲的謊言。 他生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之中,所以才會被冷軒蓉那無比真實的眼神所吸引。 哪怕是仇恨,哪怕是冤屈,安平之都未曾有過。他不知道該恨誰,不知道該讓誰為他所經歷的痛苦付出代價。 “冷軒蓉,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把匕首,給我吧?!痹俅紊斐鍪?,安平之臉上的笑容,無比凄涼。 冷軒蓉的身子不住的顫抖,她知道安平之要做什么,她不想將匕首還給安平之。 可是,如同安平之所說,她做出了選擇。雖然與安平之想的不同,她并非是在安平之和杜亦霖之間選擇了一個,而是選擇了自己,選擇了一條讓自己能夠活下去的路。 緩緩的,冷軒蓉用顫抖的雙手,將那柄匕首遞了過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九天之上,再問如何 安平之接過冷軒蓉遞過來的匕首,冷冷的望著冷軒蓉,用極陰冷的聲音問道,“冷軒蓉,你最后告訴我一句實話,我父親所中的毒,是不是你給下的?” 冷軒蓉被曾顏良護在身后,她雙眉緊鎖,略微沉思,而后對安平之說,“長公子剛才說過,人殺人都有理由,那驍瀚王杜亦霖和你長公子殺人有理由,若是我冷軒蓉也真的殺人,斷然不是因為我冷軒蓉嗜血嗜殺,只是因為其中因由,并非是你們能夠知道的。令尊之死與你們安家得了今日下場,長公子,難道不是天意么?” “天意?天意?”安平之失聲而笑,他攥著那匕首后退幾步,身子有些搖晃,仰天高聲吼道,“蒼天在上,這才是天意嗎?” 就在這時,突然有喊殺聲傳來,曾顏良一把拉住了冷軒蓉的手臂,壓低聲音說,“我們得離開這里了?!?/br> 冷軒蓉木然的望著安平之,看著他攥著那柄匕首,緩步朝木樓走去,火光映著那纖長的背影,竟然是如此凄涼。雪白的發絲被風吹起,似乎閃動著異樣的光芒,這位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就仿佛是踏著煙云,要伴著烈焰而去了一樣。熊熊火焰足以吞噬掉他的全部,他最終將融化消失,回到九天之上,再問天意如何。 淚水模糊了雙眼,冷軒蓉被曾顏良拉著離開了這座充滿她前世今生記憶的荒院。 安平之與冷軒蓉這一番對話,讓曾顏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他能夠感覺到冷軒蓉的動搖,能夠感覺到她深深的悲傷和痛苦,并非是因為安平之,也并非是因為安平之所說的話,曾顏良覺得冷軒蓉是因為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和她一直深深藏著的心事產生了碰撞,所以才會如此悲傷痛苦。 曾顏良現在沒有辦法去問為什么,連仔細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他要將冷軒蓉安全的從這丞相府的戰場上帶出去,等他們安全了,以后他們就有的是時間在一起,到時候,曾顏良相信冷軒蓉一定會向他敞開心扉,她心中的郁結,一定能夠解開。 曾顏良緊緊攥著冷軒蓉的手,他心中有太多的不忍,有太多的憐惜,冷軒蓉這么一個弱女子所承受的痛苦實在太多,只希望,她以后不再是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