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沒有把握一定能留下來。 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抬起手,依照鳳凰前輩所教授的仿佛,結印布陣。 她要將謝知涯身上的毒性轉到她的身上,再獻祭天火,將自己連帶著這陰邪的毒性,一起在天火中化作灰燼。 然后迎來新生。 前輩說,她想要留下來,需要有與他有很深羈絆。 所結的主從契約自然算,而這屬于他身上的血毒也算。 接下來,只需要她投身天火之中,就能除去他身上附骨之疽般的的邪毒,讓他不必再忍受那樣長久的疼痛。 就能夠挽救這方破碎的世界,為她自己、為謝知涯、也為這方世界帶來新生。 只需她忍受一時的痛苦。 這其實是一件數全之事。 唯一可能出現意外的,是她可能并不能留下來,而是會被直接召升入上界。 這是一場賭博。 賭的是她是否有足夠好的運氣。 而她只能一賭。 隨著掌印變幻,陣法緩緩形成。 如同有一個金色的罩子,將謝知涯罩了起來,以確保他不會在天火降臨時受傷。 亦不會突然醒來。 他會很安好地睡著,直到一切結束。 隨著陣法徹底落下,沈呦呦身形踉蹌了一下,很不容易才能勉強站穩。 感受到在體內蔓延開來的刻骨疼痛,她面容顫了顫,豆大的冷汗瞬刻涌出,小溪般淌下,幾乎要將衣裳浸濕,卻又很快被她過高的體溫烘干。 她唇角卻露出一點笑意。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和謝知涯靠得很近,神魂都共通了一般。 她疼痛著他的疼痛,難過著他的難過,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們更親密。 他們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 沈呦呦離開了花海,回到了城中。 此刻的北鄴城內仍很祥和,街上攤販熱鬧地吆喝,食物的香氣伴著紛揚若雪的柳絮,飄揚在空氣中。 她坐在了那面館前,要了一份陽春面。 沒有加辣椒,也沒有添醋,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老板娘在一旁擦桌子,擦完隔壁的桌子后,見她一個人在慢慢吃面,又有些眼熟,于是搭了句話:“姑娘,怎么一個人呢?!?/br> 而她話音未落,卻見眼前小姑娘眼眶紅紅的,眼淚簌簌地落入了面碗中。 “哎!”老板娘有些急了,再一細看,卻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嘴唇雖沾了些湯汁,卻仍是沒有血色的模樣,忙問,“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記得,這姑娘幾次來,身邊都跟著個高高瘦瘦的男子,兩人瞧著甚是親昵甜蜜的模樣,今兒個是怎么回事? 她想問,突然意識到什么,嘆了口氣,收了話。 老板娘進了里面,過了會,又端了碗新的面出來,放在沈呦呦桌邊。 “什么都會過去,都會往好處走的?!?/br> 沈呦呦望著新的面,愣了愣,又見老板娘滿是憐惜的眼神,知道她是誤會了,剛想解釋,卻在聽了她安慰的話后頓住。 她笑了笑,眼眸水潤明亮:“您說得對,都會往好處走的?!?/br> 老板娘還想再說點什么,突然間,有古怪的轟鳴聲自上空傳來,帶著撼天動地的震勢,連帶著整座北鄴城都開始搖晃。 隨之,昏沉的天幕像是破開了一道口子,綻放出刺目光芒,幾乎要將整片天映得晝亮。 金紅的、朱紅的、艷紅的霞光在天際鋪開,將所見之處都染成了火燒一般的紅,那道破口也越拉越大。 下一瞬,滋啦聲伴著轟隆聲,滔天的烈焰自破口處而出洶涌淌出,帶著仿若要焚盡一切的可怕勢態向地面奔流而來。 