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嬤嬤?”明微訝了訝, 見她攏著衣裳輕手輕腳的過來, 不過低首替合惠壓了壓被角,淺笑搖頭,“我不睡?!?/br> “看明兒要凍著了……”顧嬤嬤橫她一眼,只過來給她裹衣裳,卻不禁摸著她的頭發笑了,又是替她高興又是心疼感嘆的道:“傻孩子,以后還有的是日子?!?/br> “我就想看看他?!泵魑⒛樇t了紅,卻孩子似的一扭身,不要她再多說。顧嬤嬤已經記不得上一次她這么使性子是什么時候了,不由撫著她的脊背笑了笑。 “傻央央?!彼龑⑺龜埖綉牙?,愛憐的舒了口氣,一瞬又禁不住笑點著她的鼻尖揶揄:“可是越活越孩子氣了!” 明微為她說得面頰發燙,心里卻熱烘烘的,只往她懷里一撲,又撒嬌又不依的叫嬤嬤,只叫顧嬤嬤笑彎了眉眼。好一會子,卻聽她道:“嬤嬤,咱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br> 合惠走的時候京中尚且冰天雪地,待到二月下旬回去,早已是一番楊柳依依、桃李爭春的好時光。 “總算回來了!”這一走將近一月,縱日日有信傳來,敏妃也早已做左等右等盼得心焦,好容易等他見過太皇太后、太后與皇后回來,只把人拉到跟前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又是問他可吃好睡好,又是問李妃可好,轉眼又笑自己絮叨,“瞧我,啰啰嗦嗦的,該把你惹煩了。還沒用午膳吧?我叫廚上備了吃食,都是你愛吃的,一會子把你三jiejie叫來,咱們邊吃邊說……” 她絮絮叨叨,合惠倒是半點也不嫌煩,待用過午膳,適才辭出,卻就叫人備了馬匹,徑直奔南苑而去。 一路舟車搖晃,明微抵京之時身上有些不適,合惠送她到南苑,本要照看著瞧了大夫再去,因她催著,方才回宮去了。 南苑乃是有元以來的皇家園圃,湖泊密布,草木繁盛,更多飛禽走獸,后□□入關以后,又下旨擴建宮室,增設圍墻,辟為皇家獵場。待到今上即位,又在此設立神機營,使之成為了一個兼具游獵與駐兵防御作用的所在。 苑內共有三處行宮,萬歲爺平素校閱軍隊,常在晾鷹臺附近的紅門行宮,日常游獵則常駐新宮,每歲初春李妃歸京,因她喜舊宮處古柏參天的清幽雅致,便常駐于舊宮。舊宮地僻,一路草木蔥蘢,爾然就可見得那半人高的草叢或者灌木叢中嗖的一道黑影躥過,便是有野兔或者麋鹿受驚而逃。喜兒從小愛養小生靈,若是平日,合惠往往就跳下馬去捉只兔子來哄她開心,此時卻不多作理會,只一路駕馬奔到了舊宮。 “六爺——”陸滿福出來換茶,一打眼就看見他打著袍子過來了,不由笑道:“娘娘不是叫您歇整兩日再來么,您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合惠臉上紅了紅,只沒答他,但問:“母親可好些了?” “沒什么事兒?!边@一轉眼兒,真變了個人兒似的,陸滿福樂呵呵的,“就是車坐的久了,有些悶得,透了會兒氣就好了?!?/br> “我去瞧瞧母親?!焙匣蔹c了點頭,就要往房里走,卻叫他一伸臂攔住,使眼色道:“主子爺才來了……” 合惠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只提步道:“正好我還沒見過阿瑪?!?/br> “六爺六爺——”陸滿?;呕疟е斜P一攔他,滿臉堆笑,“萬歲爺與娘娘說話兒呢……” 合惠這才明白過來是不叫他進去,不禁抿著嘴在廊下打了兩個轉,方才道:“我晚上再來?!?/br> “您……”您晚上更不該來??!