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怎么辦?靈兒性子倔強,若是……來不及了……”薛宜捂臉,六神無主的拽住了薛宓的衣裳,“宓meimei,你說我該怎么辦?” 薛宓眼眸一斂,思慮片刻就拿定了主意,一握她的手道:“咱們家沒有能替jiejie做主的人。如今圣上面前,李答應當寵,jiejie又曾與她情誼匪淺,求她出面最好?!?/br> “明微……”薛宜喃喃,旋即又捂住了臉,“我卻如何見她?” “闖!”薛宓一扶她手臂,目色堅定,“皇上親衛治軍嚴謹,薛園之內,絕不會輕易傷人。jiejie若闖行宮,報李答應之名,十有**能得通傳,盡快見到她,求她去救靈兒?!?/br> 薛宓性情溫和,乃是標標準準的大家閨秀,若是平時,絕不會依她所言,而如今靈兒性命攸關,卻也不顧許多了,只一咬牙便應下來。 說是硬闖,但玲瓏館外層層防衛,闖到得見天顏,又談何容易? 薛宜二人是在水庭外頭被拿下的,彼時預備皇帝出門,禁軍清道,她還未及靠近門邊兒就被人拿刀叉下了。 兩柄鋼刀架子脖子上,薛宜汗毛一凜,念及靈兒,卻也不顧了,撲通跪地,但道:“我是薛通次女,乃李答應故時手帕之交,我有人命關天的大事求見李小主,煩請二位軍爺代為通稟一聲!” 兩士兵相互對視一眼,立即便開口回絕,“圣駕即過此處,我等奉命清道,不得擅離職守,姑娘請隨后再來?!?/br> “二位爺還請通融通融……”一言未罷,那廂薛宓就從袖子里抽出兩張銀票半掩著塞了過去。 不料那二人卻放佛很不吃這套,拔刀斷喝了一句“放肆!”愣將薛宓嚇了一跳,忙一面將銀票收起,一面道著得罪。 吃驚于他們作派的同時,又暗暗朝薛宜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此處離玲瓏館尚遠,若則硬闖,必然死路一條。 進門無路,薛宜一下子迸出了眼淚,一個接一個的磕頭下去,“來不及了,求求二位帶我進去,求求你們……” 她不住的磕頭下去,兩士兵也是年輕公子哥兒,遇著這么一位又是哭天又是喊地大家小姐,扶又不是,趕又不是,一時只覺頭大。 不防這處離御道不遠,僅幾株垂柳遮著,后頭皇帝行來,他們背對著未見,那哭聲卻引了皇帝的注意。 “人命關天,求你們讓我去見見李答應……” 這清晰可辯的一句入耳,薛通聽出女兒的聲音,一面心里一驚一面又詫異不已,她如何卻跑了過來? 暗暗覷皇帝的眼色,這位主子爺顯然沒打算略過去這一樁,不過容色怡然,倒不見怒意,薛通也便按下請罪道心思,假作不知,但由他朝陸滿福掃去一眼,“是想見你李主子?” 陸滿福笑:“奴才聽著,似也是想求見李主兒……” 皇帝便一揚下頜:“去瞧瞧?!钡人?,又吩咐:“甭把人嚇著了?!?/br> 陸滿福便會意,不一會兒便探聽了消息來回,只說是薛家的二姑娘,曾與李小主閨閣相好,目下有一樁急事想要求見。 薛家二姑娘,薛通忙上前請罪,皇帝卻擺了擺手,也不多問,只同陸滿福道:“既她故友,待會子便引過去吧。你好生伺候?!?/br> 這是料到事情或有些麻煩,怕明微應付不來,特意留了他伺候了,陸滿福應下,待恭送了御駕,便領二人往玲瓏館去了。 第64章 道是無情 因他折騰了一早上不得安眠, 這會兒人走了, 卻顯得屋子里格外的空曠。