沈呦呦沒有多猶豫,騰地站起身,同身后老板娘告了聲別。 “您小心保重,接下來無論發生什么,都請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面館老板娘仍陷在看到如此駭人天幕的震驚中,耳邊突然響過這話,她再轉頭看,那姑娘已然離開了。 遠處是燒得焦紅的天和無盡的可怕烈焰,而她卻在向前走,朝遠處走。 她的背影被漫天火光映照得金紅,仿若鍍上了一層灼灼金芒,有著一種一往無前的孤勇。 災難,并不只意味著毀滅,亦是一種亟待迭新。 腐朽被焚燼,而后即是新生。 自然法則,從來如此。 …… 待天邊最后一抹火光消去,那層罩在謝知涯身上的金色光芒隨之消散。 蘊著焦糊氣息的風拂過,鉆入鼻腔,謝知涯蹙著眉,慢慢地睜開了眼。 入目是灰與紅交織的天,恍惚間,仿若是全新的世界。 隨著他周身阻隔消去,塵灰紛揚落下,謝知涯愣怔著,看著原本一望無際的花海幾乎成了焦土,只有他所躺的的一小片土地,尚還覆有青綠。 而他身邊的人,卻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她還是騙了他么? 謝知涯垂著眼,掩去內心洶涌情緒,只是心臟處,卻是控制不住的震顫。 他閉上眼,抬手在眉眼處停留一瞬,再睜眼,眼眸已然化作璀璨金色。 他重新看向了周遭。 眼前景象飛速變幻,往后倒退著,放映出他昏迷時所發生的一切—— 柔和金芒中,他看到了火光漫天,看著花海成為灰燼,又看著那滿地青蔥化作焦土。 畫面一點點推移,他袖中手也一點點攥緊,手背上青藍血管緊繃,仿佛要突破薄薄的肌膚。 所以,這就是她困住他的原因嗎…… 恍惚間,謝知涯驟然發覺,那伴隨他無數載的刻骨疼痛,竟突然消失了。 她做了什么? 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他神情微變,手掌在空氣中抓握,試圖找尋到她的方位。 可他什么也沒有找到。 結下主從契約的事是他促愿的,可她卻拿這做了什么? 謝知涯深吸一口氣,快速回憶方才所見的畫面,和她曾對他說過的話,企圖找到些關于她的線索。 新生……天降異火…… 他腦中閃過一種可能,她該不會…… 他面色瞬沉,霎時間,周遭焦土之上竟都覆上了一層冰霜。 他沒再猶豫,朝著那火光源頭處瞬移去。 如果她在,那么她一定會在那里。 這一預感如此強烈,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 如果她不在呢? 謝知涯刻意避過了這一可能。 她不可能不在。 她答應過會一直陪著他,她不會騙他。 他路遇了無數城池,途經了無數山海,所經天幕的焦痕也愈發深邃,可猜見曾發生過怎樣洶涌的燒灼。 盡頭處,是一片空曠平地。 他并不陌生。 這是數十年前、正道與魔域那場大戰遺留下來的戰場。 本就已成荒蕪的曠野,此時不知是經歷了怎樣的烈火焚燒,所見處皆覆上了半人高的焦炭與灰土。 而他目光所及之處,沒有哪處是可能藏有人的。 這一認識讓他心口劇烈震顫,克制不住地發抖。 “咯咯咯——” 古怪的笑聲在周側響起,他回頭,瞧見虛空中浮有一點彩芒,微弱得好似隨時都會消散。 謝知涯認得這東西。 他面色冷冽至極,抬手便要絞殺它。 他能感覺到,它此刻極為微弱,他一手便可將它捏碎。 那笑聲戛然而止,彩芒狼狽地躲移著,它聲音尖銳:“殺了我,你就別想知道她去了哪?” 謝知涯動作一頓。 “帶路?!?/br> 他抬起的手仍未放下。 天道殘存的彩芒僵了僵,旋即在那手的逼迫下,緩慢向前游移。 它壓抑著憤恨,領著他到了戰場中間,也是灰燼堆積最深厚的地方。 “喏?!碧斓涝谀且欢鸦覡a上停下,“就在這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