陸滿福心里頭汗顏,卻賠笑道:“恐一會子都累了,明兒早起還要進宮里請安,您還是等娘娘出宮了再來……” 合惠一直覺得這胖太監話里有話,奈何不甚揣度得出來,因擰眉看了他一會兒,只道:“喜兒來信,明兒晌午同二哥從天津回來,如此我便先去接了他們,諳達記得代我向母親問安?!?/br> “哎!”陸滿福應一聲,歡歡喜喜的送走了他。又去茶房里換了茶,方才進了殿里,在內室門口停住,小心的叫了聲爺,得到皇帝懶懶一聲進來,才輕著腳步走了進去。 明黃色繡螭龍紋的帳子合得嚴嚴實實,萬歲爺只穿了身姜黃色的寧綢中衣,捋著袖子步下榻來,隨手端了茶杯,卻問:“方才是六哥兒?” “回主子,是六阿哥過來了?!标憹M福一頷首,笑道,“六爺不放心娘娘,特來瞧瞧,現下已經回了?!?/br> 皇帝瞥了他一眼,擱下茶杯,擺手叫他去了。陸滿福躬身退下,臨到門口兒只隱隱聽得李主兒有些含糊的聲音傳來,“合惠來了?” “這睡得多迷糊?”天氣回暖,她合著被子,睡得鼻尖盡是細細的汗珠兒,萬歲爺坐在榻邊,一面從枕下取了帕子給她擦汗,一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攏著她的頭發笑道:“左不過些奴才回些無關緊要的話,好好兒歇著吧?!?/br> 明微偎在他懷里蹭了蹭,但闔眸笑道:“但凡叫我知道你誆我,你且等著……” “我等著?”這話聽得耳熟,圣上但把人一抓,挑眉笑道:“好卿卿,你說我等著什么?” 你且等著……明微恍然想到笑鬧時他沒少拿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威脅她,登時臉上一熱,把他一推,抬手掩了面頰。 正笑鬧間,卻聽陸滿福小心著稟皇后宮里的孔長泰求見,明微面色順時一頓,既而看了看皇帝。 這些年間,皇后對他們兩個,除了明微每歲回京或是南下的幾道懿令,向來是能不摻合就不摻合,此時派人來,卻是為著薛老太妃去了來請他示下。 薛老太妃素與太皇太后交好,薛家也還得用,萬歲爺問過太皇太后可還好,思索片刻,才下令追封作貴太妃,照皇貴妃規制發送,又一并交代了薛家的幾樣封賞,一一著人去辦,再看一眼明微,即吩咐了擺駕回宮。 幾月不見,這會兒才溫存幾個時辰又要分開,他心里自是萬般不舍,卻不得不走,只趁著換衣裳的空檔兒握了握明微的手,交代道:“喪葬上頭多事,都還不知道你回來,你明兒索性不要進宮了,等過了這陣兒再去。我這幾日想來見不得你了,你仔細保重身子?!?/br> “你也是?!泵魑Ⅻc點頭,依依不舍得送走了他,眼見得大駕出了園子,適才悶悶的轉回殿中。 太皇太后與薛老太妃是幾十年的情分,這么一個老姊妹突然間撒手去了,自然心里不是滋味兒?;实圻M宮,匆匆與皇后照了個面兒以后即去了壽安宮,一屋子后妃奴才卻都在陪著老人家淌眼抹淚,只敏妃小心著勸她:“老祖宗節哀。老太妃纏綿病榻兩三年了,這會兒走了,想來也是老天爺見憐,不舍得她老人家受罪了,您萬萬要想開一些?!?/br> 卻是勸不住,太皇太后捂著帕子淌眼抹淚,一時間怎么都走不出來,“昨兒還好些了,怎么今兒說去就去了……” 世事無常,敏妃也跟著抹了抹眼淚,還待再勸,眼見得皇帝過來,忙讓了開去。 “瑪法還請寬心?!被实巯騺砟苎陨妻q,此刻也不知怎么勸了,只到太皇太后跟前兒,輕輕躬了躬身,說道:“才孫兒已經吩咐下去,追封老太妃作貴太妃,叫禮部照著皇貴妃的規格治喪,一應封賞業已叫人去辦了,必叫老人家死后哀榮,只是……”他漫漫說著,忽然間福至心靈,只朝太皇太后頷了頷首道:“只是說來慚愧,老貴太妃在世之時,孫兒究竟未曾在她老人家跟前兒盡孝,不知她老人家有何所需。祖母與老貴太妃一向親厚,可知她老人家喜歡什么,愛些什么,或者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管告訴孫兒,孫兒立刻著人去辦?!?