時辰尚早, 本可再休息一會兒,明微卻了無睡意, 想出去走走, 但看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有傷懷, 便也打消了念頭,只叫人支了把藤椅,在窗下闔眸。 心思空明, 仿若入定之時, 卻聽朝云輕喚了一句小主。 她抬抬眼皮, 卻未睜開,只聽她道:“薛二姑娘及薛六姑娘求見?!?/br> 明微默了一會兒,睜開眼來, 卻未曾說話。 “小主……”朝云等不及, 又出聲喚了她一句, 明微嗯一聲, 站起身來, 卻仍未置可否。 “李主兒——”陸滿福站在門口,輕輕喚了她一聲, “二姑娘似有些難事?!?/br> 一言就令明微轉過身來, 一頓, 清凌凌道:“她在何處?” “在外頭候著?!标憹M福欲引她去,李明微只走一步就住了腳,向他道:“你去問問是何事?!?/br> “二姑娘說是……靈兒有難?!标憹M福去而復返,只轉述了四字,李明微便疾步走了出去。 “……央央!”眼看那匆匆行來穿家常衣服的故友,依稀還是往日的眉眼,薛宜嘴唇蠕動,幾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臂喚了她的小名。 明微當時就掉了眼淚,緊緊擁住了她。 故友相見,少不得痛哭一場,再就薛宜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敘述靈兒之事。 “……祖母那只波斯貓難養,聽說靈兒擅飼寵物,便將人叫去幫忙,不想貓卻丟了,今日又出了事,父親便要將她發賣,你曉得,依靈兒的性子……央央,我是沒法子了……” 往日相好,連彼此的丫鬟也是極好的,明微待靈兒比待珍兒的情分差不了多少。 那丫頭的性格硬的像石頭,最是個寧折不彎的主兒。彼時大老爺娶了兩房妻室,一房是薛宜的生母宋氏,乃是老太爺做主明媒正娶;一房就是現而今的大太太,乃是其祖父早年定下的一門親事,許多年音訊全無,不防就上門續了親事。當時薛大老爺已娶了宋氏,大太太家里又依著舊時的約定想要結親,又絕不做妾,老太太便做主請命中宮,將大太太娶做了平妻。早年兩房那些雞飛狗跳暫且不表,只說有一回,大太太冤靈兒偷鐲子,靈兒不服頂撞,大太太要把人賣出去,她二話不說就懸了脖子,幸而宋氏帶人來的及時,才撿回了她一條小命。 聽及薛宜的陳述,再念及舊事,明微只覺心里擰著,一面安慰她莫慌,一面卻起了身。 回眸掃見陸滿福,還未開口,那廂他便已上前,打千兒道:“奴才斗膽,將將在跟前兒已聽了前因后果。小主若是應允,只交給奴才去辦即可,奴才打包票,定將靈兒姑娘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他去辦,明微倒是放心的,當下便點了頭,陸滿福才要過去,又被她叫住,但道:“你同他們說,怎么處置這些人,皇上原是叫我說的,我說是小懲大誡,不知是薛大人是聽差了還是會錯了意。靈兒涉事,也不必僭越把人帶回來,叫把人都按下,等皇上回來,再分辨分辨這四個字的意思?!?/br> 這是要看萬歲爺的意思,再順便清算一番了,陸滿福頷首一笑,只道萬歲爺多慮,這位主兒日常不愛理事,辦起事來卻不含糊。因恭維了一句小主英明,便自去了。 他這邊出去,明微那廂提著的一口氣就松了下去,轉身即已是散散漫漫的樣子,按住薛宜的肩膀勸她,“莫擔心,等他回來就沒事了?!?/br> 陸滿福算是皇權的象征,他出面辦事,自是沒有辦不到的,不消半個時辰就回來,便回稟都辦妥了。 “靈兒姑娘說,叫奴才替她給小主問安,經年不見,若有幸再見小主,必定給您多磕幾個頭?!庇挚聪蜓σ?,“靈兒姑娘說她無事,請二姑娘莫要擔心?!?/br> 薛宜聽了,適才漸漸抹干眼淚。 明微亦舒了口氣,再望她,唇齒間便帶了些澀然,“近些年可還……”她目光落在她鬢邊垂下的發束上,一個字好字就吞了回去,只將手伸了過來,“可是陳家出了變故?” 薛宜十歲之時,即有宋氏做主定給了陳家長房的三公子,而她與明微年歲相當,按說五六年前就應該已經婚嫁,可如今雙十已過,卻還是女兒家的裝束,便不得不令人擔憂了。 薛宜抬眸望她一眼,卻抿了嘴唇。 她不愿多說,明微也不知如何多問,如此默了片刻,氣氛仿佛凝住。隨后,薛宜站起身來,向她福了福,“方才神思俱亂,宜無禮至極,企小主恕罪。今日之事,多謝小主相助,宜無以為報,唯感念于心,沒齒不忘,祈愿小主余生,平安康樂?!?/br> 明微聽而怔忡,陸滿福悄悄打量,卻見那簾子外頭人影一閃,悄悄過去一問,卻回:“老太君求見?!?/br> 薛宜便順勢告退,明微斂眼,默許她退下,有一會兒卻沒說話。 陸滿福再次提醒她之時,便站起身來,疏疏懶懶道:“不必見我,叫她們去吧?!?/br> 除了自家主子鬧她,這是陸滿福頭回感受到李小主有脾氣。鐵栗木翹頭書案上,宣紙鋪蓋了半個桌面,佳人執筆,落紙盡是鐵畫銀鉤,末了將狼毫筆往青玉筆洗里一投,返身走到了窗前。 卻聽身后腳步聲見響,有人慢聲笑道:“字是好字,人亦佳人,卻不知有何不快,如此抒懷?” 明微回頭看她,面上便浮出一絲笑意,卻是半點也沒了先前的情緒。 長公主見此,也不再多話,只道:“來與你說說義塾的事?!?/br> 創辦義塾,原起于長公主早幾年途徑南地某一鄉村,見兩小童藏于私塾外聽課,便詢問之,答約,性喜讀書,然因家貧交不起束脩,不得入學堂讀書,恐先生不悅,故藏于窗下讀書。長公主感喟,上書朝廷,請辦義塾。 帝允。以戶部撥款,在多地興辦義塾,推廣教育。其后殿閣大學士王昌義巡查各地書院時,言少年出英才,屈于鄉野,無以為進,請求施恩,于富庶繁華之地,再辦國學義塾,選良才大儒任教,以作各地書生進修之所,并集文章送呈御攬。帝攬之,命于蘇州再辦。 如今這蘇州義塾從選址修建到延請名師儒士再到選拔生源,實已辦妥十之□□,且已經擬在今秋開院。只早些時日長公主上書,以女塾故,請于蘇州義塾另辟女學,圣上允準,一并交下承辦。 只是最后,這女學所辦,多不如人意,長公主于云南回來后,索性親自接手整頓。 明微聽及,只是語帶譏諷:“這世事多艱,女子讀書,已為許多衛道者所不容,更莫說進學。辦成這等模樣,倒也不怪……” 她搖頭輕笑,望定長公主,“江南二十女塾,廢了公主多少力氣?” 長公主捻杯半晌,亦搖頭一笑:“不提也罷?!币活D,又望她,“只有三樁,其一,這女塾我辦了二十個,蘇州義塾的女學,也一樣要辦起來;其二,皇后的懿旨雖是虛的,我請你相幫,卻是實的;其三,我不與你客套,你也不要與我虛辭,只有一句,來還是不來?” “來?!泵魑⒛鞘志頂R下,幾未停頓,放佛是落子無悔,又放佛是擲地有聲。 第65章 借酒逞“兇” 長公主聽而展顏。 