/br> 這么一說,太皇太后果然轉移了心思,抹了抹眼淚,細細數了幾樣東西出來,皇帝皆一一命人去尋了,給薛貴太妃裝殮。 太皇太后眼淚還是難斷,卻也好了些,只掖著眼角一頓,又望他道:“還有一樁,只怕你不肯……” 皇帝為哄她寬心,只覺沒有什么不能應的,但躬身道:“祖母且說,孫兒能辦的必定辦到?!?/br> “你還記得前些年貴太妃跟前兒的女孩子么?可憐她想不開,年紀輕輕就去了?!碧侍笸谎?,嘆了口氣,“那丫頭是個實心眼兒,雖鬧得有些不好看,到底也是為著你一片癡心……”她搖了搖頭,“當時貴太妃求我,想叫你給個位分,叫她葬到妃陵,也全了她的心思,你不肯松口,她雖沒跟我提過,我卻知曉她心里一直沒放下這樁事兒,要不然也不會說病就病了,你瞧……” 薛宓去了有三四年了,明著是因為壞了名聲,扛不住閑言碎語吞金自盡,暗里卻是因魏綰翻出了她唆使七巧、挑唆貴妃的舊事,一番恐嚇威脅逼死了她,這事兒處置的隱秘,為著明微才蓋了下來。老祖宗不清白,糊里糊涂的就替她討位分,彼時皇帝還在氣頭上,自是不肯,幾句話就搪塞了。這會兒事情過去了許多年,多一個死人的名分罷了,他也不甚在意,因就順了她道:“彼時只想著才說下的秀女不充后宮,不能更改,沒想到她已充作女官,也不算得秀女了,便追封作答應,遷到西陵,叫她陪著貴太妃吧?!?/br> 第106章 番外四 喬源頭一回進宮是在宣政二十年, 小公主將過了十一歲生辰的時候。彼時為著她搗鼓壞了萬壽節時明微送的一只懷表,又偷懶逃了半日學,萬歲爺正將她拘在耳房里抄四書。外頭碧空如洗,春陽和煦,小喜兒推開窗戶咬著筆桿, 看天, 看云, 看榕樹枝頭燕子銜泥,百花叢中蜂蝶嬉戲, 看了不知有多久, 忽而就有個青衣白衫的少年闖進了視野。 那是京師大學堂的學生們慣常的服制,從去年秋天娘親回京,殷宗澤與怡寧兩個一道穿上了這身衣裳開始, 逍遙自在的小喜兒的快活日子就到了頭,打那以后, 她沒有一日不被逼著念書學習。小公主托著臉, 頗帶些敵意的瞥過去,不期然就撞見了一雙明星似的眸子。 真好看!她心間一亮, 立刻就換了一副臉色,沖他甜甜一笑。 最底下一扇鏤雕喜鵲蹬梅的窗子支起來,小丫頭趴在窗沿兒, 對著個俊小子笑得比花兒還好看。 “小主子喲!”后邊兒跟著的人走著走著突然頓了步兒, 陸滿福一回頭, 順著他有些懵怔的目光打眼望過去, 即下意識的抬手一擋臉,殺雞抹脖子的朝她比了個口型。 小公主換了個手托腮朝他做鬼臉,毫沒意外的沒理會他的暗示,陸滿福沒法子,無計可施的一抹臉,才領著喬源進殿去了。 暖融融的日光從玻璃窗中斜過,潑潑灑灑的傾瀉在黃花梨木翹頭大書案的上?;实畚⑽㈡i眉,按筆看著手里的折子,聽外頭稟喬源到了,方擱下筆吩咐了句進來。 年未弱冠的少年兒郎,先是憑借一架蒸汽動力織布機在四大學府聯賽中一舉奪魁,開啟了江南紡織業機械化的進程;其后又攻克了西洋秘之已久的火輪船動力技術,填補了大晉輪船自造的空白。 求賢若渴,愛才如命,在禮賢下士上頭,萬歲爺素來用心,雖面對的是個年輕孩子,也十分溫和客氣,抬手召他起來,頓了一下,方沉吟道:“按說朕的私事,不該特特的招你來這一趟,只是此物重要,也只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為帝王者,常以為君就是國,國就是君,忠國即忠君,忠君方忠國。把國與君清清楚楚分開來的皇帝,當今還是頭一個。喬源有心并且得以讀書入仕,一方面是因少年意氣,存了份兒為國效力的心思;另一方面就是因為當今的賢名說服了厭倦朝堂紛爭的母親。