陸滿福卻聽得嘴角抽抽, 小心插了句嘴:“原說錢塘好風光,萬歲爺才說的, 要領李主兒去觀潮呢!” 蘇州辦學, 可不就一名義么,那位爺還打算帶人去浙江呢, 小一個月日子,您倒忍心拆散人家! “猴兒崽子!”長公主白了他一眼,面色卻是帶笑的,只嗔道:“我倒要你提醒!” 陸滿福嘿嘿訕笑, 瞥見正主兒,只是淺淺抿唇。 長公主轉眼看過去, 只道:“他倒也提醒了我, 正經該先問你一句,你是想在蘇州,還是想去浙江轉轉?” 明微道:“我原沒打算去?!?/br> 這話不盡實,依他的意思,是要假作她留在蘇州, 然后扮作親兵隨他過去,她雖未應,卻也并非不樂意, 不過今日聽長公主說了一通女學,倒是更愿意留在蘇州罷了。 長公主便滿意笑了。 一時午膳, 薛家擺了宴, 著四太太來請, 長公主相說之下,容鈺又在旁鬧,明微倒一同過去了。 前院里頭的事,后院里倒還沒得風聲,這二位肯來,上上下下就忙著張羅開了。前先明微是四太太和年輕的幾個奶奶作陪的,一晚上走下來,薛老太太見人不大歡喜,這次便叫了二姑娘和六姑娘。 不意六姑娘投了容鈺的緣,因她有個雙生哥哥的緣故,容鈺昨兒就見到個長得與她一模一樣的小公子,他沒見過世面,便大驚小怪的纏著她問東問西,興致勃勃的與她一處玩去了。也就只剩了薛宜陪在旁邊。 “宜丫頭有幸,早年與小主相投,”薛老太太拄著拐杖,邊走邊笑,“昨兒頭回見,不好就叫她們丫頭片子來伺候。今日賞花聽戲,倒可陪著小主一樂?!币活D,又望薛宜笑道,“也幸前些年得了慧通大師點化,留在這園子里多參了幾年禪,才有今日再見小主的福氣?!?/br> 明微唇角淺勾,并不是打算接話的模樣,長公主掃一眼,倒是有心替她接了這個話,不過薛老太太精明,話鋒一轉就將話頭朝拋了過去,“二丫頭說可是?” 薛宜是半道上叫老太太喚去的,才在她前面鬧了那么一出,她是不想見明微的,可老太太的命她違不了,便只好不尷不尬的來了。 “早年災病不斷,險些燒壞腦子,慧通大師言我命中有煞,需得皈依佛門念幾年經,才得洗凈煞氣,平安順遂。便依她的話在庵堂里過了幾年,果然受益良多?!?/br> 薛宜伴在明微身側,順著她的話解釋了幾句,抬眼看明微,目光卻未觸及她的眼睛。 明微沿亂石鋪就的小路緩行,掃她一眼轉身,撥開了一枝探到身前的艷紅石榴花,輕輕笑道:“我佛慈悲,一會子若得空,倒想聽你講講佛法?!?/br> 薛宜一怔,倒是老太太笑道:“得空得空,小主肯讓二丫頭陪侍,是她的福氣,宜丫頭,還不謝小主恩?” 薛宜眸色一斂,提裙便欲下拜,不期手肘處一阻,明微已抬手將她托住。 薛宜心念一動。 隨后卻聽了幾出戲,寥寥數言,最后明微只望她,“隨我走走?” 辭了眾人,便沿水庭到玲瓏館的游廊走了走。 卻是一路無話的,直到了玲瓏館明微才打破了僵局,“進來坐?!?/br> 薛宜推辭,待她又說一句走吧,適才進了門。 陸滿福奉了茶,識趣的帶著朝云退出門去,里頭二位相對而坐,卻也相對無言。 許久,明微方道:“我原想不尷不尬,見你倒不如不見,總是咱們緣分未盡,還有這一面,雖你我都也年輕,可待下次,恐也不知是幾時了……” “小時候咱們都說過,此生當是不二的知己,現如今……”她長長舒了口氣,眼中淚光點點,“我如今這樣,原是無顏見你,說不得、問不得亦做不得什么,只是你好不好,總也實話告訴我一聲,免我日后牽掛……”