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對于當今的胸襟氣度,遠見卓識,在頭一次面圣的時候,他即衷心的拜服。眼下聽今上作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之言,更是對于他的公私分明之行肅然起敬,不過他終究年少自矜,學不得那些溜須拍馬之流,雖然心中感喟,面上卻并不表露,只兌袖拜道:“學生不才,愿為陛下分憂?!?/br> 皇帝一點頭,從懷里取出一只純金嵌琺瑯的珍珠琺瑯懷表,拿在手里撫了撫方遞給陸滿福送過來,不無嘆惜道:“這表是瑞士一個鐘表名匠盧卡最得意的作品,一年下來的偏差不足半個小時,朕素來心愛,只是前陣子小公主調皮把它拆零散了。朕送去鐘表館擱了半個月也沒修好,你瞧瞧能不能修?!?/br> 喬源小心接過,拿在手里細瞧,但見黃澄澄的表蓋上鑲著一副山水小景琺瑯彩畫,邊緣一圈精致的卷草紋飾。打開表蓋,則見象牙色的表盤一下一上,分布著一大一小的二十四小時和三十分兩個計時區,兩根細細的純金指針停在表盤上,紋絲不動。 “啟稟萬歲……”喬源合上蓋子,躬身詢問,“可否容學生拆開一看?” “自然?!被实垭S手將折子合上擱在匣子里,望陸滿福道:“朕這里忙,你領他去東邊兒耳房,叫他使朕平日常用的那一套東西便是?!庇謱淘吹溃骸按耸虏患?,你慢慢拆看,能修好最好,修不好朕再想別的法子……” 正說著,卻聽里頭傳來一聲阿瑪,喬源回頭,就見落地罩處,一身粉白衣裙的小姑娘慢吞吞的探出身來,小心翼翼又膽大包天的沖著書案后頭的萬歲爺討好笑道:“阿瑪,休息會兒行不行?” 萬歲爺一掃她,垂目端了茶杯,慢慢啜飲:“抄完了?” “我把《大學》抄完了?!毙∠矁阂е彀?,委屈巴巴的揉著手腕,“我手都酸了,肚子也餓了……” 得,這是抄了三天才抄了一本《大學》,還抄得手酸……可一手帶大的寶貝女兒,萬歲爺就是嚴厲不起來,眼見她一副可憐相,只微微嘆了口氣,便抬手招了她過來,把桌子上幾樣小食遞給她吃。 方要吩咐陸滿福帶喬源過去,就見自家閨女捧著一碟子一邊吃一邊打量他,不過兩眼,就熟絡的與人搭上了話兒:“我是榮安小公主,你是誰?” 喬源從她一出現就沒大回過神兒來,叫她點名更是呆了呆,方依禮見駕,叩拜道:“學生喬源,見過公主千歲?!?/br> “竟然是你……”喬源的大名,小公主顯然沒少聽了,睜大眼睛吃驚了好一會兒,才把手里芙蓉糕咬下一口,嬌軟軟笑瞇瞇道:“徒兒免禮?!?/br> 個混賬東西!萬歲爺按著腦門兒緩了好一會兒,才把人往后頭一撥,擺手叫陸滿福帶人下去,只將小公主急得后頭跺腳嚷嚷:“我也要去瞧瞧……” 面闊七間的大殿,皇帝在西梢間呆著,陸滿福帶喬源去東耳房,先還聽到小公主撒嬌的聲音,走著走著就沒了聲兒,等把喬源那里打點好,方退出來,一抬頭就瞧見了笑瞇瞇的小魔王,不禁脊背一涼,啪一下闔了房門,回頭賠笑:“小主子……” “我要進去呢?!毙」骱闷獾某麚P了揚下頜。 陸滿福嘿嘿一笑,拉著她閃到一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那可是娘娘頭一回送萬歲爺的東西,表蓋上的琺瑯彩是娘娘親筆親畫的,后頭的花紋,是親手刻得,這里頭的零件兒,乃是千辛萬苦才尋到一個頂頂好表匠做的,您三下兩下的就搗鼓壞了,萬歲爺雖然沒舍得罵您,心里可疼著呢……” “他兩天沒搭理我呢!”小公主義正言辭的糾正,說完又覺理虧,低頭繞著絹子小聲嘟囔:“我就是好奇,想拆開看看里頭什么樣兒,弄壞了我也很后悔的……” 說著就小小嘆了口氣,托腮難過起來。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兒,只叫陸滿福覺得欺負了她,脫口哄道:“沒得沒得,萬歲爺也就是一時心疼,那表就不能走了,殼子還好好的,娘娘的心意也還在上頭呢。您瞧瞧去吧……”他搓手笑了笑,“一會子奴才再給您送點瓜子兒果脯過來?!?/br> “好呀!”小喜兒揚起頭,開心的朝他笑了笑。 耳房里頭,喬源將將取出工具揭開表蓋,即見小公主興致勃勃的走了進來,十分有禮貌的問他:“我可以看看么?” 喬源點了點頭。 答應的真是痛快,小喜兒眼睛一轉,蹬鼻子上臉,“那我可以給你幫忙么?”見得喬源目露狐疑,便把雙手一舉,賭咒發誓:“我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絕對不亂動?!?/br> 受母親的影響,喬源從小喜歡擺弄些西洋玩意兒,不同的是母親喜歡收藏,他喜歡拆,被他拆了的座鐘懷表,沒有一百也有五十。而從小到大,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自個兒悶頭在那里捯飭,這回入宮修表,是頭一回有人還是個小姑娘坐在邊兒上的跟他一起搗鼓,悶不吭聲兒的一呆就是兩個時辰,安靜的叫他都忘了身邊還有個調皮鬧騰的小公主。等到他完完本本的把表裝回,擰上弦,略頓片刻,見指針緩慢的移動了一格,下意識的松下一口氣的時候,就聽耳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連連感嘆:“觀止矣!觀止矣!”小公主雙眼放光的抓住了他的袖子道:“喬源哥哥,你給我做師傅怎么樣?” “喬源給你做師傅?”萬歲爺看著認認真真的站在面前與他討論的小公主,下意識的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喬源還是個孩子呢,給你做師傅,這不是胡鬧么?” “阿瑪!”如此斬釘截鐵的拒絕,只叫小公主十分不開心的一跺腳,輕輕吐出口氣,才心平氣和的與他理論:“古人都說了,學無長幼,達者為先;學無大小,達者為師。喬源年紀輕怎么了,他可比那些老學究厲害多了!他給我做師傅,我就好好讀書!” “當真?”圣上懷疑的看了她一眼,得她十分堅定的點頭,便沉吟道:“我與你娘親商量商量?!?/br> 自古英雄出少年,信送到天津,對于喬源給喜兒做師傅這件事兒,明微倒是沒什么意見,只在信中叮囑,雖學理數,詩書也不可荒廢,因定了每日下午抽一個時辰出來,由喬源給她講授理數、幾何等科目。 晃眼大半年,混世魔王似的小公主竟是真的改了性子一般,潛心向學,明微很是為此高興,因許諾要獎勵她。 娘親的獎勵,小公主美滋滋的幾個晚上都沒睡踏實,等到九月里明微回京,只列了一個長長的單子給她,滿懷期待的道:“喏,喜兒就這些愿望,除了第一百個,娘親一定要答應我,其他的您看著辦就成?!?/br> 見過貪心不足的,沒見過這么明目張膽的。明微一點她的腦門兒,順著單子捋到她最后一個愿望。 “她要招駙馬?”晚間萬歲爺過來,聽到這個消息,險些就一口氣沒喘上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明微,“她才幾歲年紀,這是要反了天吧?” “這有什么?”相較于他的一驚一詫,明微顯得十分稀松平常,一面回身從朝云手里端了碗粥放到他面前,一面不緊不慢道:“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情竇初開,再尋常不過了,我只是告訴你一聲兒,不要大驚小怪的……” 圣上趕著處理完政務過來,晚膳都沒正經用上幾口,原是饑腸轆轆的,一來就使喚珍兒去煮粥,這會兒擺在面前,卻一點沒了食欲,怕明微嫌他,才壓住性子喝了幾口,緩了語氣問:“可還說了什么?”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說了好一通喬源怎么好看怎么聰明呢?!泵魑⑿χ?,頗是好奇的望了望他,“我正要問問你,喬源這孩子姿容果然如此出眾么?” 圣上不想理她,把碗一撂,長出一口氣靠在椅子上望天,終心里過不去,眉心一鎖,轉頭看著她問:“你在她這個年紀,是不是也正惦記殷陸離?” 李妃早些年一往情深的是大額附,等到萬歲爺給她指婚,她還就一眼認出了大額附的文章。彼時長公主與她交好,還為著她打聽過殷陸離,不過后偏萬歲爺看上了人家,棒打鴛鴦,橫刀奪愛,硬留著做了皇妃。也是機緣巧合,長公主與大額附因為李妃結緣,成就了令一段姻緣。饒如今已經塵埃落定、各有其所,圣上對于李妃早年的心有所屬仍然耿耿于懷,私底下時不時就拿來說嘴,這些事兒,沒兩年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他也沒個禁忌。陸滿福偷摸著去打量李妃,就見她忽一下斂了笑,一言難盡的瞥了皇帝一眼,起身就回了房。 小喜兒全然不知父母為著她要招駙馬一事鬧了回別扭,她只因母親一句“你年紀還小,心性不定,日后不喜歡他了怎么辦?”發愁了好些日子,忽一日閑著讀書,看見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頓時茅塞頓開,興沖沖的跑去見她。 不意大中午的,她趕去白水莊,回雪小筑里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在。小公主不禁泄氣不已,只把丫頭婆子一撂,自個兒尋去了娘親慣常呆的西屋等她。不料一掀門簾,就見著她漂亮的娘親側身坐在羅漢床上,阿瑪就躬身站在她后頭握著她的肩膀給她賠不是,左一個好央央又一個好微兒,還說什么下回再也不提了。 好一出大戲!小喜兒立時腳步一頓,藏在門口興致勃勃的看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的吃吃笑出聲兒來。 “放肆!”萬歲爺下意識的回頭斷喝,明微也嚇了一跳,只驀地轉頭看過來。 小喜兒……兩個皆吐了一口氣,一時不知怎么是好。萬歲爺率先回神,撣撣衣裳直起身來,低喝了一聲出來。 “兒臣見過阿瑪、母妃,阿瑪萬安,母妃萬安!”小公主慢騰騰從門口挪進來,十分稀奇的行了個大禮,眼見得她阿瑪黑著一張臉,就幾步蹭去了娘親一側,抱著她的胳膊小心道:“娘親,我有事找你呢?!?/br> “怎么了?”丁點兒大的小丫頭,明微素來寶貝,叫她偎過來一撒嬌,就全然忘了方才的尷尬,只把她拉到身邊坐下,笑問:“你有什么事兒?” 皇上但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還沒來得及使勁兒,那邊就xiele氣。他萬分無力的揉揉太陽xue,往羅漢床另側坐了,待要叫人上茶,才想起來他方才急著伏低做小的哄明微,把些丫頭奴才的都趕去了前頭幫著顧嬤嬤與珍兒種菜,只得自個兒伸手倒了杯冷茶,一面吃一面百無聊賴的聽她們娘兒倆說話。 待聽得小喜兒口口聲聲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論調以后,才把眼睛一睜,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問:“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